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涵,今晚在凤凰餐厅我请你吃饭。”
“又是你请,你远道而来,我……,”
“我应该请。”
“为什么总是你请,还要加上应该?”
“因为我是男人,我准时在那等你。”他还没等我回答就放下了电话。
几年过去了,他还是保持那种略微强硬的男子气意识。这种意识似乎夸大了他的年龄,有一种男人特有的尊严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晚上,我如约的去了。隔着玻璃,我看见他一个人对着酒菜孤独的缭绕在烟雾之中,不知是什么情绪令我难受,一滴泪水悄悄落下。我平静了许久默默走到他的身后,“子鸥,不要喝的太多了,让我来替你喝吧。”我拿起他的酒杯一口喝尽杯中酒。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出差?调研?还是……”我猜测着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他此行的目的。
“寻找一颗丢失的珍珠。”他的声音滚烫。
我低下头,心里翻腾着潮湿的记忆。他抓住我的手,一股温暖传递到我的心头,我们在无言中对望。我感觉他仍然是一团火,灼人的热浪燃烧在那双深邃的双眼中,我胆怯的闭上了眼睛,唯恐泪水不听话的流淌出来被他烧成灰烬。
“涵,今天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吗?”他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天边飞来那样细弱,而我盼望的正是同样的相许。他示意我坐下,递给我另一杯酒,摇晃着酒中的冰块稍后忧怅的吟咏:
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风枝惊暗鹊,露草滴寒虫。
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我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忧伤和孤独不由自主的握紧他的手,颤抖的声音连我自己也不认得了:
城楼夜浸秋风中,中秋满月又相逢。
不疑香江城南聚,秋草霜露两相浓。
醉酒若能解乡恋,伴羁旅人压寒惊。
风枝不摇归栖鹊,泣酒相慰待晓鸣。
吟完后,我一口喝干杯中酒,痛饮的畅快解除了我所有的顾忌。任凭子鸥的目光在我心中游走,默默牵动着那颗湿露露的心。秋雨牵着潮湿把我们送回了家。
柔细湿润的秋雨抽打着我的心。室内紫色的灯光变得幽暗,他拉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一行秋水从他的眼眶流淌出来。他紧紧抱起我像是两个不能分开的生命,我在颤战中昏了过去。
他的爱还是那样生动,只有用生命的热情才能创造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爱。我在心中呐喊,这是最有力的生命!是生命中最纯洁的感动!这一刻我拥抱着海洋在圣洁的狂想,为何偏偏在秋季……。
暴风雨过去了,在蓝色中带走了美人鱼的梦。子鸥走了,他属于那只永远在大海上漂泊的巨轮,他是那遨游海天的一只海鸥,在秋雨的深处、深处永不停留。11/09/2008
(二)
学习结束了,编辑部的大厅中,人影闪动。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员在分别前沉浸在华尔兹的舞曲里在慢四步中话别着。
“来吧”我随着子鸥的手势走进舞动的人群中。从那一刻起我们正式相识了,一种感觉注入了我青春的血液里。那一丝爱就像一盏在风雨中摇晃的煤油灯,微弱细小。
世界上有那样的爱吗?冷静中的理智,确有两极相通的电感应,形成了爱的磁场。爱是个说不出理由的东西,靠吸引力。
日子在飞步跑着,北方的秋冬飞黄的落叶剥离了绿色,一片秋去冬来的景象。他坐在我的对面,泰然的沉默中有一股傲气,深邃的双眸隐藏着一些说不出来的沉郁。在我们对视的瞬间产生一种相吸的默契。花季里孤独从窗隙间逃离,我好像找到了归依,紧紧的依慰在他的怀里。
“子鸥,你是大海吗?你是我蓝色的梦吗?我生命中不知道经受了多少风雨,大海是风雨的故乡。”
“是的,我们都是大海,只有大海,才能承接不堪承受的沉重,在时间的打磨下,慢慢的变成大海中的微生物。生命原本是一个经不起消费的东西,我们的青春确没经过消费就失去了。生命中的热情被抽丝剥离了色彩,留下了顽强的空白生命留给我们去书写人生。”他说起话来总能抓住我的惊奇,令我的思绪向着他的心灵靠近,那是一颗诗的心灵。
