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白道,无非人情二字。”老莫说。
南加里曼丹岛上白云滚滚,小型的岛人飞机忽而颠簸。“是吧。”我想:摔下去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放眼看去,四周围一片蔚蓝海洋。
夜航班机抵达机场时已是深夜时分,出租车司机播放的cd唱片是老得真有年头的达明一派,少年时倒是常听他们唱那首窗畔蝴蝶飞走了。转眼中年,头还是象少年时代那样微微作痛,只不过少年时代那是因为失恋,中年时代却是因为酒精过剩。路边全是既不是孩子,也不是成人的青年人飘扬而过。我按下电梯按钮,勉强挤进我在26楼的居所,沉沉睡去前,耳边依然是印度尼西亚的海岛风声……
隔天清晨一片细雨。
我照例换上我的茵宝套头衫和跑步鞋,带上ipod跑出楼去。大凡不是胡闹过了头天天早晨还是要跑上5公里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36岁,独身,除了大堆唱片和啤酒之外我基本不追逐什么。懂得点生存之道,与各式各样的人合作,偶尔逃逃税。生活过的还过得去,起码星巴克里的小女孩天天早上会对我微笑,或者喜欢我也说不定,一个半拉老头对自己的幻想。
星巴克女孩职业化微笑中略带羞涩,将我的黑咖递给我。
老莫则早已带着他的哈瓦那雪茄坐在我的办公桌后,比我大四岁的合作伙伴正举着烟肉面包大嚼。“胖了不少啊。”老莫诧异盯着他说:“胃口真是没话说。”
我瞟了一眼他们俩的大肚子,放下风衣和皮包。
与事业伙伴合作已有四年,坦率说那家伙没什么优点,但伴之而来的缺点倒也不是多到令人头痛。公司大部分业务我张罗,他处理好内部事物则可,分工明确合作愉快,是个本分人。而近来常常登门的老莫则完全相反,看上去憨厚无比,骨头里却是精明过头的知道分子,社会关系复杂,跟谁都打得火热,自来熟。在某些灰色地域有势力。“不讲理的时候真是不讲理,少惹为妙啊!”有朋友忧心忡忡警告我。我点头致谢。
谁都有犯混的时候。我想。
但业务上和老莫合作愉快,起码他付款付的爽快,为他的业务我飞了好几趟东南亚,拔了不少业务上的刺,老莫对此心知肚明,对我倒是尊敬。
“有事尽管和哥哥说。”他吞云吐雾说。
“听起来象是电影里黑社会老大啊。”我忙着看星巴克女孩,没心没肺敷衍他。
不过两件事倒是明确的,第一、再怎么着,我也只是看看星巴克女孩而已,年纪大了,知道不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只是看看小孩子不算大罪恶;第二、能把火急火燎想溜出境外的人从飞机跑道上送上国际航班,老莫还是有门道的。
“坏事干了不少吧?”我问老莫。
“那也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老莫再次把我甩回去的雪茄递给我:“尝尝,好东西。”
我抬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杨婷,老莫的助理,名校毕业,漂亮,从头到尾都透着精明强干,足以让我辈退避三舍的精明强干。因为实在弄不清我和她在进化过程中的生物链排序关系,因此对这样的姑娘我从来敬而远之,美丽是什么的保护色不用我说了吧,一不小心被背后的进化过程咬住不放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默默将雪茄拿起递给杨婷。
对方微微鞠躬客气谢绝,但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
“下个月有大单物料进口的合同,”老莫看也不看背后说:“好好合作一下?那可是暴利,暴利呐。”
五星级酒店的咖啡馆外细雨纷飞。
“在上次的基础上我要多加一个点。”我说。
“一个点?”老莫叹气说:“你去抢好了。”
“没办法,金融危机,没别的机会,只有抢您了。”我回答他。
老莫沉默片刻。
“你混蛋的蛮有意思。”他把我放在桌上的雪茄拿回去左看右看,末了塞回西服口袋露出微笑。
“好好,加1个点好了。”
“别叫人晚上去我家砸玻璃啊。”我平淡提醒说:“天天自己打扫屋子的。”
老莫一脸无辜的呵呵而笑,他背后的杨婷冷冷看着我,这次我没含糊,老老实实回瞪回去。
对方瞬然低下眼帘。
隔天老莫派来的工作人员便登门联系工作,看上去很有城府,年纪不大却过早谢顶的国贸部门经理,会计师,还有刚刚参加工作的翻译小欧,扎马尾辫可爱的小姑娘。我让自己的律师安排合同细节,亲自打电话去立陶宛讨论合作事项。我的合作伙伴老冯抱着一堆报表自顾不暇,谁也不知道那堆数据到底有什么用处。杨婷有时打电话来,有时登门拜访,我礼貌应酬,请她去和老冯多多友善。老冯自然高高兴兴毫无怨言,杨婷虽然恼火但毕竟没有发作,首先在我的公司,其次她发作我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看。
“少派她过来。”我在电话里一点没含糊告诉老莫:“监视我工作还轮不到她。”
老莫满脸笑容。
“哪儿的话,监视从何谈起,派她过去赏心悦目,特意为你减轻工作压力,换作别人才不会派她过去,特意,特意为你派的。”
“就为让我每天看看。”我摇头叹气。
“那你还想怎么着?”老莫一脸无辜:“只有我这样的老鸟才有机可乘的。”
“积点德吧。”我扔掉电话。
杨婷自此少见,但翻译小姑娘却从此缠上我,每天十几个电话,全是古里古怪的合约问题,不时还要加上她的见解,我头昏脑涨忍无可忍。
“就不能明天再说?”我平淡问:“深夜了吧?”
