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祥明嫂呆坐在窗前,心如乱麻。
炙热的太阳烤烧着大地上的一切,一切仿佛都快要被烤化了。
性急的蝉儿一个劲地喊着:“热呀——热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化解心头的热量。
院子里的月季花正开放着,洋溢着悠悠的清香。
祥明嫂却无心去品味这香气。她的心里像火烤着一般的难受,只觉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胸口闷气的很。
烦人的苍蝇哼哼唧唧的叫着,飞来飞去,像纠缠不清的癞皮狗。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件事。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却不愿意面对,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梦境。
刚才,当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丈夫刘祥明面包车回来,把一脸冰霜送给她时,她就感觉到不对劲。刘祥明抛给她一张一万元的存款单和一张离婚协议书,然后便一言不发的掉头走了出去。
她只觉得头昏目眩,眼前发花。大热天里,却觉得手脚发凉,一下子无力的跌坐在沙发上。
女儿小晴回来了。看到母亲的样子,她吓了一跳:“妈,你怎么啦?”
“没啥,你快吃饭吧!”她一下子爬了起来。
穿着时髦的小晴向里间走去。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的存款单和离婚协议书。她跳过去,看过之后,白皙的小脸立刻变了颜色,“妈,我爸他真的要和你离婚了?”
“别说了,晴晴。这事你别管!”祥明嫂抹去眼角的眼泪,脸上堆笑,“晴晴,今天星期几了?”
“星期五,小军下午回来。”
“那好!”祥明嫂喃喃自语道:“强扭的瓜不甜,硬凑的亲不和。晴晴,咱吃饭去!”
女儿吃过饭后,去上班去了。祥明嫂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的,就躺倒床上,盯着天花板傻想——
她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天。自从祥明两年前一个人承包了村里的纸箱厂,厂里的效益不错,她便觉得跟祥明越来越生疏了。他回家的次数少了,对她也不像以前那么亲切了。祥明开始穿花花的衣服,四十多岁的人了却打扮得像个小伙子,开上了面包车,说话也比以前口气硬了。有几次,在家里喝醉了酒,祥明说起过离婚的话,她都以为是醉话,没往心里去。不料,祥明越来越不像话,三天前,他闷不吭声地吃完饭,突然说:“秀玲,咱们离婚吧!”
“啥?”她一时如在雾里。
“我已经在镇上办好了手续,咱俩离婚。”祥明说得很干脆。
“你——”她还没有完全明白,“我——我怎么啦?你要和我离婚?”
祥明笑了笑说:“咱们过不下去了。”
“怎么就过不下去了?这不是过的好好的吗?”她争辩道。
祥明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他没有离婚的理由,但他还是要离婚。这都是为了一个姑娘。邻居马大嫂多次对她说过,祥明和场里一个外村的姑娘有瓜葛,勾勾搭搭的。她不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今天的这一步,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她怎能不伤心?
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响了。是正在上初二的儿子小军回来了。儿子小军跑了进来,叫着:“妈,我回来了!”
祥明嫂强打精神爬了起来,愣愣地盯着小军看,这孩子真像他爸爸祥明,就是个子矮点、长得瘦一点。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像祥明一样……
“怎么了?妈!你不认识我了?”儿子爱在她面前撒娇。就这么个儿子,能不娇吗?
“小军啊!你觉得是你爸好,还是我好?”祥明嫂莫名其妙地问。
小军不知怎么回事,乐呵呵的说:“都好呀!”
“那你,愿意跟着谁过?”祥明嫂试探着问。
儿子糊涂了,“跟谁不都一样吗?咱们是一家人。”
“不一样,小军。”祥明嫂眼里含着热泪,“往后咱们就不是一家人啦!”
“咋啦?你们要离婚?”小军终于明白了,他有些急了,“好好的干嘛离婚?你们不离不行吗?”
“不行!你爸已经铁了心了!”祥明嫂有气无力地说。
2、
三十年前,她十八岁。她那时的名字叫赵秀玲。
在老三队,她是最漂亮的姑娘,个子高挑,皮肤又白,眼睛漂亮,说话又和气,谁见了谁喜欢。小伙子都愿意和她在一起干活。
七月十五的前一天,第三生产小队的社员在东坡拔草。不远的地方,第五生产小队的社员也在拔草。歇息的时候,秀玲和几个姐妹在一起坐着。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赵秀玲!”