“历史谱写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令我们没有选择的能力。”我受了他的感染,热情中多了一点成熟。
“历史就是一个娼妓!是一部血泪生命进化的记录。”
“你在学哲学?”我不惑的问他。
“生活本身就是哲学。”他低下头是那样近距离的看着我,我感受到他呼吸的灼热。那双深邃忧沉的双眸里隐藏着浓烈燃烧的爱深藏于心底。他不再说话了,只是这样零距离的望着我。我安然的慰在他的怀里一种超脱的宁静在我心中滋长起来,我闭上眼睛享受那种生命中的感动,体会着他话中的意义。
一种遥远的神秘感包裹着我,我总想去找那份答案。 14/09/2008
(三)
初冬的残月,就像挂在天窗上的霜花,凉冰冰的冷艳。我在不安与烦燥中无法忍耐等待,匆匆的走进深秋的夜色中。
我打开子鸥的房门,一种浓郁的书香扑面而来,与往常不同的是空气中有了一种孤独的冷漠:《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卡耐基成功教学》、《荣格心理学》、《意志与观念世界》还有一套精装本的《红楼梦》全集整齐的摆放在桌上,上面有一封发烫的书信:
涵;我暂时走了,桌上的书留给你,哲学能帮助我们探索一种生存的方式,以你的聪慧,在阅读之后一定会打开许多我们解不开的生活难题。
涵,我爱你,你是我生命中的清泉。自从我在文革中成了孤儿之后,是你重新点燃了我生命向往的热情。你是镶嵌在我心中的一颗珍珠,不仅照亮了我的心房还给了我温暖的空间。等着我,我很快会回来。
美国的姑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找到了我,父亲单位送来了全部手续,他们答应了姑妈的所有要求。此次我是和父亲学院的领导一同去美国,协商父母迫害至死及出版权的一些问题。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告诉你。藏于心底许久的话在书柜里。你打开书柜,在下面的隔层上有一个盒子,那是我们的东西,保存好它们。等着我,子鸥
我的泪水不听话的流淌着,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书柜。一只南方水乡20年代苏绣的礼盒呈现在眼前。在一张张沉旧的老照片中我只认出了有一张里面那个大胡子人是泰戈尔,娟秀的钢笔字标明的日期是1924年泰戈尔访问北京大学。原来子鸥出身文豪世家。难怪他脱俗的傲气藏于骨子深处。
再向下翻我已经没有勇气看下去了,应该是子鸥的父亲临死前写给儿子和妻子的血书和子鸥父母的遗物。还有十多封写给我的信。我抱着这只如泰山一样沉重宏大的礼盒放声大哭。直到清晨卖油炸糕的叫卖声唤醒了我,我只感觉这个世界冰冷冰冷的,像被装在一只大冰箱里面。
子鸥带着他那满腹才华与沉郁走向大海那边的深处。渐渐地我害怕等待。
(四)
渐渐地我害怕等待。
常常一个人站在海边向大海遥远的深处眺望。子鸥身上那种凝重的悲剧之美有种奇迹般力量牵扯着我的心,它渐渐封锁了我生理上的冲动。时间像魔鬼,不知道过了多少个雨季,秋雨淋洒着我的火、我的热、我的爱,还没来得及燃烧就熄灭了。海风伴我饮下了这杯生命之酒,我品尝到苦、酸、甜,还有痛苦中的丰富内涵。
繁忙、紧张、充实的生活仍然不能驱除那樽悲美的雕像,站在那间曾经属于我的小屋中,我没有了勇气。我叩响了哲学的大门向大师提问:一生中只能有一次爱吗?她属于那樽悲美的雕像吗?我怕了。
多少次航海我都搁浅了;多少次我打不开自已的家门,恐惧那孤零零的黑暗;多少次跋涉我跌倒了,站在崎岖的山路看不见黎明和朝霞……;然而,生命与生俱来的顽强与时间配合的天一无缝。我的等待麻木了,也不再惧怕等待了。
岁月的足音渐渐地走远了,也扯断了丝丝的思念。春,在等待中溜走了。五年之后的一个冬天我认识了他;一个作家、一个诗人。他幽静的小院里飘着书香,我的[ch*]女作《飘》在他协助整理下要出稿了。我们常常谈论苏东坡的才华与他的政治遭遇,他是我写作的老师,我敬佩他的才学。他在文革时因为一篇文章被打成反革命,老婆离开了他。文革结束了十年,他还是一个人生活,
又是一个中秋月圆之夜,我已经蜕化的成熟而稳健。那晚,他很健谈,对我异端邪说般的观点总是宽容的一笑,从不和我争论。那笑容有一种圆熟的生命特征覆盖了心的距离。
也许是年长的原因,他处处显得耐心、周到。我用银制的小勺搅动着咖啡,心和室内室外的黄昏揉捻成了一幅秋的水墨。秋风舞动竹叶沙沙的响声在我心头掠过两个字~~~孤独。
他帮我续了一杯热咖啡“喝热的”声音也是热热的。“为了庆祝你的作品出稿,我今天特意去‘鹿鸣春’买来了月饼还有你爱吃的水饺。”
“为什么去那么远?这楼下不是有超市吗?”