“工作要紧。”小姑娘毫不含糊回答。
我反复看自己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和墙上的闹钟,房间玻璃上还粘着雨珠。
“说的也是。”我无奈道。
我在ipod里换过恰克与飞鸟的老专辑,早上依旧出去奔跑。雨还是滴滴答答下个没完,绝不大到让我找到足够理由躺在床上不动的机会。公园里行人稀少,我穿着二十多年前省体校发的旧茵宝运动服一直跑下去,恰克与飞鸟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我的合作伙伴老冯开始大嚼烟肉面包。
不一样的人生啊。我暗自感叹道。
工作虽然一直持续发展,但其间过程磕磕绊绊真是让人无话可说。连续三周我精神紧张到终于失眠。气温转而回升,春的气息从高空忽忽而过,我买来精菊放入陶土杯子里左泡右泡,老冯也被我从他的高脂食品中揪出来跑银行。因为时差配合的原因常常是下午三点到夜里十一点才是我们工作的高峰时段,老莫派来的经理从他的皮包中取出各式各样香味各异的小巧纸张在脸上擦来擦去。
“油性皮肤。”他疲惫解释道:“一紧张简直就象中东油田,实在苦恼。”
我实在惊异。不是油性皮肤,而是他包中那大堆形状颜色气味各异的拭面纸巾。
“这样的市场都分众成如此光景。”我想:“真是让人感慨社会分工那套玩意威力无穷。”
久违之后,夜深时分杨婷也再次现身我的公司,我们正忙得天昏地暗,老冯捧着杯日清方便面神游天外,我从电脑屏幕前抬起目光看去打扮得清丽动人的她。
“没什么事。”杨婷礼貌微笑道:“莫总一直惦记大家辛苦,让我过来看一下,顺便请大家消夜。”
大家齐刷刷露出笑容——我当然点头。
杨婷预先订好的粤菜馆无可挑剔,大师傅精神饱满,手艺也没得说。老火靓汤口味鲜纯,几样海鲜也货真价实调制得令人佩服,用完饭已经凌晨两点。
“去酒吧?”杨婷问。
“好好。”大家一致同意。我稍微犹豫,看上去无论如何四个小时以后的晨跑都必然泡汤,刚下载的曼陀瓦尼管弦乐团也无法登场。但迷糊劲还没过去管弦乐团的指挥棒已经被人劈手夺下掰断扔在地上,杨婷用令人费解的温婉动作拉住我的胳膊。
“就去一趟。”她口气温柔但斩钉截铁说。
老冯兴高采烈,翻译小姑娘更是笑逐颜开,连老莫的国贸经理都不在包里掏来掏去。
“威士忌美好啊。”我想。
酒吧里人声鼎沸。
我将大衣放下要过威士忌,转眼过来瞬间所有人都消失于灯光迷离中,我第一口酒液刚刚咽下,杨婷便在我身边落座。
“经常夜生活。”她讨过梨酒问。
我稍微思考。
“不经常。”我回答说:“荷尔蒙太多的地方容易上瘾,再说身体也吃不消。”
“说话老气横秋啊。”杨婷吸吮酒液微微叹息:“和你的外表不太一样。”
“一样一样。”我敷衍道:“看上去有多老就有多老,这点完全明了的。”
“那过的是干净的个人生活喽?”她不置可否问。
调音师播放的音乐一阵啸音,我的耳膜微微发涨。我大致环顾四周,穿得相当节约的年青女孩正喝得满面桃花,非常年轻却留着山羊小胡子的白衬衫青年抱着大得吓死人的杯子东张西望,恰克与飞鸟在这样的场合里恐怕也难以坚持到天明。既然已经跑不了步,分泌荷尔蒙对身体也不无坏处吧,我想。但和对面的杨婷来电怕是不行,和老莫搂搂抱抱的女人还是要及时过滤的,老莫高不高兴是一回事,能把老莫都搞定的女人我肯定搞不定,明摆的道理。
“无趣。”我纠正说:“无趣的个人生活。”
“有女朋友?”
