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中国文化史上的珠穆朗玛峰,在那小农社会里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姿态达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它是中国古典文化的长江,它以广阔的流域面积灌溉着中华民族。它作为中国文化的精髓,代表着那个时代恢宏的气势、强盛的国力、兼容的国风、高度的自信、健康的心理、豁达的胸襟、潇洒浪漫的情怀、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和热情旺盛的创造力。它就是唐诗。
唐诗是我国历史文化的瑰宝。一本《唐诗三百首》,虽不及《全唐诗》内容之广博,体制之完备,但它广收名篇。脍炙人口之作比比皆是,堪称经典文化宝库中的一颗明珠。
我们知道,唐代是实行科举制的,进士科尤其受人重视。要考进士就得考诗赋。诗做的好就有飞黄腾达的可能。读书人谁不想到那擂台上一试身手?流风所及,连和尚、道士、妓女等稍有些文化修养的人,都敢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赋诗一首。
且不说王勃的开阔胸襟,且不说骆宾王的悲壮无奈。陈子昂的激昂高峻,就一次次给我以震撼。“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虽有一种先知不被理解的孤独悲怆,但其中蕴涵着诗人的豪情和抱负,真可谓壮怀激烈。一首《登幽州台歌》,开创了唐代诗歌笔法之先河。他以特有的刚健质朴,为当时诗歌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盛唐时代,诗坛群星闪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山水诗融诗情画意于一体,秀丽明净的境界呼之欲出。《相思》洋溢着少年情爱的热烈,却又不失委婉含蓄;《鹿柴》、《竹里馆》写景,以动衬静富有特色;千古流传的《送元二使安西》更是写出了人们深情惜别时的感受:“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告别是经常的,人生步履是自然的,那没有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以自己独特的淡雅和温厚,向世人昭示了唐人风范的宁静和放达。
孟浩然的田园诗笔墨省净。无论是《过故人庄》的生活情趣,《春晓》的静美舒畅,还是《宿建德江》的朦胧静谧与淡远乡愁,都是极其简约的文字,表现出多重境界和情思。“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伸。”山水田园诗的宁静平和,正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愿望的精神寄托所在。
盛唐诗歌,名家风范万古流芳。从幼年的晨诵夜读,到少年的吟诵回味,再到今日的鉴赏评品,我对李杜诗歌的领悟随自己阅读面的拓宽而不断提高。飘逸豪放的李白,她的诗歌充满浪漫主义色彩。“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儿万里,吹度玉门关。”苍茫辽阔的边塞图景跃然纸上;“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是不拘一格的夸张造就了那瑰丽的想象。落笔摇五岳,笑傲凌苍州。他的《蜀道难》和《梦游天姥吟留别》,充满激情的讴歌了祖国的壮丽山川,或梦境,似仙境。
明丽的意象,变幻莫测的手笔,令人目不暇接。梦幻仙境的美丽,反衬着现实世界的黑暗。失意与憧憬交织,彷徨与自信相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诗人内心的矛盾苦闷惟有借助幻想来解脱。对社会政治前途的关怀,对动荡不定局而的忧思,凝聚在他的诗中化作满腔热情。“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奔放的情怀表达了诗人执著的追求和不屈不挠的高尚情操。拂去他消极遁世的轻尘,我更看到了这位伟大诗人的爱国赤心。
唐代,连政治、哲学都透着诗歌的芬芳,是典型的诗歌时代。而这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诗歌的圣人。杜甫的诗,风格与李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初读他的《旅夜书怀》和《登岳阳楼》,只觉气势磅礴,咏叹中显现苍凉;吟诵《登高》、《咏怀古迹》,顿有音韵铿锵,深挚浑厚之感。
当然还有那千古佳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年轻的蓬勃朝气常激励我不畏艰险努力登攀。“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孤独寂寞时想起它,霎时觉得胸襟开阔,意境深远。“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我心中神往的境界。“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与我如浮云。”教我求知治学专心致志,教我如何对待名利。
当然唐诗少不了边塞豪情。王昌龄的自然雄浑,高适的慷慨悲壮,岑参的奇丽丰富,都是及至。荒漠与艰苦,在他们的笔下是充满豪情的壮丽图画。他们向往边塞雄关,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燕歌行》散发出阵阵悲凉,却依然不失豪放。“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边关将士的壮志雄心,流露出对和平生活的渴望。
