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杵在深圳繁华大街上,像一根不和谐的电线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心不甘情不愿,特别是在春节这样的日子里。可为了儿子宇轩,我来了,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能让儿子轻松舒坦。
我刚才在商场,早看出儿媳莉莉在儿子为我买特价鞋时脸色就不对劲,我百般推辞,宇轩仍坚持丢掉了我那双底子裂口的胶鞋,我最担心的事情免不了要发生,我实在不愿亲眼目睹宇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莉莉羞辱,宇轩也不愿意我做这个旁观者。我知趣地先行了一步,下到商场楼下,放眼看着外面的热闹,竟感觉身处荒漠。
“爸,我先走了,你慢慢来!”没等我反应过来,打扮似花儿一样的儿媳莉莉已经闪身而过,走到马路边上打算过对面。
我心里一惊,知道事情不妙。一抬头就见儿子急匆匆地冲下来,我一边打手势一边大声说:“快点去追,在那里呢!”
儿子快步追过去,我紧跟后面。在这里,我完全是陌生人,唯独靠着儿子才找到回去的路。可谁知迈出没几步,脚后跟被新皮鞋擦破了老皮,跟不上儿子的趟了。眼看宇轩距离走在斑马线上的莉莉只有几步了,他却偏偏回过头找寻我,让他不由得停步在路边。
我瘸着脚赶过去,嘴里止不住埋怨着:“你咋不追去呢?我自己能赶上来的!”急推儿子,可红灯亮了。
“我懒得去追,她爱跑哪里就跑哪里!我也烦够了,动不动就说要离婚,不回原工厂做了。”宇轩嘴里较着劲,眼睛却看向马路对面莉莉远去的背影。
“莉莉也是说气话,离婚说了这么些年,也没见来真格的,你也不是一样舍不得。你还是赶紧去找找,等她的气消了就好。”
我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宇轩坐在路边的台阶边上,等着他把莉莉哄回来。儿子人如其名,长得气宇轩昂,为人做事也精明能干,可就是无法在漂亮的老婆面前站直腰。
儿子跑了几条街最终无功而返,最后莉莉干脆连电话都关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个大男人相对无语。
“宇轩,你把舅舅家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去他那里呆一两天。你就去莉莉的大姐家,她一定回那里了。我就不跟去添麻烦,莉莉专门过来和姐姐欢聚的,带上我吃住都是个问题,哪能有好心情?我不在一路,你们就可以尽兴去玩玩!”我看着儿子,心里有些发酸。
宇轩犹豫了一会,不放心地说:“那怎么行?就是要去舅舅那里,我也得送你过去,你可是第一次来这里。”
宇轩跟广州工作的舅舅联系后,顺利地把我安置在舅舅家后,又急匆匆赶回深圳了,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爸爸,我去深圳把莉莉接过来,再陪你一起出去玩玩。”
我终于可以在他舅舅家消停一下了。儿子嘴里说的游玩对于我根本没有吸引力,家乡的山和水胜过任何的名胜古迹,哎,为了儿子,我这个当爹的还真不能逆了他们的孝心!
想想我一介土农民,好不容易盼来儿子大学毕业,巴望着儿子找到工作就可以苦尽甘来。儿子的确没有让我失望,几年的辛苦打拼总算小有成就,在一家工厂做了手下有一百多号人的高层管理人员。我也靠着宇轩的权利和面子,在这家电子厂做了一名工人。
我原来在老家一直都是靠着打石头、挖煤炭来维持一家大小的开支,包括供孩子上学。可就在三年前,我没能逃过煤矿事故,虽说幸运地保住了一条老命,但大腿骨却永远被植入了一块钢板,在家修养了两年,总算能行走,但我无法再干老本行了。就是拄着拐杖那会我都坚持下地干活,但家里的开销吃紧,孙子外孙女都是花钱的主儿,在外打工的儿女也往家寄了钱,但我也不愿花他们的,全给他们存着。
我想趁着身子骨还能动弹再多挣几个钱,也想见识一下外面的大世界,来到福州儿子的工厂里打工,活儿不重,是把电子成品搬到一旁以备发送。开始时我被那冲鼻难闻的油漆味熏得头晕眼疼,加班是常事,规矩更是多得吓人,不准打瞌睡、不准抽烟、不准随地吐痰……我常常违纪被儿子责罚,心里的气恼又无从发泄。其实宇轩并不是我的主管,但他不想让我的主管为难,为了儿子的面子我这老脸也不要了,没办法!
工作的艰辛与受气的委屈我都能忍受并习惯,可我就是难以面对儿子在媳妇面前的软蛋样。在他们认识之初,我就看出莉莉非一般的霸道,反对他们交往的信件没动摇儿子的决心反倒成了媳妇长久记恨我的借口。
工厂包吃包住,儿子和媳妇在厂外租了房子,我乐得离他们远些。遇上厂里放假,我的劫难就来了,作为主管的他怎么能让父亲还吃住在厂里呢!常陷于去与不去的两难之中,基本都是我厚着脸皮来面对莉莉的脸色来成全儿子的面子。
今年春节,我舍不得把钱浪费在回家的路上,强忍住对家里的思念,把大部分工资汇回去后,打算着在厂里过一个清清静静的年。可一万个没想到,他们俩就是不同意我留在厂子里白吃白住,莉莉还特地对我好言请求随他们到深圳玩耍,我心中再有多少的不情愿,也无法不领这份情,可事实表明,我永远都领受不起他们的情。
看着宇轩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我的心好似缺了一块,感觉自己好似被丢弃的废料。
我很惶恐:“为儿子,我还能做什么?”
“你跟儿子去深圳玩得好吗?”孩子他妈从老家打来电话。我叹了一口气,吐出两字:“还好。”
他妈停顿了一下,开始好言相劝了:“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但又能怎样呢?你就忍一忍吧,他们人年轻,不懂老人的心也是自然。但他们的孝心还是有的,我们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他们吗?好歹我们享上儿女们的福了。”
“这些道理我都懂,在这里我很轻松,可能是我没福气享受这份悠闲。你在家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娘和那两个小不点,身边也没人可以帮到你了,犯个头疼脑热的自己要赶紧看病吃药,钱的事不要担心。这个春节你才要过冷清年了。”说完,我眼里一阵发热。
“我好着呢,也幸亏有这俩孩子……”听到电话那头传出来的强装出来的高兴劲,我喉咙里一阵发紧,简单回应了几个“好”就放下电话。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家门前那颗高大的皂角树,外孙女小孙儿在树下奔跑嬉戏,就好似当年的儿女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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