“我知道你爱吃‘鹿鸣春’的饺子,凡是你喜欢的,我都愿意去做。”
我的心突然沉重起来,友情的温暖让我感动,但另一种我不愿意承受的东西令我恍然。我应该马上离开,但又不能令他痛苦,而且我也不能失去这份友谊。几年来,我已经在回忆、遐想中不再迷茫,不再罗曼蒂克,不再想爱,只是任性的在书房或者树荫之下读诗歌、听蚕鸣、观夕阳、望明月。在他面前,我的女性意识已经萎缩。面对他的浓情,我流淌着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靠近我,用一方手帕擦拭我的眼泪:“涵,你真像个小姑娘,感情太丰富了。”他用嘴唇吻了一下我的前额,我没有躲开。是因为我的眼泪需要安慰吗?
可是,当他的嘴唇触电般的碰到我的唇边时,我慌忙的逃避。没有颤动,没有羞涩、也没有快乐。而是一种生理上本能的厌恶。他所给我的一切是那么的高尚而纯洁,不能使我接受这一吻,好像会亵渎纯洁的师生友谊还有我对他的敬佩。
我只觉得他的吻就像一个邋遢的老女人,呻吟中透着一股发霉的气味。我的感情是那样的挑剔、任性。我哭泣了,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
他停止了肢体语言,勉强的说着“原谅我,让你不高兴了……。”听他这样说,我的心一阵痛苦,刚才的厌恶、反抗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单词:怜悯。这正是一个男人最不愿意也最不能接受,特别是来自女人的礼物。我只感觉他是一个可怜的小老头。我望着他颓废的陷入沙发中,低下了头。
我的感觉是那样的敏感,我突然懂得爱的情感与友谊,还有宽容与自尊之间的界限是那么的严明与清晰。它们容不下一点嬉戏与荤腥。女人情感上的理智是冷峻和狡猾的,可以让步,可以投降。但在男女之间爱的感觉上女人只忠于诡异的、复杂的、艺术的力量。也许只用相吸来解释还最贴切。
有一种爱就像毒品。吸上了,难以摆脱痛苦。(待续)
(五)
有一种爱就像毒品,令人不能承受还会在心中感受挣扎之苦。
对于诗人,我非常感激他。在文革后期,国家在飞速恢复经济建设,文艺尚没复兴,我是在他的小院里欣赏了许多古典音乐和诗歌,是他给予了我一份精神财富和温馨的安慰。我感激他的教师之恩。但是,对于男人,我迷醉于深刻、坚强、尊严与力量,而不能容忍一丝的轻浮与浮浅。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涵,希望你理解一个男人对爱的追求。这一切的责任,全由你引起。你的声音,你的聪,你的笑容,你的美丽,这就是你的责任。”
“难道我们之间就不能保持一种超俗的友谊吗?”