她猛地抬起头,却看见五队的几个小伙子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团。其中那个中等身材的小伙,正盯着自己看。她心一慌,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只听见小伙子们叽叽喳喳,乱说一气,“祥明,你敢再叫一声?” “不行不行,你叫得声音不够大。”……
“说好了的,可不许反悔。”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反驳着。“赵文,你这个家伙,可不能耍滑头。我叫了,你快学驴叫。快!”
“你敢再叫一声,我才学呢!”那个光着头的小伙耍赖说。
“那好!这一回你敢再耍赖,我可砸烂你的光头。”那个叫祥明的小伙想了想说。
小伙子们起了哄,“喔——”
浓眉大眼的祥明往前凑了凑,又叫了起来:“赵秀玲——”
小伙子们嘻嘻笑着,让赵文学驴叫。
从那以后,赵秀玲记住了这个大胆的祥明。她慢慢知道了,他刚刚高中毕业,也是十八岁。祥明长得个子虽然不高,但毕竟是高中生,口才好,有文化,很会说笑话,小青年们都喜欢和他在一起玩。有几次,祥明主动跟她说话,她都害羞的不得了,心里砰砰乱跳。
村里人都说他们俩在谈恋爱。风言风语说了很多。
她的父亲生气了!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自己谈恋爱呢?这可是丢人现眼的事情。于是,他要赶紧给秀玲找婆家。一个个媒婆来到她的家里,她都说:“不晚”。爹娘急了,有一天下着小雨,他们非要秀玲去邻村相亲。她不愿意,老爹一怒之下,拿着竹竿要打她,她一躲,没打着。她跑了出去,跑到村北头的大槐树下,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
“怎么啦?一个人在这里掉眼泪?”突然,听见有人说话。她下了一跳,抬头一看,是祥明。
“我——”秀玲嗫嚅着。虽然每次单独和他在一起,她都有些脸红。而每当看到他和别的女孩有说有笑的时候,她的心里总是不是滋味。她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可是,每次见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秀玲,我想去找媒人。”祥明说。
“啥?”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我要去找媒人。给咱们说和说和。”祥明说得很坚决,“咱俩做对象,你愿意吗?”
“这——”她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爹逼着你去相婆家。”祥明盯着她的脸,那眼光好吓人,“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你,这半年来,我想和你好好叹谈。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小雨,如绵如丝,打湿了他俩的头发。
3、
婚,离了下来。秀玲觉得没脸见人,躲在家里哭了好几天。
小俊又到学校上学了。祥明出钱供学费,秀玲供他吃穿。十八岁后愿意跟谁他自己选。婷婷呢?不愿跟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后娘受气,愿意跟着亲娘过。
纸箱厂是不能去了!正好秀玲的娘家弟弟要到城里做生意,原先的经销店,秀玲接手了过来。娘俩经营起经销店来。
秀玲把前几年包给别人的地又要了回来,又花钱买了几头猪喂着,除了管好经销店,抽空还要种地、管果园、喂猪,一天到头忙得团团转。人,就是这样,一旦忙起来了,什么烦恼也会忘记。
四年前,她也曾经这么忙过。
那时候,祥明正和村里的几个人合伙办砖厂。砖厂是个挣钱的门路,可是他们的砖厂却就是不挣钱。主要是因为他们管理不善,吃喝无度,钱挣得不少,但到年底一算帐,账上没钱。本来自从结婚后,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不错,祥明脑子活,炮起了一样小本买卖,几年下来,攥了几万块钱,成了村里的富户。不料想,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有一回赔了3000多块,祥明不想做了。正好,赵文他们要办砖厂,秀玲怎么劝也劝不住,祥明是一头撞南墙,弃商办厂去了,把血汗钱都投入了进去。谁知,赵文不是管理砖厂的料,每日里吃喝不断,砖的质量又不行,结果,折腾了几年,砖厂欠了银行贷款十几万元。几位厂长分担债务,赵文急得自杀了。一下子从天上摔倒地下,祥明傻了!他整天里不说不笑,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下子仿佛老了很多!