我左思右想。
“没固定的。”我回答。杨婷看着我,意味深长。我的智商当即微微下挫。
“有时间单独喝一场?“杨婷扬手让酒保为我换过酒杯,扭头直直看着我问。
“不大好啊。”我想,这把年纪毫无疑问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尚未回答。老冯已拉着翻译姑娘挤到我们中间。
杨婷目光中的不悦一闪而过,我装着没看见。
“这个小姑娘说天天打你十几通电话,你都不急不躁关怀备至,有这回事?”老冯乐呵呵问。
杨婷的目光中再次有东西一闪而过,不是不悦,确切说那应该是恼火无疑。
“哪里是在谈生意,你简直就象学校里的老师,象大哥哥。”翻译小姑娘无拘无束搂住我胳膊笑着说,极近距离内我瞬间凝视她的双眸,年轻,未经世事,美丽单纯的双眸。
“大哥哥?”我意外笑着说:“大哥哥里大尾巴狼也多得不得了吧?”
翻译小姑娘婉尔微笑,凑过来吧嗒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权当谢谢。”她笑着说。
“这样啊?”我点头道:“今天看来是失眠到底了。”
“我我!”老冯急忙指着自己嘴唇道:“是不是也要谢谢我?”
翻译小姑娘凑过去作势欲吻,老冯兴奋的满脸通红,对面的杨婷冷冷看着我。
“混蛋!”翻译小姑娘忽然在老冯耳边笑着大喊,老冯当真吓了老大一跳。小姑娘咯咯笑着拿起她的杯子快速离去,老冯一脸左右不是的苦笑。
如此我和杨婷在吧台前不声不响喝过许多威士忌,个把小时后我拿起风衣准备离去。
“不一起走?”杨婷头也不抬问我。
我看看吧台内的液晶时钟,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这就带她回去我那高层的住宅中恐怕什么也做不来天就已经大亮,丢下她出去跑步更是匪夷所思说不过去,更不论哪天老莫找上门来,刨根问底我怎么也可以有机可乘那更是麻烦。想想都让人头疼。
“没剩多少激情可以胡来了。”末了我简单解释:“下次吧。”
杨婷动也没动。
自然,我想她也不会想去和老莫结婚的,可我自然也没想和她保持一段地下再地下的亲密关系。
酒吧外再飘细雨,依然有春的气息。
两个小时之后的晨跑大约是我记忆中千辛万苦的回忆之一,完全迈不开腿。既然荷尔蒙那东西没有得逞,看起来它也绝对没打算让我自在。连雨也刹那大了很多。
雨停之后要好朋友打来电话。“江湖救急。”他简单说:“车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
“真不是闹着玩的。”朋友也边拭汗边递给我咖啡说。涉及大笔款项流动,类似于佣金那种,但收款人却有诸多顾虑。在职,有身份有地位那种情况。
“全靠他安排了这笔业务。”朋友介绍说:“利润当然无可抱怨,但这笔款子出不了帐对我们那真是大祸临头,后面的合约没戏不说,立刻给我好看也不是我承担的了的。”
我仔细听完全程。
“恐怕没什么办法。”我坦率说:“这种钱一出去你立刻就面临税务问题,当然那对你不是大问题,他一收钱问题更多,受贿什么的理由都能坐实,我在银行也没办法一次性安排那么多的流动性,境外安排你的人又不接受,光是提现就都要大费周折。”
朋友加倍拭汗。
“你在银行有门路,想想办法。”他请求说。
自然,办法是想了,但想不想没什么区别,几个银行的朋友基本敬谢不敏,关节疏通了不少,结果一事无成。
“真的没什么办法。”我老老实实告诉朋友。
“就一点其他途径没有?”朋友认真问。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老莫。
“再试试。”我不确定回答他。
“办不到。”老莫停止吞云吐雾仔细听完我的表述后干脆回绝。“不就是走一笔钱嘛,你一上来这样不行那样不许条件多到比皇帝嫁女儿还丰富,我能帮什么忙?”
