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家以来，每一年的春节我都是一个老妈子。

我的亲朋好友们因为相中了我这个教师的面目，最喜欢把孩子放到我的身边，好像沾了师气孩子会立刻爱上学习立刻让成绩高涨起来似的。

辛苦的日子就这样掀开了它的篇章。

五个孩子，从9岁到15岁，他们的父母都要求孩子在我的家里能有一个提高，最低的要求是他们不会想阿爸阿妈而能够安心扎在我家，好给他们自己有一个明显的吃喝玩乐的假期过过。这个是哥的孩，那个是姐的娃，高的是大姑子的吵闹蛋，矮的是大伯的小气鬼，还有一个是朋友的正读初三的作文水平不及格的小妮妮。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孩子，是自己的千金，平常便把自己命名为“总统”的人物，眼见得她老妈将要把爱情分给这么多人，心里的那个气哇，早已像京剧里最高亢的那个音段，哇啦哇啦发作了。

为了大家过得太平一点，我先把组长选出来。那自然是我的11岁的女儿，这是完全没有异议的，谁有异议谁倒霉。第二步工作是订计划。由15岁的妮子根据时间与学习的规律，又参考各个小孩的意见，计划书很快被她制订下来。7点半起床，8点学习音乐，9点半写寒假作业，12点钟玩棋子打乒乓溜冰过家家，1点半背诵唐诗宋词，3点钟做一场面点大餐，4点钟上电脑游戏或查资料，晚上6点半之后开始准备文艺节目来增添春节的气息。看到这份计划书，我一方面开心，因为他们个个似乎都很懂事似的，把学习和娱乐、知识和技能结合起来了；另一方面又很担忧，个个孩子都是家中的土匪头子，霸道、自私、贪婪这些缺点都存在，他们将要为一点得失而翻脸而吵架，万一我摆不平他们，他们会到父母面前告我一状，那样不仅影响不好，而且牵涉的人物众多，又要担上一个“无能”或者“小气”的罪名，那我的人生意义就要大打折扣了！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考核。凡是完成当天的任务的，我给他（她）“奖金”，最低“10元”，最高不封顶。“钞票”由他们一起制造，拿一些白纸绘上自己喜欢的图案，写上“牛年银行”四个中文字和从1元到100元等不同的钱值，一共画了25张，共1000元钱，由我保管，具体考核人是两个女子——我的女儿和15岁的小妮妮。

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了，我自己也觉得搞定他们了，于是，按着计划开始操作起来。第一天过得相当精彩，没有矛盾发生，个个为着奖金奋斗着。吃饭不挑食，甚至比赛谁吃得多，你吃一碗，我要吃两碗给你看看！看到他们吃饭的样子，我便想起小时侯的自己，那个年代没有多少粮食，父母计划给食，我们觉得没有一餐吃饱过。如今很多父母为孩子不吃饭焦急，你瞧，孩子们一大群的在一起吃，又有奖励机制，他们吃饭的劲头特高。因为人多，我的厨房活便增加了三倍四倍以上，尤其是点心之后的洗洗刷刷，我觉得有些恼人了。我的女儿天生喜欢制作面点，把那种画画出来的面食通过手工和火焰创造出来，来博取大人的赞美。她的产品好看，有时好吃，有时难吃，为了炫耀她的绝活，她每日制作，没完没了，把厨房搞得斑斑点点，像一片雪原被狂奔的猎狗践踏了似的：白的是面粉或者米粉，黑的是他们的脚印。我的厨房算是大的，可是一窝蜂上来六个孩子，且没有一个不想获得奖金的，厨房自然成了他们的战场。我在指导他们实施计划的过程中，严令他们要把打扫的环节重视起来，可是效果并不尽人意。砧板上黏糊着面点面条，缝隙里到处是面粒，得拿点利器才能抠出来，这些皇帝皇后们哪个在家里操练过这活？他们的眼睛是灰眼土睛的，对于这些污物全然当作看不见，便自然成了我的活计。正月的自来水还是出奇的冰冷，我戴着皮手套来洗洗刷刷都感觉寒意钻进骨子里来。呵斥他们吧，又觉得自己过于凶恶；停止这种活动吧，又觉得自己成了剥夺他们快乐的魔鬼。于是，只好盼望他们有一个厌烦的时候，好让我在厨房的时间可以缩短一些。但是，他们精力旺盛，何况人多，我根本等不到他们的厌烦时机，他们做这件事情的乐趣反而越来越浓厚了！冰箱里30多个鸡蛋被他们不需4日就用光了——做蛋糕吗，见着就有份的，来者是客，每个在这个时候跨进我的家门里来的人都有这个口福的。他们在大人的称赞之下，兴致冲天！蛋糕形状各异，凡是他们的想象力能够抵达的地方，他们就可以抵达。圆边的，花边的，锯齿状的，鸡蛋混合面粉的，蛋黄完整地躺在面团的怀抱之中的，长短肥瘦，鸟兽虫鱼，名目繁多，不一而足。餐桌上，电视机盖上，被褥上，梳妆盒里，床底下，甚至座便器上，都可以见到他们吃这些面点时留下的痕迹。

