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个世界早已倾斜，没有一个所处的位置是完全端正的，所以每个人都会出现倾斜，只是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罢了，那些发现倾斜的人，往往是最先疯癫的人，因为他们想拯救，却无力拯救，最后在一种复杂的心态下解脱——成为疯子！　——一个疯子

（一）

“够了，不必再做无谓的解释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恨你！”当倩美用冷冰冰不带任何一丝情感的语气讲出了这句话时，俊锋莫名地生出一种绝望，这种绝望比世上任何一种致命的毒药都厉害数百倍，因为毒药能做的仅仅是摧毁人的肉体，而这种绝望却摧毁了俊锋的精神。

俊锋仿佛感觉心在往下掉，然后听到一声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看着倩美漠然地转过身，走进自己的房子，绝对找不出任何一丝留恋的气息，俊锋呆呆地倚靠在路旁的铁栏杆上，如果此刻没有这些栏杆，也许俊锋真的倒地不起了，如同一个普通人挨了一个重量级拳手数次痛击之后，无法动弹，静待死神来临。

精神的死神早已带着俊锋的精神离开，此刻俊锋还活着，有着呼吸，有着心跳，但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半响之后，俊锋终于开始动了。迈开了脚步，一直走，到了栏杆的尽头，他的眼睛却一动也不动，是那么的呆滞，那么的木然。

转过弯，马路对面是一家酒吧，这是失意人与堕落人的最佳去处，俊锋开始朝着那里走，数步之后，突然不远处，一束强光照在俊锋身上，俊锋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那是一辆急驰的车，不知为何，车子没有减速。

俊锋在强光中看见了车主，那是一张熟悉的脸，脸上充满着焦急。

车子往左偏去，但已然不及，只听到一声巨响，俊锋可以感觉到自己飘在空中，但最终没能支持住，重重到摔在了地上。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死神的召唤，他的眼神终于开始动了，开始慢慢合上，一生的事情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已然消逝，眼睛终于紧紧闭上了。

车撞了俊锋后，强大的惯性使车子撞上了路边的铁栏杆，又一声巨响，车子终于停下了，车头被撞得深深凹了下去，铁栏杆也歪在一边。

车主迅速打开了车门，冲了出去。

他半跪在地上，扶起了俊锋，使劲摇着他：“俊锋，俊锋……”他努力试图让俊锋醒过来，但事与愿违，俊锋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脑中闪过刚才那一幕，他正借飙车发泄着心中的不快，忽然，他看见俊锋出现在路上，踩刹车，竟没有作用，使劲往右拐，已然不及，他看到俊锋飞在了空中。

“是我撞死了他，是我撞死了俊锋，不，不——”他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不，这不是真的，不——”他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歇斯底里的喊叫打破了夜的沉寂。

“俊锋，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啊。”他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恐惧，并带着一点哭腔，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困兽，一只不知所措的困兽。

他听到了一声摔门声，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些惊惧焦急的呜咽。

他看见一个人站在他前面，是倩美。

（二）

“俊锋，说话啊，俊锋，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俊锋——”倩美早已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倩美已经感觉到了怀中的俊锋已渐渐凉去，俊锋的确已经死了。

他站在一旁，内心充满了惊恐与害怕，见到了倩美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也心如刀割，他一直深爱着倩美，在这点上，他绝对不比俊锋少半点，可是倩美心中只有一个俊锋，从来只把他当作一般朋友。他走到倩美身旁，蹲下来，想要安慰一下倩美。

他轻轻拍了拍倩美的肩，“倩——”，他突然失去了重心，仰天摔倒在地上，因为倩美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他未防备，重重地摔了一跤。

倩美停止了哭，但眼中依然有晶莹的液体流淌出来，她的眼睛突然变得很恐怖，它里面仿佛充盈着无尽的悔意，以至于可以清楚看见眼珠上的血丝，眼神是那样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她正在看着他，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从未见过倩美有过这样凶狠恐怖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战战兢兢，声音也有些发抖，“倩，倩——”。

倩美粗暴地打断了他说话，用一种极其冰冷的语气，每个字仿佛都是从冰窖里蹦出来的，“真的是你撞死了俊锋，郁强？”

这句不带任何怨气的话听在他，也就是郁强耳里，仿佛又一桶凉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他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发抖了，他从未曾感到这样害怕过，这样寒冷过。他真的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正视这个问题都不敢。

久久的沉默，一阵夜风吹过，两个人仿佛冻僵了一般，静静地对视着，不吭一声，倩美又问了一声，“就是你，对吧？”郁强依然没有回答，他已经连想都不敢再想了，脑中全部是俊锋被撞飞时的画面，他不敢，他害怕，畏惧这个事实，倩美又冷冰冰地说着，“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了，你为什么要害死俊锋，为什么？”她的声音变得很尖很响，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惊起了不远处栖身在树上的宿鸟。

他终于不得不回应了，颤抖着，“我，我也不…不知道，我看了俊锋，我踩刹车，竟没有用，我急忙转方向盘，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急切而害怕地解释着。

“哈哈，刹车失灵，哈哈哈——”倩美狂笑着，不远处惊起的宿鸟也跟叫了几声。倩美的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充满了怀疑。因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刹车失灵，你以前会不知道，你故意想害俊锋，为什么你要害俊锋？”倩美已经失去了理智，几近疯狂，她扑过去，死命地掐住郁强的脖子，“我要为俊锋报仇，杀了你——”

