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要从什么时候算起呢?要从齐已的《早梅》开始:“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因为黄庭坚说得好:“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梅花“惹袖尚余香半日,向人如诉雨多时。”渐渐地,就进入“春风不热不寒天”了。春风,吹醒了望江楼上的薛涛,送回了武汉的黄鹤,迷离了秦淮河的风华;也吹生了桃叶渡的桃叶,吹绿了扬州的杨柳,揉碎了西湖的明镜;还吹化了西湖的断桥残雪,吹起了苏州园林的沧浪,吹出了太湖的烟波。就这样,“春风又绿江南岸”,吹绿了江南的春天。
“春天半雨半晴”是江南的特色。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于是,长江里,“春来江水绿如蓝”;鹦鹉洲中,萋萋芳草日渐青青;君山岛上,湘妃泪竹“宜烟宜雨又宜风”;庐山腰间,“飞流直下三千尺”;滕王阁下春水漫漫,黄山顶上云海茫茫;乌衣巷飞来了“旧时王谢堂前燕”,瘦西湖边“豆蔻梢头二月初”;东林书院“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拙政园里碧螺春宁静思远。钱塘湖上刚刚“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杭州城里已经“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在春风的抚摩春雨的滋润中,江南数不尽的杨柳,从“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到“依依袅袅复青青,句引春风无限情。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仿佛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少女到少妇的演变。欧阳修说:“江南柳,花柳两相柔。花片落时黏酒盏,柳条低处拂人头,各自是风流。”正是杨柳柔媚婉约的韵致。
江南的春天,是香气氤氲的。“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风叶青葱亦自香”,“阳春白日风在香”,“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在江南,最不应该疏忽的是桃花。尽管“竹外桃花三两枝”,也是“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常常让人陡生“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惆怅。当然,春愁也是美丽的,“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干臂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 谁能说这不是白居易给我们描绘的一幅《春词》?
其次,最应该品味的是杏花。且不说志南和尚的“沾衣欲湿杏花雨”是如何温润细腻,杜牧的一句“杏花时节在江南”就引人无限遐想。李商隐“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宋祁“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司空图更胜一筹:“诗家偏为此伤情,品韵由来莫与争。解笑亦应兼解语,只应慵语倩莺声。” 人们是如此地喜欢杏花,有杜牧的诗句为证:“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但是,杏花却常常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大概因为唐朝薛能的《杏花》:“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和宋朝叶绍翁的《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尽管如此,杏花却如罗隐所说,向我们昭示着人生的哲理:“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江南的春光烂漫,正是踏春时候。不一定要“烟花三月下扬州”,可以“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可以“莺歌蝶舞韶光长,红炉煮茗松花香”,也可以“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也可以“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还可以学陆游“一竿风月,一蓑烟雨”,还可以像储光羲“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不是春风多情,是人在江南的春天多情。古时的民歌“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和林逋的《相思令》:“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都是满腔情愫。还是童丽的《烟花三月》唱得好:“……,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江南的春天什么时候离去呢?“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日长才过又今宵。”江南的春天,在江南人眉眼盈盈的牵挂中,渐行渐远。
2009年2月12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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