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刚刚破晓，李英莲就一骨碌爬了起来，麻利地穿好衣服，喝了几口水，就拿起镰刀出了家门。

腰还有些酸痛，这是昨天晚上到东边的邻居王大嫂家帮着打场，一直折腾到十一点多。说起来，打场这活儿又累又脏，要七八个人才能配合完成，人少了不行，一家一户没法完成。所以每次打场时要邻居朋友齐帮忙。

打麦机响起来了，首先要有两个人把成困的麦子解开，一小把一小把的抱到打麦机上。打麦机旁边的一个人把麦子往打麦机里送，这是个危险又要有力气的活，所以女人是干不了的。随着麦子在打麦机里快速的旋转，新鲜的小麦便从打麦机下边的出麦口往外流，散发出一种清新的香味。这时需要有人把刚打出来的麦子接住，然后堆放到旁边，另一个人要用大扫帚把麦子中的麦糠扫出来。而与此同时，麦秸则从打麦机上边的另一个出口向外走，是一点点的向外吐，要有一个人把麦秸挑到一遍，还要有一个人把麦秸过滤后，堆成一堆。如果麦子太鲜了，就打不干净。所以捆成困的麦子是经过了太阳晒的，麦穗有些干，在打场的时候，晒得半干不湿的麦穗会发出尘土般的碎尘，从一边望过去，打麦机笼罩在一阵阵薄雾中。

一亩多地的麦子打下来，每个人都灰头灰脑的，有几个人的脸上、鼻子里都结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精明点的人，在打场时总爱去抢着干轻快一点的活。像从出麦口接麦子啦，解麦捆啦。可李英莲不会这样她总是干一些脏一点累一点的活。

等打完场，回家歇息了一会儿，再洗刷一遍，上床睡觉时已经快12点。人躺下来了，却睡不着？为啥？王大嫂说听电视里预告赶明儿有小到中雨。要下雨，这可急死人，东坡的半亩麦子已经都熟了，不赶紧割来，要是遭了雨，碰上连阴天，麦子会“捂”的发黑发霉，甚至发芽，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上了。

丈夫铁柱在外地打工，前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帮着割麦子。可是铁柱说。那边工程正忙，赶时间完工，不能赶回来。几乎都是这样，以前，一到麦收时候，学校里都是放一周的麦收假，丈夫在家不在家都不很要紧。自从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以来，农村学校也跟城里学，麦收时不放假了。这可难为坏了李英莲，别得男老师可以由老婆孩子割了，抽空去推回来。再说，现在请假也难她不行！三个人教两个班，原本时间就紧张，这大忙季节，谁不忙呢？学校里除了几个年轻教师外，其他都是从老民办转正过来的，每人家里都有不少地。

看来还得靠自己，想啥都是白搭。还是挤时间去割了，用车子推回来，让邻居们帮着打一打。累就累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田野里静悄悄的，李英莲一边走，一边往四下里看。虽然还是有点朦朦胧胧，但是路两边地里的麦子，已经很少还没割得了。来到自家地头上，一眼望去，麦子长得整整齐齐。

一股收获者的喜悦之情袭过她的心头，赶走了她的焦虑。

顾不得多想，她弯腰割了起来。

收获总是令人快乐的。虽然收获前总要先付出许多心血。每当收获季节，李英莲总会被一种幸福感包围着。以前所有的艰辛都已经不重要了！与这种幸福快乐相比，所受的累、吃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夏天收获小麦的时候，秋天收获玉米、大豆、地瓜的时候，冬天收获白菜、萝卜的时候，她都有这种感觉。当她所教的那帮孩子，考出好成绩的时侯，她的这种幸福感受就会更加强烈。

