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心想,该是我收获故事的时候了!
这是一家设在城郊的酒店,名曰“乡村大院”,倒是合适,有宽阔的空地可以接受阳光普照,接受四五十辆轿车的停放;有为数不少的红灯笼,朝着来客,排着纵队,像一段段饱胀的胡萝卜,在酒店的大门之上、玻璃墙之上、挑梁之沿、巨幅招牌之下亮堂堂地笑着。真会选地方!这个地方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跋扈的烟尘,也与势利和权欲相隔有一段距离,像我这类来自农村的人,实在是一种心灵的放松。我不禁暗暗感激组织者的睿智了!
来了。走进我们的包厢,看到几个人坐在桌旁,我首先在心里这样对他们说。目光缓缓地在人面上游移,希望能找到十八九岁时的那个熟识的人。彼此心照不宣,同样的迟疑,一阵子徘徊之后,一个“哦”字以蕴含了许多的记忆和沧桑脱口而出。终于有被他,被她记起的时候了,那一刹那,就是无限的幸福。名字都已经忘却了,人面却刻在了心底,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生命被一个人留在了他或者她的生活长河里,我是那个人的长河里一朵年轻的浪花,快乐无羁。
这是我们的同学会,23年之后的高中同学大汇聚。这样的场面,我是第一次参加,它的新鲜刺激着我,使我不断地查看着每一张我曾经熟识的脸孔。我的同桌就坐在我的身边,我们聊着同桌年代的趣事,聊着今天的生活。我的梦中的白马王子就坐在相邻的那一桌上,他背靠着我,也许他是知道我的心思的,也许他还是一无所知的,那都没有关系,我能够这样静静地听他说话看他喝酒,并且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一生快乐,我感觉非常满足。我的死敌没有来,那时我和她经常在老师不在的自修课上下棋,我老被她战死,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打她个落花流水,可惜毕业之后,我就不知道她的音讯了。曾经十分捉弄我的那个男生也没有来,这个时刻他被大学的同学拖去喝酒海聊了,我还想在这个时刻报复回来的,看来,只有等待下一次了。
我们开始吃菜喝酒。就着一张张熟识的面容一句句亲切的问候下酒,已经十分可口,我竟然不知道乡村大菜的味道了!金钱,工作,驾照,别墅,股票,网恋,婚姻,子女,我们的话题全方位打开,校长、教导主任、任课老师端坐在我们面前,沉静地含着笑容。在他们眼里,这些生活他们是早已预料到的,只是现在比预料的还要理想一些还要丰富一些,所以他们能够开心地听着我们叽叽呱呱的畅聊。很清晰地记得我们文理科分班时,班主任对想进入文科班的学生,包括我,下过这样的断语:没有出息的人才进文科班的。是的,好几个理科班的学生考上了理想的学校,文科班里后来考上高等院校的还是背叛了文科认理科为父之后才达成的。但是这样的事例能够说明什么呢?在四十岁这个年龄阶段来思考成功的深层意义,难道还存在在成为大学生就是成功者的层面吗?岂非幼稚?我的同桌问我:“你丈夫对你好吗?”我肯定地回答:“很好。”“这样就好了。”她似乎放下了一百个心。对面一个百万富婆朝我说道:“多亏你打电话给我,我是多想拥有一个同学会啊,今天这个愿望实现了,谢谢你啊,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一个穷人竟然让一个富人感受到精神上纯粹的愉悦,难道我还不是成功者吗?左手边有三个女同学正就他们的儿子培养问题做着反省与总结工作。都读高一了,有的读名牌的,有的读乡下的。而她们的孩子在读初中时却恰好相反,乡下读的上了名牌高中,城里千辛万苦读的反而回归乡下职校。于是名牌高中的帮助她们分析原因,她们自己也在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的过失。什么叫做教育的成功?我总是认为不能以成绩来判定,而是要以心理上的快乐感来评价。我们的人生需要走过八九十年,如果心灵上不能拥有快乐感幸福感,所有的教育都是失败的教育。被我这样一种认识下了菜之后,我们的话题很快又转移到心理的年轻上来了。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在组织者身上。我们的两位女性组织者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岁月在她们的脸上几乎没有停留过脚步。她们在酒席上谈笑风生,与老师们敬酒不卑不亢,与同学们聊天热情洋溢。我清楚地记得瑛瑛曾经差点被学校开除,因为她早恋。可是,她这一路的人生并没有被这个恼人的事件束缚了,她活得比我们潇洒(后来她发给我一些照片,更能找到例证)。她与各样的人打着交道,游行在青山绿水之间,感受生活中各种样式的美丽。她有一份非常女人的工作养活自己,然后被丈夫无限宠爱着,最难得的是拥有自由。我们这些女人为了丈夫为了孩子又能拥有多少自由呢?因为我们太在意那个贤妻良母的称号而把自己的世界范围缩小了,而她一直就根据快乐的人生哲学来生存的,在烦恼到来之时给自己美容吧,在美丽的服饰面前给自己一次美丽的机会吧,在美食美景面前给自己的双脚穿上轻松的旅游鞋吧,带着对别人的品头论足无所谓的态度生活着,她的心灵便保持在了水灵灵的年轻状态。当然,在座的肯定有一些人不认同这种生活方式,认为是自私,认为是责任感不强,包括之前的我,也觉得有些放纵了,觉得人生不必要拥有很多朋友,几个知己足矣;不必过多地享受,尤其是我们那个六十年代末期出生的人一般都有的想法:跳舞,似乎不是清纯的女子可以接触的娱乐。现在,我忽然醒悟:原则在身,唱歌跳舞又能把人销蚀到哪儿去呢?原则在身,认识更多的人不是可以让生命的天空更加绚丽多彩吗?