“你像春风吹开了我心灵的窗口,你如同月光纯洁般的美丽,你带走了我窒息的心,给了我幸福的渴望……。”
“诗人,如果你一定要破坏这种友谊,那我现在就走。”我背起了背包。
“涵,你真忍心就这样离开我吗?你……,你……,你不能走。”他声音里带着乞求。我停下了脚步,感觉这声音就像从坟墓中出来一样,是经过生死搏斗,从遥远的沙漠中飘落而来的孤独哭泣。想到他曾经给过我的安慰与理解;想到他引我进入文学殿堂的恩泽;我的心变的无力软弱了。我犹豫了,为了一个复活的生命,我迁就他吗?
他看见我在犹豫:“如果你一定要走,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
“到我怀里来,这是我生命最后一点的渴望,让我好好吻吻你。”
“这个声音是从地狱里发出的,它杀死了我对他所有的爱戴与敬意。”强求别人去接受爱,是最残忍,最不人道的行为。
“只要你不怕我仇恨你!厌恶你!……”我说不下去了,泪水代替了我的犹豫,我的冷静几乎有点残酷。
他向一具木乃伊一样倒在沙发上。我冲出他的院子。秋雨向珠帘一样猛烈的抽打着我的心,地上冒起了水泡。闷人的夜雨让我抽泣。整整一个秋季让我窒息。
我身不由主的又去了那间小屋。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可上帝又把我引到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亲切。连灰尘我都舍不得弹走。我悲愤的问苍天:十年啦,十年沉浸在大海中的子鸥,可否能给我一点信息。
《忆子鸥》
君别昔日泪茫然
星光飞转已十年
世事茫茫自难料
春愁黯黯独难眠
难斩红豆相思意
手捧书信已呜咽
苍天代我捎问讯
故居望月几时圆
我写完之后,让自己深深的吸足了小屋中的气息,第二天离开了那座城市。雪花不在轻盈,而是漫天飞舞的送走了一个飘荡于风雪夜中的不归人。
那一年我三十四岁。
(六)
在这座海滨城市,我呼吸到了大海的亲切。常常迷恋于清点沙滩上的脚印。我穿着连衣裙光着脚丫在金色的沙滩上任性的追赶浪花,再驻足欣赏大海包容的承接我的那些脚印。我看见大海每一次的抚摸,都荡平了深深浅浅坑洼的脚印,其中还有那段“畸形的爱”也被大海收走了……。
我在一间半官方主办的教育杂志社工作,那是为了配合国内普及《民主式教育》而成立的杂志社。编辑部的工作像一架机器,工作的成绩是靠订立多少广告效益来衡量的,当然收入是与它挂钩的。新人总是要博命的去工作才能站住脚。我把目标盯在“老板家长”的身上,并且为培养孩子的德、智、兴趣、爱好方面联谊了一个消费圈子。业绩让我在骄傲之中松了一口气。
我在挑战心理极限的同时,我的身体极限亮起了红灯,我病倒了。那天先是发烧,昏昏沉沉中我打了个电话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之中好像一个身影向我漂来,似乎是站在高高的船舷之上,他的脸庞被海浪遮掩住我看不清楚。我拼命的对他喊叫“快抓住!抓住!”我的身体内涌动着激动。突然,蓝色变成了红色;天空是红色的;海浪是红色的;船舷是红色的;红色包围着我,我疯狂的在红色中喊叫……。
“好了,她醒了,没事了,你们可以搞点清淡的东西来给她吃,她需要休息。”医生嘱咐着。
我在白色的世界里睁开了眼睛,编辑部的同事都在,我清楚了自己发生了什么。
一场大病让我度过了一个美丽的夏天。
中午我走进医生办公室,我想出院。我对医生说:“我觉得现在没问题了今天可以出院吗?”
医生没加思考就说:“不行!这个疗程还有三天,三天后你可以出院了。”
我无聊的望了一眼他的桌子,一本佛洛伊德《心理学概论》扣在台面上。显然医生正在阅读。“我可以翻一下吗?”