虽然喝了近二十年的“粉笔沫”，但一想起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她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傻，近二十年的青春岁月都洒在了这些孩子身上，是不是有点不值得？可更多的时候，几天不见这帮孩子，她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一个个天真可爱的小脸常常在眼前晃动。平时上班的时候，有个别的孩子让她生气时，她也会盼着早一点放假。可一旦真放了假，没过几天，她却又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又盼望着早点开学。娘家娘总说她是“下力的命。”她一笑置之，有时自己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的忙是全村出名的。一来她要到学校里教书。（村里的人都这么叫，而不是工作）幸好是在本村。但这几年学校工作任务重，她又不肯落在人后，所以要忙一些。二来她的丈夫铁柱又懒又馋，家里的活很少干。三来她要婆家娘家两边照顾。婆家这边，铁柱兄弟三个，就铁柱从小娇生惯养没出息，在家里窝着，他的两个哥哥都在城里工作，不在婆婆公公身边，回家次数少，只能指望着铁柱两口子。娘家一边，她姊妹三个，没有兄弟，她是老二，妹妹英芳嫁到了十几里外的马庄，很少回娘家来。姐姐英花嫁到了临近庄子的王村，不过三里路。但是姐姐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自家孩子又多，自顾不暇，也很难帮她照顾自己的爹和娘。再说，李英莲还要照管自己的两个孩子——小芳和文文。

这么多的事都等着她去干，你说她能不忙吗？整日里忙，她觉得干不过来，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几乎每天早上，她都是五点不到就起床了，给儿子做好饭，再到地里干一会儿活计，六点半回家，喂猪喂鸡，自己胡乱吃几口剩汤剩饭的，就匆匆赶到学校。她是班主任，要在7：00前到校，即要看着学生打扫卫生，又要领着学生读书。一年级的学生，调皮的很，一啥不管可不行。中午放学后，她一般要先到婆家一趟，再到娘家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最后才回家和文文一块儿吃饭。吃过饭，再洗一洗衣服，整理一下家里。下午放学后，她要菜园或者地里干一会儿活，不到太阳落山不回家。晚上吃过饭，开始备课或者批改作业，常常到了十点多钟。女儿小芳上初中了，她还要每周给她摊一次煎饼。

平时的日子还好说，一到农忙时候，可就乱了套。农活，是有季节性的，过了节气不行。种小麦、种玉米是这样，收小麦、收玉米也是这样。今年的小麦本来计划到星期六时割。可“麦熟一晌午”，前天的气温达到了30多度，太阳火辣辣的。那天下午放学后去一看，麦子全熟了。昨天，教数学的孙老师请了假，她和另一个班的马老师一人包了一个班，离不开身，整整上了一天课，只能心里干着急，却没有一点办法。镇上将要对各学校进行期末大检查，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一再强调，要全力以赴迎接好检查，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请假。这关键时刻，她怎能请假呢？昨天早上，早起去割了一半，另一半只能今天早上割。

今天是星期四，后天才是星期六，时间等不及。再者说，万一下起雨来怎么办？还是赶快割吧！

“唰唰刷”，李英莲很快割倒了一大片。

2、

6点40分的时候，李英莲割完了麦子。急匆匆的回到家里，然后又往学校跑去。

天阴沉沉的，看来真的要下雨。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学校里一派忙碌。学生们正忙着打扫卫生。有几个班的班主任已经来了，正忙着指挥学。自己班的学生毕竟是七八岁的孩子，一时半刻离不了老师。除了几个女孩子在拿着笤帚扫地外，其它早来的十几个孩子在教室外胡打胡闹，到处乱跑。

一看见老师，有几个精明点的孩子跑进了教室。贪玩点的还在玩闹。李英莲心里没来气，她没进办公室，径直走到班级门口。小孩子嘛，哪有什么自觉性？这需要老师耐心的引导！教了这么多年，李英莲养成了不生气的好脾气。她总是说，和小孩子生哪门子气？　

正在看着值日生扫地，这时候班长小红跑了过来，“老师，长强又打人了。”

“打谁了？”

“小丽。小丽都哭了！”

这个长强，真是个调皮鬼子。学习不顶事，打人是第一。人长得比别的孩子高些、壮些，年龄也大一岁，在家里娇生惯养，到了学校里还是称王称霸，不知说过他多少回了啦！可他动手动脚的习惯就是改不掉。没有人愿意和他玩，每当看到别人玩得起劲的时候，他就去捣乱，不是把别人的东西故意碰到地上，就是偷偷拿别人的东西……

碰上这么个学生，也够烦心的。有时心里不痛快，李英莲真想狠狠地批评他一顿。可每当看到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觉得不忍心。孩子，毕竟就是孩子，只是让家里人惯坏了，多下点功夫，是可以给他改掉坏习惯的。