思想的深浅决定我们路程的远近。那些觉得自己能赚到千万大钱的人自然不会把百万当作人生的终极目标;那些觉得自己能开上宝马轿车的人也自然不会只停留在考了驾照当小本子欣赏的水平之上;那些觉得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同龄中的佼佼者的,会更加自信地安排着每一个阶段的培养守则;那些觉得与另一半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丈夫和妻子们,也会更加精心地呵护着幸福的婚姻生活。在这个聚会之中,我相信有许多人得到了他们应该得到的快乐:我比起你来,在什么什么地方超过了。我这样说也许残酷,但是它一定存在。所以当我的同学用同情的心地来询问我的生活状况的时候,我采取不说话的姿势。同情是建立在不平等的思想之上的,我觉得自己没有一个地方值得同情的,我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来生活的,也大部分达到了我的能力可以达到的水平,何况我来参加这个聚会也根本不是为着同情而来,而是因为你们是我熟识的人。
能够认识更多的人,是每个人的渴望,是对自己生命的肯定,是我们精神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块内容。有幸在我们的生活过程中得到这么多的熟人,我们实在应该无比珍惜才对。阿婵对我诉苦:“云云那边,我打过电话去了,她说红卫不来她就不来。”结果,这两个同学都没有来。我不知道云云和红卫出于什么原因不想来,不想看看23年没有谋面的同学,尤其是云云,是我非常看重的一个同学。毕业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我曾经骑着单车前往那个山坳里看她。她是不幸的人,早已失去父亲,继父和她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更不用说是心灵交流了。按理说,我们活到一定的岁数,往往会去寻找早年友谊深厚的同学或者给自己带来温暖过的熟人,以感激孤独的青春岁月中那份真挚的付出。也许我的造访早已像炊烟一样在她记忆深处消逝了,她不再能够想起这些;也许是阿婵和她之间有些不愉快,过了这么多年还不能释怀;也许是同学会上这种潜在的攀比心理使她畏怯?而她实在没有畏怯的理由的,她和她的丈夫都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那么,难道是坐在那个权位上久了不屑与我们这等穷人贱人坐在一个包厢里喝酒吃饭了吗?这样猜测,让我的心不堪。幸运的是,这个时候我的手机上显示了一条短信:你的虎牙还是那样子吗?你丈夫若对你不好,我要揍他!你的后桌敬上。连忙回头看后桌,他正和旁边的人划拳呢。我脸红心跳地把这个号码拨出去——“猜不出来?我是你高二时的后桌,真让我伤心。”就是那个每天倒我的蛋的男生,我本来是要报复他的,可惜今天他不在现场。幸福,顿时像海潮一般把我吞没了:同学,同学,能够把快乐的心境带给对方的才是真正的同学啊。
有同学多好,就像那个百万富婆的同学说的:我多想拥有一个同学会啊。是的,我们曾经拥有过你们,总希望你们能记住我们,无论以前我们是否帮助过你们是否伤害过你们,你们都是我们亲爱的熟识的人。当我们在路上相遇的时候,一定会打一声亲切的招呼,给对方带去被关怀的温暖;当我们的生活处在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同学总是会向你伸出手来,哪怕他(她)只是聆听我们絮叨的听众,我们也会因为苦难被关注了,心灵的担子就会轻松一些。在那个贫穷孤独的青春岁月,我们一无所有,有的就是同学的情谊老师的叮嘱。如今,我们都有了自己现实的那份生活,也许不够发达,也许还有残缺,也许正处在坎坷的情感危机和事业危机之边缘,但请放开心灵,放低高傲的头颅,伸出热情的双手,打开生命的天空,把这段生活握住,把我们的友情继续,多记住几张熟识的脸孔,让我们前行的步伐更加轻盈,让我们垂暮之年的回忆更加幸福。有人说,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那是廉价的聚会,那是庸俗的聚会,那是心灵还在染缸里挣扎的聚会。四十多年的人生,我们已经沉淀下一些有分量的思想了,我们已经积累了一些抵抗诱惑的理性了,我们除了还不能消除的一些势利因素之外,留下来的绝大多数应该是对青春时光的缅怀和对快乐人生的加码了。
干杯,亲爱的老同学!干杯,敬爱的老师!记住就是幸福,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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