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最后一堂考试终于考完了。这堂考试结束就是林秋生他们暑假的开始。考得不错，林秋生呼了口气，把试卷往讲台上一交，就有种要解放的感觉。回到座位他把摆在课桌上的书全收了起来，再到寝室收拾自已的被子褥子，回家！大部分农村住校生都是这样，回到家才是真正的解放！

去他的单元测验！

去他的试卷讲解！

去他的寝室卫生检查！

林秋生出教室门，不由抬头望了一眼学校北大门口那座古铜雕，基座是一本打开的厚厚的书，书上是四根细细的不锈钢支架，支架四周点缀着不少小星星，好象在闪烁着，四个支架中间的东西两侧分别又滑稽地镶着两个做飞天状少男少女，他们高举的手似乎托起了一个大大的球，高高耸立。同学看了铜雕都捂着嘴笑着说，铜雕名字叫“读书顶个球”，嘻嘻！男女又叫“各奔东西，”哈哈！铜雕也不知是谁设计的？真象是脑子时进了水了，不过林秋生是不管这些了，他父亲临终时曾经跟他说过，只有努力学好知识，才能去你该去的地方，那就是上大学，跳农门！

林秋生推着自行车，在学校大门口，看到小郭老师，他们实习的班主任，她的男友，教他们物理的男郭老师，林秋生低着头突然想笑，因为他们刚入学时，师范大学带了两个实习老师，女老师姓郭，男老师也姓郭，大家称女郭老师为小郭老师。小郭老师教语文兼班主任，男郭老师教物理，那天讲万有引力，男郭老师个子低，大家原来起的外号叫根号二，后来觉得不太贴合实际，很甚重的估算了他的身高，最多就一米六！上课时，他扬长不避短，总爱高高举着手，吃力地够得着黑板的上沿，踮着脚向上写，边写边讲，结果是累得气喘吁吁，大家忍不住在桌子下边偷偷地笑，课后戏称他为“地球吸引力重症患者。”有一天终于发现他和小郭老师处对象后，男郭老师在同学们中间便又成了“牛粪”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小郭老师可是一米七的个子，第一次上课，披肩长发，黑色的西装，那什么什么，那无论什么都透着青春的气息，把整个班级都给镇，用班长李大庆的话说，完全彻底地把他们镇了！她推开教室门，还在交头接耳的同学们顿时哑然无声，教室里静得只能听见皮鞋的后跟“咔噔！咔噔！”

林秋生至今还记得那节课讲的是《哀江南，桃花扇》［北新水令］

山松野草带花桃，

猛抬头秣陵重到。

残军留废垒，

瘦马卧空壕。

村郭萧条，

城对着夕阳道。

随着小郭老师的讲解，林秋生的眼不知怎么了被她的长发所吸引，长发顺着肩流下来，象一条黑色的瀑布，一根根乌黑的细丝，真的是流下来的，小郭老师朗读到动情处，长发还要随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象一根根细丝线，动一下，就会揪动林秋生的心，让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忙低下头，用眼的余光四下扫了扫，看大家都盯着小郭老师的脸做认真听讲状，他红红的脸才慢慢有点好转。

其实郭老师的长发在入学没几天就没有了。

那天，林秋生好长时间没洗头，晚上在农家自织的棉布被子里挠半天，痒得难受，他盘算着，洗一次头还不如到理发店里理发，能赚一次洗头，要不回到家，找邻居乱理一通，会被女同学在背后指手划脚的，那可怎么好出门？林秋生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男理发师用脚在坐底下“嘎吱嘎吱”踩了几下，他才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已的脸。

林秋生坐定后从镜子里看到为小郭老师理发的是个胖胖的女子，她用手托起郭老师的长长黑发，有些不忍举起剪子说，你可考虑好，这一剪子下去就像脑袋掉在地上，再也接不起来了，郭老师咬着牙没有吭气，只听剪子发出连续的冷冷的“咔嚓”声，镜子里的小郭老师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女理发师以为剪到了小郭老师的头皮，忙问没事吧没事吧你，其实林秋生也在流泪，从上第一节课那天起，他的梦里充盈了披肩发，况且他们班所有的男生都喜欢小郭老师的长发，此时，它们却一起飘落在地。

回到寝室后，不太爱说话的林秋生，一把拉上被子蒙着头，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来，同村的同学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事，可心里在埋怨，小郭老师，你不该理发啊！教师节那天，林秋生竟大胆地把第一次送给郭老师的节日礼物卡上激动地写着：姐姐，我们都喜欢你的长发啊！！！！后边四个感叹号，以如小郭老师的理去的长发。

默默地关注一个人，静静地期盼一份可能永远也不会降临的期盼，不想让对方知道，也不想对世人公布，在深邃的月光下，看得见对方若隐若现的身影，却摸不到对方飘动的衣袂，闻得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诱人的气息，却不能把对方拥入怀抱，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沧桑？杂志上写的多好，那些作家们一定经过让人欣喜，让人心酸的感情挫折和洗礼，林秋生这么想，自从爹去世后，娘也走了，他的心象沉入深渊的一片秋天的落叶，麻木、枯萎的躯体，何处是自已的归宿？小郭老师有点象娘，又有点象姐姐，还有点象心中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儿。

林秋生不能对小郭老师说，不想说，不敢说，能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小郭老师白皙的皮肤、纤细的双手、漂亮的粉笔字，再看到小郭老师微启的双唇，上课时她说什么似乎都听不见了，好象他们离得很遥远，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朦胧，他只感到她的牙好白，躲在红红的嘴唇里一闪一闪，让他的头有点晕。林秋生总想自已变成一只蝴蝶，多好，那样就能天天守侯在小郭老师的身边，就再也不会在没有小郭老师的课时忐忑不安，小郭老师上课时又心神不宁。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在林秋生备考前的一次复习，击得粉碎！