“总是顾忌大家现实环境吧。”我请求说:“现在又不象从前,再说业务也不能给大家添麻烦呀。”
“知道这个道理就好。”老莫同意道:“可这就不是存心给大家添麻烦嘛,难不成我去他家门口把钱丢在地上让他捡起来才行。”
我和老莫互相直直看了有五秒钟。
“你说有事情找哥哥你的。”我一咬牙说。
“不讲理。”老莫看着我摇头说:“你也不讲理。”
话虽怎么说,第二天老莫还是打来电话。
“只能一次,只能这一次。”他强调说。
我一声不吭。
“给他办张私人护照,让他去韩国,那边赌场我安排好了,这笔钱会顺顺当当在赌桌上付给他,赢来的钱那些强力部门最多追究他行为不检,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我真心实意致谢。
“哪儿认识这么厉害的哥们。”朋友吓了一跳问。但结果反正大家皆大欢喜。朋友认真请我吃了一顿,送了几部新鲜的电子玩意。老冯喝得兴致勃勃,和我的朋友勾肩搭背出去寻欢作乐,我去超市买过苏打水和姜汁汽水,早早爬上床看最新的电影,《本杰明巴顿》和《朗读者》。
要是能返老还童倒也是桩乐事,我迷迷糊糊想,就是起点艰难了些。
工作再度一波三折,立陶宛对我们这边的程序运作颇有微词,双方磨合不断,翻译小姑娘却和老冯在工作最紧张时齐齐失踪。我等了一天半后无可奈何打电话找去杨婷。
“翻译?”杨婷沉默了一会儿反问:“有事?”
“你说呢?”我平静反问。
杨婷举着她的手提电话在她的座机上按来按去,许久之后告诉我说对方不接。
“她住的地方有电话吧?”我问:“把号码给我。”
杨婷再度沉默,许久之后浅浅叹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嗯了一声。“不太好吧?”她干巴巴说。
“不太好?”我不悦道:“真以为我和那小孩眉来眼去?”
杨婷不耐烦用手指答答敲击桌面。
“没那个意思。”犹豫过后她还是干巴巴回答我:“听说她与莫总有点误会,这两天没来上班。”
“老莫?误会?”我不解问:“哪方面?”
“哪方面?”杨婷嘴角的讥讽一闪而过:“还能哪方面?动物本能那方面吧?”
我心中的阴影一掠而过。
“那孩子很本分,”我小心拿捏住语气:“不可能心甘情愿吧?”
杨婷喀哒一声挂掉电话。
失踪两天的老冯也悄悄回到办公室,我对他的出现多少吃惊。
说他鼻青脸肿都客气了点。
“干什么去了?”我不悦问。
“和你的朋友在一起。”他哼哼哈哈躲去屏幕后面。
我抓起电话找去朋友。
“酒喝多了点,和旁边的几个小孩有点冲突。”他也哼哼哈哈回答。
“打架?”我不悦问。
“推推搡搡。”他含含糊糊回答。
“然后呢?”我不高兴追问。
“老冯找了几个人上来教训对方,然后你不都看见了嘛。”
“鼻青脸肿?”我凶道。
朋友赶紧挂掉电话。
“找了什么人去斗殴?!”我火冒三丈问老冯,心中一闪而过的却是翻译小姑娘的笑脸。
“没没。”老冯赶紧伸出脸来:“打电话给我的同学和他几个狐朋狗友,真得只是小纠纷。”
周围人气也不敢出的埋头工作。
我一下午不停打去翻译姑娘,一直打到深夜,准备就此罢休时,手提电话铃响。我拿起接听,正是我找了半天的翻译姑娘。
“恐怕帮不了你了。”她犹犹豫豫开口说:“你还是赶紧另外安排翻译才好。”
“与工作无关。”我简单回答:“你在哪里?”
