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我一个人在公司看《梵高传》。当梵高看到自己爱的人结婚的时候：“他觉得心脏里有一根细细的东西啪地一声断裂了，裂成粉末，爱的魔力在瞬间消失……”　

魔力？粉末？我突然冷笑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吓自己一跳。不敢再看，合上书走出办公室。前台小姐问，这么晚了一个人走不害怕吗？我笑笑：你陪我走？我没等她回答就进了电梯，却被这句话问得心下悲凉。　

电梯里有一个神情倨傲的男人，他昂着头俯视我，一股难闻的酒气扑来，我的胃开始翻腾。自从t说他交女朋友了，我就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背叛我，通通断裂成一腔碎片，无法收拾，更怀疑世上所有的人都想趁机来打击和伤害我，而我无处躲藏。　

匆匆走出公司，招手，打车。我把自己重重地扔在车后座上，闭上眼睛，听车窗外咣咣当当。在这样的声响里我常常会有幻觉，听见手机铃声在唱“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急忙掏出手机，可是什么也没有。一会儿，又听见嘀嘀的短信声，这次知道是幻觉了。　

我显然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可是心脏像被谁死死掐住，疼痛挥之不去。

二

很久以前，我做过一个梦。入梦时我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巨树参天，树冠奇异，阳光闪烁，美丽得惊人。冥冥之中有神指引我前往有t的方向，我知道他就在眼前，一路狂奔，心里充满了相见的喜悦和急切，却总也找不到，总也找不到。

第二天我在网上把梦告诉了t。他笑说，那时候，我正在杭州出差呢。杭州也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人，经过了什么事，我全然不知，一如我的梦境。　

其实我一直不想面对我和t之间的关系。他是我的远程工作伙伴，我们相距千里，每周在网络上交接工作，从未相见。t比我大几个月，这一点让我高兴，因为我已经到了很介意自己年龄的年龄，太老或太小的男人都让我尴尬。更重要的是，我告诉t我已经结婚了，他敲了个笑脸过来说：我不在乎。我不是天真小女孩，看见那句“不在乎”就已了解t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我们都不想要结果，网络上的暧昧就像流行的游戏，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第四类情感”，双方都可以心安理得。

我和t似乎天生心有灵犀，很老套，但事实如此。电影、音乐、美术、文学，我们爱好何其相似，观点又何其雷同。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久，也越来越温情，每当为同样的细节共鸣，就偷笑着用聊天软件msn的图标拥抱一下——这就像一场游戏，旁观者不明就里，身处其中之人却乐此不疲。　

所以，我多么满足于在家庭和事业之外，有一个t。t是网络那端一个富有特别含义的id，一个亮起来就会让我怦然心动的彩色头像，甜蜜而无害。那种似是而非、微妙而暧昧的感觉时常轻拂我心，让我既痒又痛。　

三　

我是极度感性的人，没有感觉的牵引就会死掉，但我常常会在感情用事的末尾出奇理智一把——是的，我没打算要爱上t，　t也不会永远单身下去。他总会有自己的生活，那时候，我理所当然会含笑退出游戏，并祝他幸福。　

所以，那天我是很平静地接受t交了女朋友的消息的。处变不惊，是我多年职业生涯学到的本领。更何况，这种“变”是在我的“计划”之内。我甚至在msn上说，恭喜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出阁了。　

半晌，t敲过来一句：你真的不吃醋吗？　

这句话散发出无尽的暧昧和牵引，一如我熟悉的t的说话方式，我的平静溃不成军。拨通t的手机，是我先哭的。我想起小时候没得到的玩具，想起丢失的心爱小猫，想起外公去世的清明，想起t也要转身离开我，顿觉处处悲凉一无所获。然后t也哭了。第一次听到t的哭声，让我肝肠寸断，爱的感觉呼之欲出，却又欲言又止。如果t在我面前，我想我们一定是在抱头痛哭，只要轻轻伸过手去，t就会紧紧抱住我永远不放开。　

可是t还是说，做我的红颜知己吧，别离开我。　

失落感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我黯然挂断电话，可是　t痛哭的声音仍然在耳边纠缠不休。我猝不及防掉进一个大坑，不停旋转反复，心中燃起一个念头，掐灭一个，旋即又想起一个——我该怎么办？靠左一点，我该决绝转身离开，保持来时的姿态；靠右一点，我不看不听也不想，继续与他在网络上巧笑嫣然。可我偏偏站在中间不知所措。

四

本以为是两个人的煎熬，没想到挂断电话之后，第一天，t没有消息，第二天，t还是没有消息。　

面对msn上灰色的名字，我想起那首歌：“我是你转头就忘的路人甲，凭什么要你陪着海角天涯？”难道在t的心中，我不过是路人甲，相互陪伴走过一段寂寞路，转头就忘？如此，所有的矛盾辗转，原来只是我自己在跟自己玩儿，无人参与？　

第五天，t终于出现在网络那端，我心已恍如隔世。呆呆地望着他彩色的名字，数次点击，却相对无言。是的，他已沉浸在甜蜜的恋爱中，我应该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我咧咧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曾经想好不要陷进去，想好要为他祝福，哪能预计面对起来如此满腔酸楚。t说过，他不会变，还像从前那样对我，看来他是做不到了。毕竟谁都不能不顾忌到另一个人的感受——她可能就靠在他的身边，或者正为他端上一杯温热咖啡。对t而言，身边的相依相伴，当然比网络上的触手难及重要了百倍……　

无论我承不承认，这就是现实：t从未爱过我。虽然曾经如此温婉多情，如此百转千回，但都不是爱一个人的态度，他对我的关注没有也不可能达到我曾经期望的程度。至于他离开时态度上的迂回婉转，往深处想，我只能看作是良心的闪光和深入的礼貌，和爱无关，也不能留恋。　

而我呢，我爱t吗？我苦笑——那些缠绕着我的伤痛，到底源自失恋的痛楚，还是挫败的失落感？若是t真的爱上我，我肯放弃婚姻事业家庭去追寻这份爱情吗？　

人总是那么贪心，t如此，我也如此。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不会为t倾尽所有，也从未给过他任何承诺，可是当t真的要离开，我才感觉自己受到巨大的伤害，才惊觉他是那么重要，而且越来越重要……这便是人性的悲哀吧？得不到的，总是最珍贵的。总感觉到只要那个id一消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随之灰飞烟灭。所以如何舍得，如何肯放开，如何不觉得空洞……　

妄想没有责任的感情，现在的酸楚就是代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