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挺亲切,我在心里想。面试的时候,我总觉得老陈已经老得蹦哒不了几天了。我猜想他嘘嘘的时候一定得用个三脚架支住,否则他准得尿在自己的脚尖上。我心里对自己说,他妈的,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想想就好笑,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觉得这么好笑,我只是想笑。他是我的新老板,我觉得他人不错。
店里很忙,所以老陈给了我钥匙,叫我自己上楼安置行李。房间在五楼,所幸我只带了一只箱子来。上了十段五十公分都不到的窄窄的楼梯,我站在房间门口,喘了一口气,然后掏出钥匙,一把精致的钥匙。
我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我的室友小王正躺在床上手yin。五秒钟的忙乱之后,小王用枕头掩蔽了他的军事管理区,而我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又是五秒钟尴尬的沉默之后,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陈飞,新来的。”我一边放下行李箱,一边打量着房间。这是栋老房子,门窗上的油漆已经完全剥落,窗玻璃上糊满了报纸,有张报纸写的是很多年前黛安娜王妃遭遇车祸的报道,巧的是旁边一张报纸则是介绍电影《女王》的。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全屏播放小泽玛丽亚的爱情动作片。一张双层的铁架子床,上铺空着。墙壁上面斑斑驳驳,像是有无数单身小伙子曾经对着它们述说过寂寞的情怀。想想住宿是免费的,就觉得无所谓了。
“我叫王军。”他说着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看着这只久经战阵的右手,不知所措,我猜想那手心里一定是布满了老茧。我耸了耸肩,摇了摇头,强忍住不笑出来。
小王愣了一下神才明白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自顾自笑了起来。
“我刚才用的是左手啦。”他说。
我通常跟第一次认识的人第一次交谈不会超过十句话,但小王是个例外。我们很快便无话不谈,相互间没有任何沟通的障碍。大概是因为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的坦诚相见,确实是坦白到了最隐密的私处。再加上小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年纪也跟我差不多,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老陈这人真不错。”我说。
“所有人都这样,一开始他对你客气,第三天他就会露出本来面目。”他回应说。
“本来面目?”我有点不解,预感到小王会向我曝出一些猛料。
“对,他是一个变态的色老头。而且他会偷老板娘的钱。”
“老陈不是老板吗?”我被彻底地搞糊涂了。
“不是,老陈是老板娘的哥哥,真正的老板在印刷厂。老板娘管印刷店,就这样。”
“你怎么不在店里?我看他们忙得够呛。”我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
“因为我要打飞机,哈……”小王真是个有趣的人,很喜欢开玩笑。很难叫人不喜欢这个人,特别是他的门牙,让人有一种冲动,想要拿只大铁锤把它们砸下来作为收藏。一对大门牙,宇宙有多大,它们就有多大,无法想象的大。有点可惜的是这对门牙已经被烟熏得黄透了,看得出来小王还是杆老烟枪。许多年以后,有一次我上牙医诊所补牙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小王,想起他的门牙,想起刚认识他的这天下午。
“我今天休假。先跟你说明下,在这家店里做事,通常是没有休息日的,除非你需要解决生理问题。”他说,“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明天。”我回答说。
“你把头转过去,我穿裤子。”小王说。
“不介绍你的小朋友给我认识下?”我笑着说。
“你最好不要偷看,会让你自卑的,我的小朋友是个大家伙。”
男人之间关系有多铁,要听他们交谈的话里有多少生殖器。两个小时之后,小王就让我分享他电脑里的海量毛片。他的电脑配置200g的硬盘,游戏占了20g,毛片则占了160g。这个本本要是落在警察手里,不知道得罚他多少钱。
两分钟以后,小王拆下枕头套,把它扔进一堆脏衣服里。
“本来住在上铺的小江刚搬走,他再做一个星期就走了。”小王一边扎皮带,一边对我说。
“就是那个大胖子?”我问。
“对,我们店里的凳子让他坐坏了一大半。可怜他女朋友娇小玲珑,80斤都不到,长期被他摧残,都不成人样了。世间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一开始我以为小王说话总是比较夸张,不过,一个星期之后,小江来收拾他落下的东西时,我见到了他的女朋友,那时她已经只有70斤了。她的脸有点扁扁的,看起来就像苍井空。
很多年以后,有一次我坐火车去杭州。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邻座的是一个大胖子。十几个小时后我到杭州时,发现自己变成了芦柴棒,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江的女朋友,并对她肃然起敬,景仰不已。
小王洗衣服的时候,我开始整理床铺,从箱子里取出各种日用品,诸如牙刷,毛巾,牙杯,洗发水,洗衣粉,沐浴露,杜蕾丝。然后我给老妈打了一通电话,我告诉她我找到一份新工作,结果她如我预料的一样失声尖叫。那声音揉合了各种感情元素,比菜市场的吵闹声还要嘈杂,足以叫人绝望、崩溃、疯狂。我长这么大,这种情况曾遇到过两次。第一次是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第二次是我在大二时让学校开除了。
这个电话打了一个小时,从头到尾我只讲了两句话。“妈,我找了份工作,在印刷店做平面设计。”“妈,没其他事我就挂了,改天我再给你打。”是个女人,她就要唠叨。只要牢记这句话,你心理就平衡了,你就会变得不可战胜,无法动摇,任何事都难不倒你了。
四点钟时,我正躺在床上打盹,小王拿了根铁棍猛敲铁架子床,把我惊醒过来。
“快起来,带你去看美女。”小王把这句话喊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他还是按他敲铁床的节拍来喊的。他就像个三流的说唱歌手。
听说有美女看,于是我从床上跳起来,换上西部牛仔的牛仔裤,套上麦克的真正小牛皮的夹克,穿上科比的第三代战靴,擦了把脸,吹了吹头发,对小王说:“开路。”
在路上,小王的话语里全是这位美女,什么“她在果汁店上班”,“她从下午三点上班到晚上十二点”,“她有着陈宝莲的眉毛,李丽珍的眼睛,叶子楣的鼻子,舒淇的嘴唇,徐若萱的脸庞,钟丽缇的身材”,“她很喜欢笑,声音就像林志玲”。所有这些话,在我看来,只有这一句是亮点——“我打飞机时,心里总是想着她。”
到了果汁店,我们点了两杯芒果爽,坐在凳子上等待。我递给小王一支烟,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根。我们一边吸吐着烟雾,一边打量着这家店。那果汁女确实很赞,按小王的话说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按小江的话说则是——要奶子有奶子,要屁股有屁股。我觉得她长得很像小泽圆,但小王坚持认为她像神谷姬。最终,我们达成妥协,一致认为她还是比较像高树玛丽亚。
小王在吸芒果爽的时候,眼睛从未离开过高树玛丽亚,因为他居然一口气就把一整杯的果汁全吸进肚了。这叫我目瞪口呆,因为这种事情在我身上也发生过一次。许多年以前,老爸带我去动物园看大猩猩,我一口气吸完一瓶汽水,结果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打嗝。
我用手肘捅了捅小王,问:“高树玛丽亚叫什么名字?”