“有兴趣你拿回去看吧。”他静静的看着我,那目光好像也在读一本书。
“谢谢。”我拿着书回到病房。我看过《荣格心理学概论》那还是子鸥留给我的,我想在无聊的病房里对比一下两本不同的《心理学概论》来打发时间。书的扉页下角有一个娟秀的杨字。
三天后我出院了,一切都如从前。我发现经过前面的努力,我已经溶入了编辑部的集体之中了。我在这座全新的城市开始朔造全新的我。我需要鲜花、需要音乐、需要健康和快乐。
周日我去看前苏联皇家芭蕾舞剧团的最后一场《天鹅湖》的演出。
中途休场时,我见到了那位杨医生,他与我只隔着几排座位,他对着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谢幕了,我随着观众向外走,杨医生走近我说:“你好,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他愉快的和我打招呼。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位穿着白大挂表情平淡的医生,而那表情总会跟疾病和痛苦相连。今晚见到他确如同另外一个人,t恤衫下配着正牌的牛仔裤,一双白色波鞋,干净利落,朝气蓬勃的热情中就是一个诗文的摩登青年,与医生毫无关联。他看我望着他笑笑说:“怎么,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语气中有一种不容分说的坚定与关怀。
“你先等一下,我去取车。”我站在路口看见他走进停车场。
女人对男人的感觉是立体的。当他是医生时,我只有一种病人依赖医生的那种客观感觉。而今晚,对他的感觉确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感觉。体贴是女人需要的细腻,坚定是女人需要的依赖。我莫名其妙的站在了路口等待他。
我坐在了副驾驶的坐位上。他帮助我扣好安全带。
“怎么样,现在身体好了吧?”
“全好了,很感谢你杨医生。”
“不要说感谢。”
“为什么?”
“因为要感谢你自己。”
“我不明白,为什么感谢我自己。”
“孤独是现代人的通病,忧虑是健康的大敌。当你拿起佛洛伊德的那本书时,我感到你对心理的悟性很高。因为你善于服从诱导。其实,人若能明白‘除了躯体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不是实在的’时,忧虑与孤独就不存在了,你就走向健康了。所以你要感谢你自己。”
“难道你是心理医生?”我惊讶的问。
“我没那么笨,心理医生在落后的国家是没饭吃的。”他说完后莞尔一笑,十分好看。
“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再见。”
“下周四,你来医院做一个血液跟踪化验吧,我担心你的贫血没有改善,经常头晕会影响你工作的。星期四见。”
周四,我准时去做了化验,上午九点,我又准时的走进了会议室。
下班后,我突然想起还没去取化验单。一看手表还有几分钟,我立即走出杂志社。申手招呼的士。杨医生开着车过来了。他笑笑说,“上来吧,化验单在我这。”
“你在这等我?”
“看着时间来的,没等着你就出来了。”
他把车开到了《何香凝》美术馆。
“喜欢芭蕾舞的人也会喜欢绘画,今天这里是刘海粟画展的最后一天,不看错过机会了。”他幽默的笑着。
我们走出美术馆满天的繁星挂着下弦月像个少女躲躲闪闪在云雾中。我提议请他吃饭表示谢意。
“我来请吧,你喜欢中餐还是西餐?”
“为什么你请?”
“不为什么,我是男人。”
“……。”我在无语中沉默了。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西餐厅里,我刚坐下,他就问我:
“你有心事?”