随着中唐以后诗歌发展多元化,《唐诗三百首》中的各家诗派也呈现出迥异风格。“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居易提倡诗歌内容,主张诗歌通俗易懂。他的《赋得古原送别》即充分体现。而代表他艺术最高价值的,是长篇歌行《长恨歌》和《琵琶行》。朗朗上口的词句,极富音乐感的节奏,将他诗歌通俗自然、流畅婉转的语言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形容琵琶弹奏声的比喻,形象鲜明,朴素中见生动,突出地展现了他名家的神来之笔。
李商隐的诗歌在《唐诗三百首》中选录相当多。他的诗读来有些晦涩难懂。可以说他所开创的一种朦胧、幽约的美,从另一角度达到了新的高峰。但是不见了中唐时代那种改革锐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或看作诗人怀念一段往日的爱情,或看作作者以珠玉自比,感愤怀才不遇。朦胧的意象情思可感。他的诗中往往透露出矛盾复杂的感情。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言下多有迟暮之意,是感慨自己坎坷的身世命运,还是对行将没落的李唐王朝的无奈喟叹?作者的情感是深沉而复杂的。人生的不幸,时代的悲哀,使得他的诗多有几分隐约迷离。“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充满灵秀之气。还有那咏史诗像《隋宫》、《贾生》、《瑶池》等,用典灵活,讽喻含蓄而深刻,令人回味无穷。
然而,盛极一时的唐王朝终于酿出了“安史之乱”,这一场延续了八年的战争,把盛唐的气象一下扫得七零八落。这个时候杜甫颜色憔悴,这个悲天悯人的诗人,虽然到“安史之乱”爆发那一年四十四岁,但他唱不出盛唐的理想主义,唱不出盛唐的浪漫气质。他用嘶哑的歌喉唱出来的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一片中唐的血泪,是目睹盛唐气象破灭的悲哀。
之后韩愈来了。这位个性极强、想把盛唐气象召唤回来以重新振起自信的诗人,开创了一个奇崛险怪的诗派。他大声疾呼,用诗一样的语言喊出了“物不得其平则鸣”的千古名言。显示出想用地震的强力重新推出一个高峰的魄力。
还有那倔强地唱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白居易来了。那份坚韧显示出唐王朝仍然是一个具有活力的存在。他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新乐府运动,诗歌的风格浅切平易,与韩愈的奇崛险怪双峰并峙,使唐诗呈现出了又一个气象万千的新天地。
然而,唐王朝毕竟走上了无可挽回的下坡路。唐诗也从中唐的再度繁荣走向了晚唐的衰飒。于是李商隐来了。他眼前一片朦胧,不知风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路向哪里去。他的歌声是古人感伤的、低沉的,望着逐渐黯淡的黄昏,一唱一咽的低吟着:“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是在哀叹自己的不得意,可我们却从中看到了唐王朝的日暮途穷。
唐朝自元和中兴后,那图强自救的美梦成为泡影。曾经如万丈高楼一样雄伟屹立在东方大地的帝国,已经出现了江河日下的颓势,此非人力所能扭转的必然趋向。
自古文人不甘平庸的满腔抱负。往昔的荣耀仅剩下黯淡的光芒,在猎猎的西风中无可奈何地式微下去,骚人墨客掩卷而叹,对景难排,斜阳余晖,花落虫鸣,柳絮残红,残山剩水,都摇动着他们多愁善感的心灵。自古文人都不甘平庸的满腔抱负,在惨淡苍凉的大幕笼罩下,他们发出愁苦衰微的哀鸣,为帝国的沉浮沦落上了一首首凄伤的悲歌。
唐王朝,中国历史上的这一道辉煌,终于黯然熄灭了。唐诗也以寒蝉一样凄切的声音,唱出了最后的失落。韦庄站在南京古城墙上唱着:“江南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这是在哀悼六朝的沦落,也是为唐王朝送终,为唐诗留下最后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终于被一个叫朱温的败类给毁了。他是五代十国时期后梁帝国的开国皇帝。
真搞不明白,杀猪出身的他竟然取名朱温。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本身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恶棍,在强权就是真理的乱世靠令人恐惧的暴力取得政权。这个屠夫,本是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的部将,在黄巢走下坡路的时候反噬一口,投靠唐朝,被唐政府任命为宣武军区(河南开封)节度使。
二十年后,唐王朝宦官专权发生内讧,宰相崔胤请朱温发兵救驾,朱温率军进入长安,突袭皇宫,对宦官进行灭种式的大屠杀。唐朝的宦官作恶多端,杀几个不会承担良心谴责,可那些没有作恶,还是孩子的小宦官也做了刀下之鬼,朱温的做法难道没有残暴之实?
屠杀宦官的第二年,朱温强迫唐政府迁都洛阳,并裹胁长安全体市民跟随东迁。长安的宫殿和所有的民房被悉数拆毁,百万市民一夜之间就成民,被朱温的汴州兵团押解上道。咒骂声和哭泣声连绵不断,沿途的尸骨遍地皆是。
长安这座曾经被各朝作为首都长达一千多年的历史名城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这个中华民族最强盛的见证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它的辉煌令人唏嘘不已。当时的中国人也许还不知道:长安从此之后就只存于中国人的梦境中了吧!
代表唐帝国的长安城消逝了。今天的我们很难从那残破的大明宫、大雁塔、沉香亭间唤回往昔的繁华。但是诗歌却经起了岁月的磨蚀,保持着永不消褪的绿色,永远绽放着绚烂的光彩。今天,当我们再次回望那一段史诗般的岁月和吟诵那声声天籁时,那回味和无限的景仰或许可以让这地平线上的喧嚣多一份安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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