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横、一撇、一捺，三道起伏的山梁，组成了一个“又”字形的山窝窝。

桃花峪就在这山窝窝里。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几十座房子坐落在起伏的山坡上，随地势而建。村里的人有种桃树的传统。最大的一片桃树园子在北面娘娘山的山脚下，这是勤劳能干的马老四用了五年的时间，一镢一镐的刨出来的坑，栽植上的桃树。

每年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桃花峪就笼罩在一片清香之中。远远望去，一片一片的红云，把村子打扮得格外漂亮。

十里八村的人都说：桃花峪山美、水美、人更美！美女一个赛一个。

最美的姑娘是马老四家的小桃红。

马老四命里没儿，只生了三个丫头。桃红最小，是三月出生的。村里人都说，这小桃红长得实在太漂亮了！赛过下凡的七仙女。七仙女什么样，大伙都没有见过，可见过小桃红的人，没有一个会忘记她的俊俏模样。

小桃红渐渐长大，十里八村来说媒的眼看要把马老四家的大门挤破了。

马老四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定下一家人家。时间这就到了一九三八年的春天。

日本鬼子来山东了！地处大山深处的桃花峪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大伙惶恐不安起来！

没想到，三月里的一天早上，桃花正在吐艳时，日本鬼子没来，一伙土匪先来了！

说他们是土匪，有点冤枉了他们。他们其实是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为首的一个是外号“尹疯子”的连长。这“尹疯子”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络腮胡子，人却不傻，在青州城外和鬼子打仗时，一看情况不对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竟然带着剩下的几十名兄弟当了逃兵。躲到这八百里沂蒙山来了。他知道这里山高林密沟沟多，鬼子的大部队开不进来。在东李庄呆了一段时间后，又跑到了离桃花峪十几里路的两县村。现在，不知为啥，他突然带人闯到桃花峪来了！

小桃红正在桃园里呢！听见动静，连忙和二姐躲到了娘娘山上。马老四两口子呢？来不及跑，被土匪抓住了。村里其他来不及跑和跑得慢一些的人，都被土匪用枪押着，集中到了小溪边的大榆树下。

“尹疯子”瞪着眼睛在人群中挨个的看，当他确信没有小桃红时。他发火了，一枪放到了一个村民。

然后，他让几个弟兄到山坡上大声地喊着：“小桃红，我知道你在山上。你听着，赶快出来！你要是不出来，我要杀死你的爹娘，还要杀死村里所有的人。”

喊声在山梁间回响着。

躲到山上的小桃红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犹如刀搅。

“尹疯子”他们，原来是为了她而来呀！

姐姐几次拉住她！她最终还是走下山来了！她不能让他们伤害爹娘，更不能伤害村子里的乡亲。

看到小桃红走过来，“尹疯子”淫笑着，一双大眼睛色迷迷的盯着小桃红俊俏的脸，嘴里啧啧有声：“果然是山沟里出凤凰呀!我走南闯北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太好了——”

小桃红被“尹疯子”带走了。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后，“尹疯子”的队伍离开了两县，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小桃红被送了回来。

她再也不是那个甜美俊俏的小桃红了！没有了往日的甜美笑声，她变得沉默寡言。　

几次要寻短见，幸亏都被及时发现。她的娘声泪俱下的劝说她，一次又一次，她终于选择屈辱的活下去！为了爹娘，她要活下去！

但活下去，实在是不容易啊！

几个月后，她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这一回急得马老四两口子上树爬墙的。马老四的老婆要上吊，马老四呢？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再好的鞋子被人穿过也是破鞋子，再美的姑娘被男人抱过也是娘门儿。小桃红，真是命苦呀！未婚先孕，谁家还敢要呀？

这时候，小辛庄的“苏大牙”托媒人来提亲了！马老四夫妇怎能放过机会？连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怀了孕的姑娘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啥挑？

严冬来临前，挺着大肚子的小桃红，嫁到了三里路外的小辛庄“苏大牙”那低矮的石屋子里。那一年，她十八岁！

“苏大牙”是个孤儿，在他不到十岁时，他的爹娘先后死了！他的哥嫂不管他，他只能靠给人家放牛、干杂工，活了下来。说起来，他长得并不丑，只是门牙大一些，人人都叫他“大牙”。虽然没有父母的管教，他倒是没有走邪路，除了家里穷点外，他还是挺能干的。

这一年的冬天，结婚几个月后，小桃红生了一个儿子——土匪的儿子。但是没几天，这个孩子就死了。天寒地冻的，怎么能活？

第二年开春后，小桃红蜡黄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苏大牙对她体贴入微，非常的疼爱，冲淡了旁人对她的轻蔑，她受伤的心灵得到了一点安慰。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在香港回归的前一年，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苏大牙终于病入膏肓。在一个炎热的中午，他颤巍巍的拉着小桃红的手，说：“孩他娘啊，你跟了我几十年，——我真是有福呀！今天——我要把一个秘密告诉你，——不然我死了也不会合上眼——”

“大牙，什么事你就说吧——”小桃红眼里含着泪说。

“孩他娘，是我害了你呀！那一年让你遭了那么大的罪。”苏大牙满脸愧疚的说：“我——欠你的情，一辈子——也还不完啊——”

“到底咋了，你快说吧！”

“是我去找的‘尹疯子’——让他们——去桃花峪找得你——”“苏大牙”痛不欲生地说——

自从有一年过正月十五，苏大牙第一次见到了小桃红，他就被小桃红迷住了，睡里梦里都是小桃红，眼前老是晃动着小桃红的影子。他知道自己是个穷光蛋，马老四肯定不会把小桃红嫁给他，他就动起了歪脑筋。正好“尹疯子”带着土匪来到了两县，他知道机会来了，他就去两县村对“尹疯子”说：“桃花峪有个赛天仙的美女。”这帮坏家伙真的去了桃花峪。小桃红被土匪给玷污了，每人敢要，他正好可以钻空子……

天哪！小桃红的心好像被刀子重重地扎了一下，在瞬间“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她当年勇敢的活下来，遭受了多少屈辱呀？除了为了爹娘，她还要找出仇人。因为在两县的那一个多月里，她知道了是有人找的“尹疯子”。想不到，苦苦寻觅了几十年的仇人，　就是“苏大牙”。而她，竟然和仇人朝夕相处了几十年，还为他生儿育女，真是冤孽呀！

在小桃红无尽的怒火中，“苏大牙”带着无限的愧疚走了！

小桃红的恨却无法随着“苏大牙”的离去而消失。虽然这么多年来，“苏大牙”一直在细心呵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但是，几十年无微不至的爱却不能消融那一年刻骨铭心的恨。

她永远都不能原谅他！

两年后，在桃花盛开的三月，在小桃红也要离开这个尘世的时候，她一再嘱咐儿子：她死后不要和“苏大牙”埋在一起，她要回到美丽的桃花峪去。

再三考虑后，儿子没有遵从母亲的遗愿，他坚持把她跟“苏大牙”埋在了一起。既然父亲是为了爱才伤害了母亲，就让他们慢慢地去和解吧！

第二年的清明节，儿子在父母的坟前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苏马氏。

（09、1、21凌晨草稿于家中床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