“……。”我无语的回答。
“你敏感而又有悟性,是个多血质的人。从你的同事把你送到医院那天,你不断的说着呓语,我就看出你生活在压抑与渴望之中,这是现代人的通病。对于世界而言,我们只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即使是对爱情也不能太过认真,认真是对自己的伤害。生存有一连串的选择,一个健康心理的人,懂得放下,懂得抉择,懂得放弃,从不偏执。”
我心里在重复着他的话。他把我带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他的话让我对人生产生了一种哲理性的感受。
我的医生,我的朋友,既然我们相逢在相知的路上,但愿你与我能同行。至于什么形式我不在乎。
接下来,我们有了很频繁的接触,我们讨论人生,讨论哲学,讨论爱情,讨论着未来。他带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夏季。
随着日子扯下秋天的面纱,我不得不认真考虑我和他的关系,一想下去,我就心痛。
我比他大九岁,而九岁的时间又是多大的距离呀!我不敢想下去了,尽管爱不受时间年龄的制约,我也不敢爱了。因为我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心还经常在隐隐作痛。而且我已经错过喜欢做梦的年龄了。对于求爱的女人,年龄是多么的重要。爱情即脆弱又缺乏弹性;即任性又娇贵;即敏感又需要细致;即赤诚又需要容纳;而我,该留下的只是记忆的底片。肖纵即逝的青春已经离我而去。
一个月过去了,我在回避他,两个月过去了,我依然回避他。无论如何,我都调不清我的爱情色彩到底属于什么色调。
我终于向从尸体中爬出来一样,使尽了平生所有的勇气把邮件发给了他,我又一次从死亡的边缘走向海边。
南方冬天的海风吹来了潮湿的寒冷,我拉上披肩双手抱在胸前,任凭海风吹拂依然坐在寂静的海边。眼睛有一些潮湿,心在问天、问海:仁慈的上苍,宽阔的海洋,你们是那样的深远,你能告诉我吗?离开他,我身后一片黑暗,今后,有谁会在细雨霏霏的夜晚陪我絮絮低语?有谁会在我忧郁的伤口为我温柔的擦去眼泪?有谁会在孤独的黄昏陪我走进夜的深处?有谁会在酒后的迷茫中把我引向新的生活之中?有谁会用温暖的双手帮我包扎流血的伤口?
我又想起他回复我的电邮:
你在逃避我,也在逃避你自己,为什么?你不觉得我们已经活的很累了吗?人生本来就短暂,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既然我们相识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年龄怎么能阻挡理智的爱情!我们每一次的相见,你总是用距离把我推开,可你的眼睛又在告诉我你的心声……。
我不能想下去了。我必须捆绑住我的思绪!我必须阻止正在飞跑的心!在追求生命之爱的路上,心就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我要抓住缰绳,让心回到现实中来!
我拉上披肩跌跌撞撞的走进了酒吧。夜在酒色里越来越沉……。
我对所有的异性失去了兴趣,一种全新的生活让我忘记了我是谁。那段时间我沉浸在采访、笔会、酒吧、舞厅的交际之中,寻找时间的最佳治疗期。转眼间我在异地他乡度过了八年。那年我四十二岁了。
我明白,我必须把心填满,不留一点缝隙!经朋友介绍,我闪电般的结婚了。
(七)
随着敲门声,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黑眼睛的美国女孩:“请问王筱涵在吗?”还没等我站立迎接,女孩已经走到我的桌前。她的眼睛让我惊异!“你好,我叫sally,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女孩说着标准的国文,眼睛中留露着期望的眼神。
我们在一间咖啡厅里坐下。女孩拖着一个中型号的旅行箱坐在我的对面。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子鸥。她细细的向我诉说了我曾经向上帝乞求了十年的信息:
妈妈在姑奶奶逝世那年离开了爸爸,他们分手时,爸爸把公司给了妈妈。他自己回到大学里教书。而且也在写书。从我记事起,我就见爸爸总是往一个自制的信箱投信。书房中挂了很多张你的素描画像,所以,一进门,我就认出你来了。稍后。女孩流着泪深沉的说出让我惊叹的话来:“我可以叫你妈妈吗?爸爸对你的爱让我感动。其实,我和妈妈早就认识你了。”
我给女孩续了一点咖啡,无声的听着这来自上帝的信息。我发现我的冷静超出了理智,超越了情感。
女孩把旅行箱郑重的交给我:“我代表爸爸把这一箱的书信用特殊的方式亲手邮递给你,那里记述了爸爸对你的爱。还有对姑奶奶尽的孝道和承诺。也有对妈妈付出的责任。”她又从自己的手袋中拿出了一本书深情的说:“亲爱的妈妈,还有这一本书,是爸爸去年见到你和你分手后完成的,现在我也亲手把它交到你的手上。这样,我才算完成了爸爸交给我的任务。”
我接过来看到《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红色的书名字体大小不一又弯弯曲曲的漂浮在海浪中,红色的字,蓝色的海,黑色的天空。我的心用抽泣的语言再问苍天:“为什么你迟到了十八年?为什么偏偏在秋季!”。15/09/2008(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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