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学校领导和苏广民如同参加葬礼一般,像石头一样的沉默。苏广民不停地给学校领导发烟，烟是“甲天下”牌的，四块钱一包。

事情的起因，是那个叫张强的同学和同桌发生争执，两人厮打起来。苏广民去扔下手中圆规，急忙劝架。无意中碰到了张强，张强摔在地上，脸色发青，痛苦地捂住腹部。

医院的诊断结果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送往县城动手术。

校长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及时通知学生家长吧，听说这个学生的家长以前是个无赖。”

苏广民到达人民医院时，张强还在昏迷。他的昏迷点燃了他家人的怒火，也增添了苏广民的不安。

张强的母亲大声地说，天理何在！我的娃，我从小都没有碰过他。我不管你把他看成什么人，他是我的心肝宝贝。

国家白养了你们这群畜生！张强的奶奶张开没牙的嘴巴，十分气愤地叨咕着，这什么世道呀！是教师就可以乱打学生。

张强的父亲像遇见了仇人般的瞪着苏广民，他满脸胡渣，身后有几个染了头发的青年人，他们目光如炬。

苏广民不停地陈述事情的经过，但是孤掌难鸣。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些头发就像沙地上的枯草离开了他的脑壳。

十天后，张强出院了。但苏广民还是成了被告。陪他上法庭的有，校长，还有他在一起工作了近20年的同事。

原告说要索赔，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共计五万元人民币。如果判决无法令他们满意，他们将继续向上级有关部门上诉。

校长说，他再向局里反映。同事说，不管他们，20年来没有人这样无理取闹过。

胳膊拧不过大腿，算了吧。妻子安慰道，就当作一次天灾吧。

苏广民紧紧咬住嘴唇，在屋里他不停得踱来踱去。他看见了墙壁的相册里那些的学生们灿烂的微笑，他也看见了灵堂上面“君亲师”这几个硕大的毛笔字。

苏广民翻开抽屉，在一摞厚厚的荣誉证书下，　他找到了广西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存折。可怜存折，余额不足四位数。苏广民眼泪不争气地溢了出来,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那摞鲜红的荣誉证书上。

“广民，要不就把牛卖了吧。”妻子座在墙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女儿这个月的伙食费还没有寄呢，明早我想去再找我哥，他或许还有些积蓄。”

苏广民知道，没有了牛的农民，就像没有心脏的人。他太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了。

妻子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当年是羡慕自己是个“文化人”才嫁给他。这么多年，这些年来，妻子日晒雨淋任劳任怨地在田里劳作，落了一身病，前几年贫血，今年风湿病，四十来岁的女人，已经悄悄地染上霜一样的白发。却有为支撑这个家她付出实在太多，太多。

妻子早早地起身，妻子用谷糠，玉米粉，在加上满满的几勺黄豆粉拧开水龙头，和成满满的一桶吃力地往牛栏拎去。

天下着小雨，屋外湿漉漉的。妻子拿着尼龙做的牛绳，牵着黝黑的水牛，一步一步离开家门。牛显然不习惯这么早就赶路，一直“哞哞”地叫着，悠远的回声惊动了清晨的宁静，也惊动了苏广民那颗烦躁不安的心，

他披上外衣，像根木桩一样伫立在屋檐下。

他看见，妻子的脚印和半圆形的牛脚印逐渐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雨水，一点一滴地填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