秀玲一个劲地劝他:“想开点,天无绝人之路。”
家里的经济一下子拮据起来。秀玲没有掉眼泪,她是个勤劳的女人。她跟别人学做豆腐,到城里去卖,起早贪黑,又喂上了几头猪,地里的活一样没有落在别人后头,果园也管理的井井有条。一年下来,收入了一万多元。祥明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冰冻的心开始融化了。在秀玲的鼓励下,他大胆承包了村里的纸箱厂,结果让他一举成功了。
几年的功夫,祥明开上了汽车,成了有钱人。
秀玲为他高兴。不成想,两人却离了婚。你说命运公平吗?要是没有秀玲,祥明能有今天吗?祥明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这个负心汉,当初怎么就嫁给他啦?
为了嫁给他,她可是付出了代价的呀!
村里人现在都还在说她的娘是被她气死的。对她和祥明的婚事,爹娘是坚决反对。原因是祥明的娘和她的娘,因为一只鸡曾打得狗撕猫咬。父母看不上祥明,还因为他长得矮。
秀玲好说歹说,爹娘是坚决不同意。秀玲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祥明。
还是在那棵老槐树下。祥明使劲握着秀玲的手,安慰她,“别怕,有我呢!只要咱们真正相爱,谁也拆不散咱们。”以后的日子,爹娘五次三番地软硬兼施比她嫁人,秀玲却铁了心要跟着祥明。母亲气得病在床上,以死相逼,秀玲却不肯妥协。娘终于撒手人寰,爹气得不让秀玲进门。她跑到山上,一个人偷偷地哭,她受了委屈,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可是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她是个认准的事一干到底的人。
4、
天空中飘着雪花,天好冷呀!
秀玲刚从果园回到家,婷婷望着她,小声说:“娘,出事了!”
“啥?谁出事了?”
“我刚才听别人说,我爹出事了!”婷婷试探着说。
“嗯?”秀玲没在意女儿的话,祥明与她已经离婚了快半年了,他早又结了婚。他的死活已经不用他管了。她倒了一碗水,喝了几口,才又问:“你爹出啥事了?”
“俺三叔说,俺爹在松仙岭上和别人撞了车。”
“咣当”,秀玲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摔碎了。她怔怔的看着女儿,“你说啥?你三叔说啥了?”
“俺爹撞汽车了。说是很严重!”
秀玲的心极速的跳动着,她的身体微微的颤动起来。她使劲的咬着嘴唇,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娘,你怎么啦?你可别吓我呀!”婷婷尖叫起来。
邻居张大娘闻声走了进来,一脸地同情,“婷婷他娘,,你这是咋说呢?你和祥明早就离了婚,你想他干什么?他这个孩子没良心,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哇——”秀玲失声哭了起来,“俺那娘哎——”
“婷婷他娘,,你先别哭了。我听你有才兄弟说,撞得不很厉害,死不了呢!”张大娘罗罗嗦嗦的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秀玲呆坐在火炉旁,心如刀绞。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二十多年前。母亲死后的第二年,她和祥明结了婚,两年后有了婷婷,后来又有了小俊。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那真是幸福呀!
为了祥明,她的母亲被气死了。(她从来不愿意这样想。)爹呢?好几年都不承认祥明这个女婿,一直到了小俊出生,爹才回了头。除了祥明,她不会去爱别的男人。这半年多来,有不少热心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人,她一个都看不上!她就爱祥明,虽然现在离婚了!她很少恨他,她只恨那个年轻的女人。
一阵风吹开了房门,一股寒气,迎面而来!
不行!我要去看看祥明!
秀玲一下子站起身来,然后就要往外走。
“娘,你干啥去?”婷婷着急地问。
“你在家里看着点,我去城里看看你爹。”
“娘,你们都离婚了,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怕啥?”秀玲果决地说:“他是你爹呀。”
说着,她迈开大步,向着纷飞的雪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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