不是吗？那一年他教的班里有一个叫洪刚的孩子，整日里衣服、脸上、手上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又脏又破。这孩子不爱学习，就爱打人闹事。谁看着谁头疼。上课时坐不住，屁股底下似乎安了个转轴。别人都讨厌他，老师都说他没治了。可李英莲没有放弃，她不知下了多少功夫，竟然帮助洪刚把坏习惯一点点改掉了。等洪刚五年级毕业时，已经是一个讲卫生、爱学习、有礼貌地好孩子。他的变化连他的父母都有些不相信。

后来，洪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后来又考上了师范学校。今年就要毕业啦。在他给李英莲的信中，他曾深情地写到：李老师，是您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指明了方向。使我这只小船，没有在大风大浪中沉没。您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

当然，要改变一个这样的学生，老师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爱。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转变一个人太难了！就拿长强来说，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的进步太小了。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放弃了，可李英莲不是这种遇到一点困难就退却的人。她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也难拉回来。就这么个“韧劲”，就这么个脾气。就这个脾气，让她教过的学生一点不敢马虎，做起事来很较真，写字很工整。就这个脾气，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娘家娘常劝她改改自己的“犟脾气”。凡事变通变通。可她学不会，有时也想改，可一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还是照样一条道走到底。

上课铃响了，李英莲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她原本想在课间操的那二十分钟里吃点东西。可是不行！办公室前面的小黑板上写着：课间操时间召开班主任会，有要事安排。

她只好打消了吃点东西的念头。

如今，自从实行量化以来，学校里的大会、小会特别多，开得特别有劲。作为班主任，开得会更多，一天当中要是没有开会，倒像是出了神仙。老师们会聚在一起调侃说憋得慌！开会开上了瘾呀！

开会必然是有事。诺大个学校，三、四百个学生，二、三十个老师，从纪律、卫生、安全、收费、两操、路队、迎接检查……哪天没点事情？不开会行吗？难怪会每天大会小会的开呢！

她不反对开会。开会也是一种休息。开会时每个人的表情也很有意思，什么样的都有。再有，她会常常想起自己看见过的一副对联，觉得很有趣。

会、小会、开小会、开个小会、开一个小会、开一个小小会。

事、有事、有点事、有点小事、有一点小事、有一点点小事。

对联中的“事”，她感觉不应该读“shi”，而应该读土话的“shei”，才更有滋味！

班主任会在课间操时准时召开。这一次的会没有太多的闲话，重点内容非常突出。这倒出乎大家的意料。

用校长的话说，“要挖干得”。有两项任务特别紧急。一是要赶紧安排学生找家长来签名，上级部门要下来检查“乱收费”现象，学校必须把额外的收费项目列出来，让家长签上名，说明是他们自愿缴纳的。这一任务必须在一天内完成，因为明天县里就要开始检查。为了以防万一，班主任务必把工作做到家，不能有一点遗漏。出了问题，直接找责任人。

另一项任务是准备迎接镇上的期末大检查。要让学生保持个人卫生，打扫好教室卫生。同时，还要强调各项工作，把平时挂在嘴上的那些事，再重点说一遍、两边，甚至三遍，让学生加深印象，防止检查时出漏子。

3、

接下来的一节课是体育。体育老师请假没来，正好可以安排一下班主任会议的事情。

孩子们早已在教室门前站好了队伍，准备去操场。一星期只有两节课的体育，孩子们可盼望着上体育课呢！可是，今天不行，体育老师没来，就是来了，这关键时刻也有可能不上。一听不上体育课了，孩子们都一脸的沮丧，那情绪顿时降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爱！没办法！每当这时候，她都觉得孩子们挺可怜，对不起孩子们。好像是自己剥夺了孩子们的快乐。

老生常谈的那些事，连大人都觉得无聊，何况孩子呢？虽然李英莲反复强调，但是孩子们还是有几个没听进心里去。

这就是小孩子，他才不管你多么重要的事情呢！在他看来都没有体育课没有上那么严重，一节体育课不上，他们会想着好几天。你要是安排件事，说不定上午安排，下午他立马就忘了！

把需要强调的事反复强调了以后，李英莲让孩子们拿出语文书来大声读课文。一年级的孩子吗，对读书还是挺有兴趣的。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又高兴起来，李英莲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昨天中午，女儿小芳打了电话来，说她没有饭了，让妈妈赶快送一些去。昨天下午一忙起来，把这事忘了。今天中午，千万别忘了！

