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教,或者名教,曾经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和精华,是儒家解决社会矛盾的济世良方。如果真如太史公所说是“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史记?礼书》),则礼教的符合人情人性可知。
但是,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我们先来看些例子。
《红楼梦》第三回中,描写了贾府的种种规矩(即礼),轿夫抬轿到什么位置,十七八岁的小厮又抬到什么位置,婆子干什么,谁捧饭,谁执巾,黛玉坐哪儿,迎、探、惜三姊妹坐哪儿,谁站谁坐,都有种种“礼教”。一个近百口人的封建大家庭,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因为有了礼教的维持,仿佛井井有条,运转自如。这恐怕是礼教给社会带来的最大效益吧?每个人在这个社会机器中,充当一颗螺丝钉,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职责,使封建社会得以正常运作。的确,事情如果这样进行就好了,可惜,在这个大机器上有几颗螺丝钉不太听话,不守规矩。比如宝玉,得了贾母的宠,他不管“学而优则仕”,不读书;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尽日在姊妹丛中厮混。又如王熙凤,她博得了贾母欢心,取得管理荣国府财政的大权,可以不顾“笑不露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放声大笑;可以越俎代庖,替王夫人作管家婆,为宁国府办丧事。宝玉和凤姐都得了贾母赋予的“特权”,可以“放诞无礼”而不被指责。
有终极特权的是贾母。她吃完饭后有立即濑口喝茶的陋习,就变成了贾府的“礼”,使得林妹妹为了“惜福养生”而待饭粒咽尽过些时候才饮茶的习惯,“少不得一一改了过来”。她为自己享受天伦之乐,纵容孙子,疼爱外孙女儿,就让宝玉睡在与黛玉仅有一碧纱橱相隔的大床上;半透明的碧纱橱,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礼教的防护栏,所以宝黛相处既近,日久情生,可说是蒙贾母之赐(袭人在宝玉特别之时与之发生关系,也是蒙贾母之赐)。到后来,贾母又觉得黛玉为人不淑,让凤姐儿用“掉包计”换了宝钗,造成宝黛爱情悲剧,也是蒙贾母之赐。另外,黛玉惜福养生之不终,保养不够,早早谢世,贾母也难辞其咎。
由此可见,作为最高统治者的贾母,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喜欢,她可以不管“男女之大防”,可以不管“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可以不管“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那一套纲常伦理。但她又可以疼爱外孙女,促成宝黛相爱;可以放纵大观园女儿们咏诗赋,立诗社;可以干涉贾政教子。礼教的权力杠杆操在她手里,她可以像阿q那样,“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任意“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再来看《祝福》中的祥林嫂,她可利用时,鲁四老爷就雇她,即使她已“不干不净”;到了呆木的时候,就扫地出门,任她去死,甚至于骂她死也不选择个好时间。我们知道,祥林嫂是个真心维护礼教的小人物,礼教说“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她就把头砸个大窟隆来反抗再嫁;礼教说捐门槛可以“赎罪”,她就哀求着奉送一年的血汗钱。但在鲁四老爷之类的礼教执行者那里,它们不管她是何种原因再嫁的,也不管她是否赎了罪,依然认定是“不干不净”的人。可怜的祥林嫂,里外不是人,进退维谷,——杀父娶母的俄狄甫斯尚能刺瞎双眼,游荡人间,免却没脸见自己亲人的苦——最终只能在想见儿子又怕被锯为两半的恐惧中死掉,到那个她想去又怕去的世界里去了。
在这里,统治者操持着礼教的权柄,任意施为。他们宣扬的是一套,不管是否合乎人情人性。信奉礼教的人,会像祥林嫂、林黛玉一样因为无所适从而被整死;不信奉的也会像阿q一样被驱逐出境,绳之以法,结果仍然也是死。礼教的执行者们在此玩弄的花招,正如鲁迅先生所指出的那样:“中国现在有许多二重道德,主与奴,男与女都有不同的道德,还没有划一。”(《坟?论“费厄泼敕”应该缓行》)“不同的道德”就是不同的标准。宣扬一套,实行一套,不是为了公众的和平,而是谋取一己之私利。礼教这个工具在统治者的手里就成了麻痹民众的毒药,谋杀百姓的凶器。他们随心所欲操纵礼教的特权,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专制”;礼教“三纲六纪”的等级观,则是蕴育特权的温床。因此,我们今天一切讲民主、讲平等、讲和平的有识之士,都应该来反对那种“还没有划一”的二重道德,挖出平等自由民主幌子下掩藏的“专制”特权之根(不管它是来自国内还是国外的),还政权给人民。
柴立中
二oo二年九月三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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