小王回答说:“就叫高树玛丽亚啊。”
我心里暗骂,这小子怎么笨得像头猪。我用大拇指指了指果汁女,说:“我问的是她。”
“我不知道。”小王说。
从果汁店出来以后,我们去了电动室,因为我想打拳皇。小王一直问我:“我该怎么办?”
我说:“你他妈的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你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又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你就去告诉她,说你喜欢她,想跟她做朋友。”
他说:“我说不出口。我该怎么办呐?我每次看见她就会想象她没穿衣服是什么样子,心里就会产生一种罪恶感。”
我说:“你小子毛片看多了。我靠,那你就去跟她说,你手yin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她。”
他拿拳头捶了我一下说:“去死吧你。”
我只好说:“你至少先把她的电话号码要过来。”
小王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好主意,就这么办。我代表人民感谢你。”
“被你害死了。”我话音未落,我的八神庵一声惨叫,躺地上了。
小王吐了下舌头,说:“八神永垂不不朽!”
就这样,我们又返回果汁店。
我说:“去吧,党和人民都支持你,我在马路对面给你加油打气鼓劲,有我做你的坚强后盾,你就大胆地去吧,给我把她拿下。”
“坚决完成任务。”小王说。谁知道他还没过马路又转身对我说:“坚强后盾怎么能离我这么远,不行,你得跟着我,越近越好。”
我说:“那我和你一起过去。谁叫咱是兄弟呢。”
我们正要过马路的时候,小王突然又拉住我。
我说:“没车呀,赶紧过去呗。”
小王说:“不行啊,我腿软。”
我说:“我靠,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
小王说:“我日,我当然是男人了,就是有点信心不足。”
我说:“是男人你就给我上。”
小王说:“好,哥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男人是怎样战斗的。”
我正要说“小样吧你”,转念一想,不能打击了他的自信心,就把这句话以及后面连带着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损人不利己的词语又咽了回去。
小王进了果汁店,果然单刀直入,异常神勇,如入无人之镜。只有我知道,只要一声炸雷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高树一看是我们,笑着说:“你们尝尝仙草豆沙吧,这是我们店的新品。”
小王说:“好的,两杯。”小王说着就掏腰包付钱,动作娴熟,技术过硬,不亚于司空摘星,水平位居亚洲一流,国际先进行列。高树在收银机上面啪啪啪地敲了几下,打出一张小票。
我心里一咯噔,完了,小王已经彻底忘记此次任务的终极打击目标了。于是,我用胳膊碰了碰小王,对他使了使眼色。正好就让一边的男店员看见了,那男的特猥琐地冲我一笑。我心里暗暗叫惨,刚才这眼色没使好,太过暧昧了,完了,这下我的形象大毁,别人还以为我对小王暗送秋波呢。所幸小王还是正确地破译了我的电波,他要发起总攻了。目标已经明确,战斗是激烈的,前途是光明的,胜利必将是属于我们的,过程虽然是曲折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的,这一点是要有心理准备的。
小王对高树说:“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果然够直接,够爷们,语气虽然缺少几分霸气,倒也有几分硬气,相当的硬,硬到生硬的程度,估计小王的舌头已经打结了。
高树抱住旁边男店员的胳膊说:“亲爱的,我可不可以给他我的手机号码?”果然不愧是高树,含羞时如带雨梨花,接招拆招时却又犀利无比,飘逸而不失奔放。
男店员拿腔拿调说:“你要是告诉他,我会生气的。”
小王终究是初上沙场,稚嫩了点,才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完败。战斗就此终结,我军遭受沉重打击,伤亡惨重。
经此一役,小王的信心严重受挫,长达一个月没看毛片,很受伤,很受伤。尽管我不断地开导他,对他说,那男店员那么猥琐,跟高树根本就不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装的。可小王总是说,那些av男优也很猥琐,他们不照样和高树喝喝哈嘿,铿铿锵锵,就差乒乒乓乓,齐格隆咚镪了!我都快晕了,到底干不过他的火星语言,只好算了,由着他去黯然神伤,由着他去颓废落寞。也难怪,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呢!说不定这小子也悟出个黯然销魂掌啊饭啊什么的。哎,可怜的有色心没色胆的大龄男青年!
许多年以后,我再到这家果汁店时,高树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而且这个店面也不再是果汁店,改成了快餐店,店长是个年青漂亮的女孩儿,长得那是相当的了不得。可我一直没发现她长得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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