教室里有些闷热。这么三四十个小孩子挤在两间屋子里，不闷热才怪呢？外面的天阴沉沉地，眼看着要下雨了！

千万别下雨呀！下起雨来她可怎么去十几里路远的镇中学呀？何况，地里割倒了的麦子，也要等着她运回家。

事儿，又要挤到了一块儿！

“李老师，电话！”她正在胡思乱想，教室外面有人叫她。是传达室的老程。

“谁打来的？”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难道是女儿等不及了吗？

老程说：“不知道。是个男的。”

男的？会是谁呢？丈夫是从来不肯主动往家里打电话的。还会有谁给他打电话呢？

当她拿起电话一听，竟有些呆了。打电话的是小芳的班主任老师。他让李英莲赶快到镇中学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他没有在电话里说。

难道是小芳出了什么事吗？小芳这孩子一向老实，从小就听话，除了性格有点内向，没什么缺点呀？可是听她的班主任的口气似乎很严肃。李英莲顾不得多想，急忙找校长请了假，又到经销店给小芳买了几斤煎饼，然后骑上她的破自行车，急急忙忙向镇中学赶去。

一路上，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其实，平时她骑自行车跑得就快。今天自然更快。十五里地，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当她气喘吁吁的赶到小芳班主任的办公室时，她一眼就看到了女儿小芳正在办公室里站着。显然，是挨了老师的批评，耷拉着头，像一只正在生病的鸡。

小芳的班主任老师姓马。个子高高的，二十多岁年纪，他正坐在那里生气呢！一见李英莲，他竟然大声地说：“你来的正好，你问问你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吧！我问她她一句话也不说。”

“马老师，你先消消气。”李英莲赶忙先赔不是，她猜不出女儿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还是先听听班主任老师怎么说。“有什么事，您先慢慢对我说吧。”

“嗨！听说你也是位老师，你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呢！”马老师愤愤不平地说道。李英莲觉得很羞愧，她从不觉得自己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师。她一直认为像马老师这样受过几年正规师范大学教育的才算是老师。

从马老师的话中，李英莲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今天早上起来，跟小芳一个宿舍的同学小华发现自己的钱包里丢了5元钱。小华自然非常生气，查过来查过去，最后竟认定是被小芳偷去了。有同学证实昨天晚上上自习时，小芳一个人回过宿舍。小华告到班主任那里，马老师把小芳叫到办公室，可无论怎么说，小芳就是不说话。

“嗡”的一声，李英莲觉得脑子里有些晕眩，头一下子大了。她想不到小芳会干这样的事情。她恨不得上去把小芳打一顿。这孩子怎么会干这样的事呢？叫当娘的脸往哪儿搁呀！

李英莲赶忙向比她小十几岁的马老师一个劲地说道歉的话。惹得办公室的其他几个老师都看她。那眼神好像在说，这也是一位老师吗？不可想象。

当李英莲领着女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小芳哭了起来。

做了这样的事，还有脸哭？了；李英莲真想说女儿一顿。可是，看女儿的那个样，一定是受了委屈。李英莲一阵心酸。

母女俩在树荫下站住了，李英莲把带来的饭递给了小芳。小芳一边接过饭，一边哭着说：“妈妈，你昨天下午怎么不来呀，你要是送饭来了，我能拿小华的钱吗？昨天晚上我没吃饭。”

什么？昨晚上没吃饭？你这个傻孩子，不会开口向别人借吗？唉！真不叫人省心呀！

李英莲只觉得天晕地旋，欲哭无泪，向一旁歪了过去！

早上四点多就起床割麦子，又上了半上午的课，再赶了十几里路跑来，没有吃一点东西，听说女儿是因为没有饭才偷了同学的钱时，她怎么能受得了呢？她能不晕倒吗？

小芳惊叫一声，赶忙去妈扶妈，手中的饭掉到了地上。

雨，刷刷的下了起来。似乎是这个乡村女教师的眼泪在流！

4、

半个多月后，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明天就要放暑假了！

这一次同预想的差不多，李英莲所在的学校，大多数班级考得不错。她所教的一年级一班，语文特别突出，合格率100%，优秀率98%，只有那个叫长强的孩子考了73分，没达到优秀。但她很满足！