小郭老师正在讲着苏东坡，“苏——飘逸而含蓄，豪迈中又有婉约。像暴风骤雨过后树叶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的大树，他的枝干依旧挺立着；看透人世间种种势力险恶。他变得超凡脱俗，柔弱的文人举起锄头躬亲劳作，为了生存。”

小郭老师用手向耳后理了理几丝秀发接着说道：“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充满了光环也铺满了荆棘。他才华横溢，这带给他无数美誉，又几乎要引来杀身之祸。很多文人的优点往往是他们被贬受害的根源，而苏东坡是一个典型。”

小郭老师发现林秋生低着头，红着脸，就问林秋生：“林秋生，苏试和苏东坡是一个人吗?”

“林秋生你回答一下吧？”小郭老师把课本放在讲桌上，静静地看着他。

林秋生猛抬头发现全班的眼睛都在看着自已。脸更红了，头趴在桌上不敢抬起来。

“林秋生，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什么？？？”林秋生怯怯的站起身来，眼睛向旁边求救着。

“苏东坡和苏轼是一个人吗？”

“不是吧，苏东坡比苏轼大一辈。”林秋生感到脑门上有点湿，鼻子下边热乎乎的东西淌了下来。

郭老师用她好看的牙咬着嘴唇忍着笑看着林秋生。

林秋生接着说：“苏轼是苏东坡的父亲。”

“啊！哈---哈！”郭老师对林秋生的补充真的忍不住笑了，课堂里的同学们也大笑起来，惊得窗外刚在枝上停下来的几只麻雀一下，不知所措惊慌地飞跑了。

林秋生感到莫大的屈辱，小郭老师你怎么能笑我啊，我一直在想，你的披肩发如果染成黄色的，那该是多好啊，象理发店里的那些图片中的模特，对，最好拉个直板什么的。我在给你设计发型啊，你笑我，你敢笑我！你竟敢取笑我！

林秋生鬼使神差的拿起书，向小郭老师扔了过去。

小郭老师被突如其来的书吓坏了，接着是气愤到了极点，她从讲台上冲到林秋生前，要拉他出去，林秋生脸涨得通红，双手不停推扯着小郭老师的衬衫，无意间往下一扯，只听“嗞”的一声，郭老师那件宽大的衬衫揭过胸部，一个粉红的胸罩整个地亮了出来。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郭老师。林秋生傻了，呆在哪看着郭老师捂着脸冲出了教室。

林秋生想这下完了，真的完了！小郭老师不会再喜欢自已，变成蝴蝶也会被她一下拍死，会不会被开除？下课后林秋生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小郭老师的办公室，心想如果让小郭老师狠狠的骂一顿，或许她还会喜欢自已的，要不，让他赔一件更时髦的衬衫，那件他在学校门外服装店看过好几次，假设小郭老师穿上，肯定比现在好看的，他每一次都会站在衬衫前看半天，连卖衣服的小姑娘也不再为他介绍推荐，印有大蝴蝶的宽袖衫，二百八十元！一口价！小姑娘眼很毒，以为遇到了买主，他从裤兜里掏出汗湿的拾元钱，差得远啊！

办公室里小郭老师翻着教案，人已经换了一件林秋生刚才还幻想要买而买不起的，那件大蝴蝶宽袖衫，像其它老师惯常做的那样，让他回家请他的父亲到学校来，他一听说请家长，倔强地昂着头说，我没有父亲，那就叫你母亲来，我也没有母亲，小郭老师依然不饶他，他低下头不吭气，半晌，林秋生一个村的好心的同学悄然进门，还假装做送作业本，边走边对林秋生使着眼色说，他也没有母亲。

小郭老师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和他奶奶生活在一起，林秋生的那个同学解围似得看了一眼林秋生。

那好，让你奶奶来一趟吧。

黄昏降临时，小郭老师收拾完东西准备下楼，却发现林秋生背着一个老太太艰难地登上二楼办公室。

“她是我奶奶。”林秋生吃力的放下背上的老人后，抹着汗水喃喃的介绍着，小郭老师扶着老人坐下，递上一杯热水，还未开口，老奶奶就先哭上了，边哭边说，秋生高中开学时，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了，奶奶是他唯一的家长，奶奶说他功课不行，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孝子，一直唠叨着老师要严管，不听话就打，老奶奶可能是看戏看多了，非要把自已的拐仗留下，当尚方保剑，说再不好好学习，就往死里打！

小郭老师霎时间满眼泪水，送林秋生和奶奶回了家，那件大闹课堂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林秋生依旧的上着课，依旧的想着那件大蝴蝶宽袖衫，依旧想自已变成蝴蝶。如果他有钱，提前买来送给小郭老师，那该多好啊，可是他真的没钱啊！

实习期还是在不知不觉到来，小郭老师和男郭老师走的那天，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林秋生他们班还在上课，靠窗边的学生突然小声说，小郭老师要走了！顿时全班同学蜂拥般冲出了教室，把正在专心讲授实验的化学老师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同学们出教室门，纷纷挤在二楼走廊边上围栏前，在郭老师回头的那一瞬间，有的拿出早已叠好的千纸鹤，奋力的向小郭老师抛去，没有准备什么礼物的同学用力挥动着歉疚手臂，四十多个千纸鹤从楼上纷纷扬扬的飘下来，白白的，象一片片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飞扬着。

林秋生感到嘴边有点咸，随手摸了一把，转身进了教室。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