他们觉得大人们肯定被他们无限的创造力折服了，走起路来格外昂扬，一副全不把我看在眼里的样子，因为我说过一句实在妄自菲薄的话——真能干啊，孩子们，想当年我哪里会做这些东西呢？这么精美，这么好吃，就是现在，我也想象不出一点面粉可以变幻出如此多的点心呢！你们真是孙悟空再世啊。听了这样的表扬，这些孙悟空就给自己重新命名了，悟空1号，悟空2号的，他们根据所得的奖金多少，从高到低来取名字。我的女儿自然又是1号。强烈的荣誉感支撑着她参加更为残酷的斗争。我下达了做家务的命令——哎，如果仅仅是孩子们，我还是能够熬过去的，我还有一帮喷云吐雾的客人，喝酒、吸烟、赌博这春节三部曲是每个女主人都要面对的，我就是提提开水烧烧菜也够忙上一阵子的，还要不定时地为他们倒倒开水，递递茶点，谁叫我生的时间比他们晚些？而丈夫一天不在家，他这个医生是属于人民的，我朝他发牢骚的时候，他嘿嘿笑笑，竟然幸福地说：“我的妻子很有爱心，所以大家都喜欢呆在我们家不走，我是个幸运的男人。”

我这个富有爱心的女人，为了这个称号在劳累，值还是不值啊？当我厌烦孩子们过于旺盛的精力的时候，也开始厌烦大人们饭来张口的行径了。他们在此已经5天了，我电冰箱里1000多元的菜肴已经用尽，不得不重新购一些回来。吃也就吃罢了，现在要遭遇洗衣服的危险了！五个孩子的新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们回家若被他们的母亲看见，还以为我有多么心狠——啧啧，叫孩子们干家务呢，这儿一块油脂，那儿一块糖水，花花的，黑黑的，多么难看啊。总不能被他们的妈妈误解去吧，找件衣服换洗一下吧。结果又是一番腰酸背痛的忙碌。

如果我干活时孩子们不来打扰我也就算阿弥陀佛了，可是，他们劳动的热情自从被奖金激发出来以后，就没有消停过。他们以陪伴我说话当作家务来处理，在我的面前背唐诗宋词，说家长里短，言他（她）的乐事苦事。尤其是初三的妮妮，她的作文虽然写得实在不怎么样（我和她就同一个题目写过一篇），但是对宋词颇有研究。趁着我这里的民主气氛，她要表现自己的绝活——背宋词。她的记忆惊人，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要在我的面前把她所有的宋词都背给我听，以至于我走楼梯时、倒开水时、刷洗衣服时她都在第一时间陪伴在我的身边。我还不得不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并且也像小学生一样怕老师冷不丁地提出问题，因为她也会向我问某个典故的来历，某个人物的简史。她的父亲在她面前吹嘘我的能耐，我总不能让她彻底失望吧，所以我不仅真的很认真地听她背诵，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起来，到书房研究宋词去。

我的神经被孩子们弄得紧绷绷的，又有一件恼人的事件发生了！我的外甥像一头沉睡多年的雄狮忽然惊醒了——姨，今天我不叫表姐，表姐竟然给我扣分，还把我10元钱给拿了回去！这是什么屁事啊？又不是真的钱？我很想笑，可是他很认真，脸上还有泪痕，他又说——田田的个子还我高的，应该她叫我表哥才对，我们是同一年出生的，我妈妈，就是你的姐姐跟我说过这件事情的。田田是我的千金，平常便很在乎自己的辈分，不允许别人叫她田田，说这个乳名只适合8岁以前的，现在都大人了，绝对要叫大名的。她比我外甥早个把星期来到人世间，便自认为大许多了。我正想耐心地向外甥解释这个“表姐”的称呼的由来，他又委屈地说道：姨，你比我妈妈小，我自然比田田大，是不是？我狂笑，怎么也制止不了，虽然很明白自己的行为会伤害他的自尊，但是实在无法克制了。其他几个小孩听到我这么开心的笑声。连忙从四楼冲下来，木楼梯就是他们的滑滑梯，哧溜，一个，哧溜，又一个！这下好了，外甥开心地叫道：罚钱，罚钱，扣分，扣分，不许把楼梯当滑滑梯的！表姐，快给乐乐、豆豆和润润扣分罚钱啊！最后慢慢下来的两个女子姿态高雅，一个在小本子记名字，一个伸手向三个得意忘形的小鬼头索要罚金。

这件让外甥无限快乐的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他们依旧照着计划书生活下去，我呢，陷在厨房和地板、洗衣房和茶几之间，一点也感受不到过年的轻松，只好盼望着，盼望着，上班的时间快到吧，孩子们各自回家去吧，我很想好好地休息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