校委会的成员在校长室里忙着计算绩效工资的分值。

没有了工作任务，同事们都在办公室里闲谈着。先从伊拉克战争，又谈到村子里的王四聋汉，特别是胖胖的孙老师，说话特别幽默，引得大伙一阵阵哄笑。

后来，不知是谁谈到了工资问题，“听说了吗？又要涨工资啦！”

“我听说一个月涨200多块呢！”年龄大一点的韩老师说。

“这是好事呀！”年轻的小李老师说：“再长上100多块，我也够一千多块了！”

……

这是李英莲最不愿意听到的话题。本来还笑眯眯的听别人闲扯的她立刻觉得没有了情绪。她赶忙站起身来，假装上厕所，走出了办公室。

望着空荡荡的校园里熟悉的一切，听着办公室里同事们兴致勃勃的谈论工资问题，她的心里堵得慌。

别人最愿意说工资的事，而她，最不愿意想、最不愿意说的便是工资问题。谁让她还是个民办老师呢！

民办老师，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特殊群体。农村办教育，城里人不愿下来，就只能让土生土长的农村青年当了老师。几十年了，国家在想方设法的改变这一切，采取了“考”“转”“辞”“退”四字诀，力争在20世纪解决这一历史问题。如今，李英莲所在的岳王镇所有的287名民办教师中，已经只剩下了9人还是民办，符合转正条件的老教师都已经转正，35岁以下的年轻教师通过考试，到市教师进修学校学习了二个月后，便成为了正式的公办老师。

李英莲不是没想过考，可是几次都耽误了！前几年儿子文文小，丈夫又不干正事，她东一头西一脑的，没时间复习。3年前最后一次机会，她拼命的复习了一段时间，可就在考试的头一天，文文突然发高烧，两天不退，在医院呆了四五天，考试自然泡了汤。也就是那一年，同她一块当老师的伙伴梅老师就搭上了最后一班车，去年已经开始发工资，每月一千挂零呢！其实梅老师无论是教学成绩，还是个人能力都比上她。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她现在每月只领300多块钱的民办教师工资。

一千挂零和300多，这差距大啦！同样的教龄，同样的学历，就因为一个是民办，一个是公办。而事实上，两个人的工作量也相差不到那里。李英莲比梅老师还要多一点呢！

与那些老教师更没法比！今年50多岁的金老师是小学高级教师，每月工资一千八百多，几乎是李英莲的6倍。一年比李英莲多拿多少钱呀？而实际上，金老师只上些思品、劳动这样的副课，不用考试，工作量比李英莲小多了！

对教育上的工资制度，她实在是弄不明白。为啥会有如此地差距呢？不是提倡同工同酬吗？不是提倡多劳多得吗？怎么就因为一字之差，就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她没有地方去问，也无法弄明白！她只知道好好教好学生，不能误人子弟。有时候她也很知足。这每月300多块钱，比起在家里务农的农村妇女来说，已经算不少了！农村妇女在砖厂里干一年，也就挣不到三千块钱。而她可以收入四千多。

顺着小道，她走到了操场上。

还有一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是，国家已经明文规定，在20世纪解决民办教师问题，可是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好几个年头，她这个民办教师还没有一个“说法”。是“转”是“辞”，总该有个说法吧？“考”是不可能了，她已经超了年龄。“退”更不可能，她才40岁，离55岁差十几年呢。

对于这个问题，有许多传言，有人说是全“辞”，有人说是全“转”，也有人说是还要“考”。但不管哪种说法，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都只是猜测，是不可信的。

不过她知道，全岳王镇剩下的9名民办教师中，只有她和大峪小学的朱敬春老师是一线老师。其他7人，有3个是在中学里干后勤的，另外4个名额，据说是镇教育中心的一位领导和几位小学校长的家属，没有上过一天课的。具体情况每人清楚。

“李老师，开会——”有人大声地叫她。

在全体教师会上，学校领导公布了绩效工资分值，她是第二名。这几年她一直在前五名之内。

散会的时候，校长叫住她，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刚刚接到镇教育中心的电话通知，让她明天放假前到镇教育中心填表。是转正表！要带全各种证件！

李英莲的眼圈一红，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2004年7月于李家庄村不休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