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在海防市轩靳街字画界也算一名流,只要有新到的字画,老板们免不了让他上一眼。他呢,上当的事找不着他,光剩捡漏了。
再好的骑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回他上了一个大当,还不是不小心,这当上得冠冕堂皇名正言顺。这事发生在几天前的一个拍卖会上,他看上了本市名家邯仲仁老先生在五十年代的一副画作,名曰《辛集风俗图》,描绘的是北方农村解放初期繁荣兴盛的集市。经过几轮叫价,最终他咬着牙以二十万元的价格拍得,同画还附有一张电视台《找宝》节目组的专家鉴定书。张文是干什么的,也是这个行道儿里的虫子,他自己也能看出此画是真迹无疑。只是就画论画,行情还没有被同仁看好,因为邯老先生的名声有限,一般的画作价格并不高,只是这幅《辛集风俗图》在书画历史上却有一定的地位。
也算张文有眼,谁也没想到,邯老先生以八十岁的高龄担任了市文联主[xi]一职,其作品也在一夜之间单边上扬。把个张文激动的几夜没合眼,对着那幅画发愣,现在是八十万向他招手啊,这不是捡了一个大漏吗!说白了,张文不是个收藏家,只是一个狡黠的商人而已,已经赚了两个跟头,现在不出手更待何时呀!
想的挺好,敢情两码事。当他拿着《辛集风俗图》再次来到拍卖行时,专家鉴定为是高仿的假画。提及证书为据,人家又说,电视台出具的证明,不具有保真效力。画是他们行卖出的,也不能保证是真迹,全凭藏家自己的甄别。
这下可把张文弄苦了,一口气憋到心口窝,疼得躺倒床上起不来了,连着几天睁着眼睡觉,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人整个瘦了一圈,圆脸改长脸,红脸该黄脸了。
瞧这跟头栽的,赔了二十万不说,自己也成了同行的笑柄,名声大大的打了折扣。他不甘心啊,成天的对着那幅画发呆。这怎么能是假画呢?从纸张、用墨、颜料到风格、神韵都无懈可击,就算是高仿,也不可能不露一丝的痕迹。一定是专家看走了眼,或者说,那个专家本身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还是得找内行看看,最好让邯老先生亲自过目。
打定主意,他开始四处烦人托窍,试图得到作者本人的钦点。这回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有了面见本人的机会。他把画放到了邯仲仁的桌上,老先生带上花镜,前后左右仔仔细细的看个没完没了,一边看,嘴里还发出“啧啧”之声。最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感叹道:“精妙绝伦,高手,高手!”
张文沉不住气了,哆哆嗦嗦的问:“此话怎讲?”
邯老也哆哆嗦嗦的掏出烟斗,按上一锅子,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慢悠悠的说:“我确实画过《辛集风俗图》一共两副,一副现藏于市博物馆,另一幅送给了一个朋友,后来流失了,看到此画如同看到了我的孩子一样。高,实在是高,真好。可遗憾的是,这不是原画,而是高仿。”
张文也一屁股坐了下去,只是没坐到沙发上,而是直接墩到了地上,摔了屁股,脑袋却嗡嗡作响。这回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作者本人都说是假画,你还能把它弄真了。不过,他还是不死心,“您在看看,假画不会仿的如此逼真吧,我研究您的画十几年了,不会看走眼。”
“这叫什么话,”邯老有点不高兴,浓烈的烟又把他呛得咳嗽了几声,半天才缓过劲来,“我自己的东西我能不认识?这年头啊,一副假画卖二十万,这不毁人吗!唉,看你也是不容易,二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这样吧,画归我,我要毁了它,省得害人!”
一听这话,张文心头一热,二十万失而复得,天上掉了大馅饼。转念又一想,不对,就算老先生有钱,也不会拿钱烧着玩吧。要是真画,价值肯定不止二十万,别是拿我找乐吧。话又说回来了,我不给他,他一口咬定是假画,这画可就永远的折在自己的手里了。如此看来,找他看画那是自己找死啊……
邯仲仁也看出了张文疑惑的神态,更加的不高兴了。要说他也是德高望重的老画家,对假画也是深恶痛绝的,最不愿意看到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被仿造,才甘心出二十万收购。没想到这举动倒被人家怀疑了,心里也不是滋味。见张文半天没开口,一时情绪有点亢奋,慢慢的起身,走到画桌前,把羊毫笔蘸满了浓墨,在画的空白处挥毫写了两行字:
此画虽然画工精细,色彩沉润,用笔流畅,不愧为一副佳作。但不是本人所画,系高仿伪作。特此证明。邯仲仁。
邯仲仁写完把笔扔到砚台里,回过头来对张文说:“怎么样,这回放心了吧,明天我把款打到你的账号上。”
“不,不是,”张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想阻拦都来不及了,一幅画被彻底的毁了。走过去一看,老先生的字确实漂亮,随便一写就如钢筋铁骨一般,力透纸背,苍劲挺拔。生怕再惹老人生气,赶紧卷起画轴,弯腰点头的直客气,“对不起,冒犯您了,您别生气,画还是我留着吧。”然后慌张的逃走了。
只过一日,邯老先生突发脑梗阻,抢救无效,驾鹤归西了。
在最近的一场拍卖会上,张文收藏的《辛集风俗图》被专家再一次鉴定为假画,而上面的字迹却是邯仲仁的真迹,而且是绝笔,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假画真迹出现在同一幅书画上,也是名家空前绝后珍品,收藏价值不言而喻。经过多次叫价,最后以一百二十万的高价成交。
这回,又让张文这小子捡了一个大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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