翻译姑娘默无声息许久,然后说出一个地址。
远的够呛的一个小区。
换作平时我断无兴趣千里迢迢赶过去废话连篇,但这次无论如何无法简单挂掉电话了事,虽然明白点生存之道,但有时我自己还是会照样犯傻。
四十五分钟后我来到翻译姑娘所说的地方,平平静静的小区,安静,寂寥,一看就知道是养老族和出租族混居的场所,孤单的气息在小区内漂浮不定,连门岗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真正上了年纪,我进去时他老得连头都没抬。
按过门铃许久之后,翻译姑娘打开房门,我以为她一定双眼红肿神态憔悴,但门后出现的却是平静如常的她。
“地方小,”她头也没抬说:“坐不下。”
我默无声息在昏暗的楼间照明中看去她。
不久之后她深深吸气。
“小区对面有家酒吧。”她说。
说是酒吧,经营简直可以用惨淡来形容,几乎没什么客人,我穿着深色西服,衬衫也刚刚烫过,正装皮鞋,翻译姑娘却只是在睡衣外套了件浅色风衣,赤足穿着拖鞋便来到了这里。裸露出的脚踝和手腕在酒吧的灯光下完全不真实。确实气氛糟糕的所在,啤酒也温乎乎走了味,阿月混子果也软绵绵,我不引人注意叹气,将手边的啤酒悄悄推开。
翻译姑娘敏感的抬起目光看来我。
“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人出没的吧?”她咬咬嘴唇问。
“这种地方?我这种人?”我喃喃反问。
“有段时间常和男朋友坐在这里。”翻译姑娘默默看去她面前的苏打水杯,“后来因为很小的事情争吵,分手,他也去了北京。”
翻译姑娘肩上的长发忽然重重坠下,周围重重的空气不无吃惊挪开些许空间,酒吧老板忽然播放音乐,许久之后我才听明白唱得是什么国境之南。
“帮不了你了。”翻译姑娘平淡说“想去北京找从前的男朋友,以前真是不懂事,希望他还没有找到心上人。”
我想来想去看去翻译姑娘,短暂犹豫后翻译姑娘抬起目光目不转睛看着我。
“大致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她淡淡说:“但扮演正义那种东西从来吃力不讨好,多半人人喊打。连我也不会领情,毕竟不想人生毁在这里。”
“谢谢你过来。”她最后说。也凑到我面前认认真真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大约两秒钟非常认真的亲吻,然后就此消失无觅。
“换做从前发生这种事当场我就会让老莫下地狱吧?”我默然想,但今天连气愤甚至都难以说得上,一切就这样默默化于无形中,得逞的洋洋得意,受伤的自我痊愈。
我们的心灵瓦解的太厉害了吧,我黯然想。
大雨。
我疲惫不堪勉强起床溜出大楼,ipod自然没好脸色。双腿也好象不是自己的。3公里之后我在大雨街头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坐在出租车里结束晨跑,在我人生中这是第一次。
凡事都有第一次。
傍晚时分我桌上的电话铃响,我拿起接听,老冯含含糊糊说他在公安分局。
“酒后闹事也就算了。”看上去平静的警官坦率告诉我:“但动用社会不良分子斗殴,是严重的有组织犯违法行为。”
“扯上有组织犯罪?”我目瞪口呆想。
“不可能的。”我老老实实解释道:“那个家伙连组织个象样的圣诞晚会都费力的很,有组织违法行为他根本干不来。”
警官意味深长看来我。
分局内我左思右想,末了一咬牙拨去老莫。
老莫没事人一般听我简单说完,叽叽嘎嘎乐呵起来:“黑社会?他?”
“少罗嗦!”我冲他吼道:“把他给我弄出来。”
“好好。”老莫笑笑道。
我勉强从口袋中掏出巧克力塞入口中,翻译姑娘乘坐的班机从我的头顶上隆隆而过,我的血糖瞬然下滑,周围一片类似于电话忙音的嗡嗡声。
依旧鼻青脸肿的老冯许久后被值班警察领出,我在这里那里签字,客客气气道谢,然后在分局外拦下出租车,,期间老冯一言不发。
周围高楼灯光次第亮起时,出租车也滑入车流,我告诉出租司机老冯的地址,司机无声点头。
“说我是黑道。”拥挤的车流中,老冯忽然用丝毫没有卡路里的声调低声告诉我说。
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中冷冷看来我俩,我扭头看去窗外。
灯火明亮的城市在高架下层层蔓延开来,道路上的阵风奇妙参杂发动机废气和从高空直降而下的些微寒意。
“我知道。”我在浅淡暮色中淡淡回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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