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推开倩美，站了起来，倩美摔倒了，又马上站起来，对着郁强又抓又踢又打，他只是站着，不还手也没有逃，任由倩美发泄，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甚至刚才倩美掐他脖子要杀他时，他也应该让倩美掐死，而不应该推开她，因为是他害死了俊锋，才让倩美如此伤心难过。

倩美又掐住他的脖子，他感到一阵窒息，也感到了一丝轻松，死了他就没有那种负罪感与负疚感了，他没有像刚才那样推开倩美，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他脸开始变红，逐渐变紫……倩美却松开了手，他没有等到想要的结局。

（三）

倩美仿佛脱了力般，脚一软，瘫做在路上，心情看起来已经平复了许多，刚才的那种异乎寻常的异样发泄，使她脑子中开始有了一些清醒。她又开始流泪，泪珠子大颗颗地从脸颊上划落，她看着一动也不动的郁强，他像一根木头那样竖着。

倩美已经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倩美感到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老天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公平，为什么这种不公平却又偏偏降临在她头上。

郁强看着倩美对自己发泄，没有逃避，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但倩美却停住了，在那里号啕大哭，在那里埋天怨地，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

看见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所犯的错而伤心欲绝，这是没有一个有感情的人所能承受的，郁强当然也不能，心如刀绞，宁可被撞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俊锋，至少倩美此刻不会那么伤心，因为每个人都不愿看到自己所爱的人痛苦的样子。

郁强的眼角也溢出了泪水，他的心理比倩美更痛苦，亲手撞死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兄弟，又害得所爱之人伤心痛苦。他缓缓地跪了下去，向瘫坐在地上的倩美跪了下去，“对不起！”泪水淌过他的脸坠落在地上，碎了，飞溅了出去，和他的心一样。

在一个人陷入爱情之后，什么都变得无比脆弱，尤其是心，郁强已经放下了男人所有的自尊，是为了让自己心爱之人不太伤痛，也是为了心里能微微好受一些，尽管这一切永远都无法挽回。

不远处一辆巡路的警车闪烁着警灯开过来了，郁强也已泪流满面，只是呆呆地跪着，静静地等着，一个早就该来的结局的到来。

巡警带走了郁强，也拖走了郁强那辆撞得变形的车子，留下倩美一个人在空旷的路上，那样的冷清。倩美至始至终都在强迫自己接受俊锋已经死了这个残忍的事实，但她此刻真的无法接受，其实又有哪一个人能如此快地接受这种现实呢。

倩美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无止息地，过了四五个小时后，她终于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睡了，还是依然醒着。

两天，她不吃不喝，只躺在床上。两天后，有人来叫门，倩美终于起床了，可是有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睛又红又肿，看上去是那么疲惫，那么的虚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摔倒。

只发现枕头已经湿透了，被子也湿了一片，床单也是，哭吧，泪水会冲刷去一些伤痛，是除了时间以外治疗创伤的第二良药，哭一哭，会舒服一些的。

倩美的眼神是那样的迷惘，迷惘得让人看了就会哀伤。她的眼神又是那么的空洞，空洞得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迷惘与空洞又意味着什么？

……

（四）

门铃响了两声后，便停止了，倩美欣喜地跑过去开门，面颊还微微有些潮红，或许是兴奋，或许是害羞……

门打开了,却没有人,　倩美刚透出头来要看一下时,郁强从旁边跳了出来,吓了倩美一跳。倩美既嗔怒又微笑,可是头还是往外看,郁强马上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笑嘻嘻地说:　“看谁呀,是不是俊锋啊,他没来。”

倩美“噢”的一声,从语气上不难听出心头的那种失落。郁强涎皮赖脸地问:　“怎么,他没来你就不欢迎我了?”

“好了,别玩了”,俊锋从郁强背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束玫瑰,　“给你!”顺手把花递给了倩美。

倩美脸也微微红了一下,开心地笑了,　“谢谢你,俊锋!”言语中已然听不出任何失落。

“昨天,你们踢得太棒了。”她把花插进了花瓶,并从冰箱拿出几罐汽水,递给了俊锋和郁强。

郁强迫不及待拉来汽水,猛喝一口,开始了大言不惭,　“像r大那样差的足球队也敢和我们踢,这不是鸡蛋撞石头吗,自己找死吗?哈哈……”

“昨天你们3:1打败了r大,把他们嚣张的气焰打了下去,他们以后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倩美顺着郁强。

“其实r大他们也不差,只是他们充满了骄气,轻敌,才会被我如此轻松地杀败。”俊锋不瘟不火抛出了一句。

“就算他们不轻敌,没骄气,距我们水平差远了,必败无遗。”郁强依然在胡吹一气。

俊锋看了郁强一眼,反驳说:　“那倒未必,他们队那个队长,7号,水平很高,他们惟一进球就是他打进的。还有他们队总体实力还是比较强的,如果拼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话说得句句在理,郁强无可置辩,悻悻地说:　“老大,你也不用每次都拆我的台吧,我吹牛你就当没听见就得了,也给小弟留点颜面吧。”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每次都叫你别胡吹大气,你总不听——”话头被郁强截过,　“骄不可满,骄兵必败.是不是啊,老大?”

俊锋挥一挥拳头，“小子，看我回头不收拾你。早知道今天就不带你来了。”

俊锋玩了一天后，有些疲乏，靠在车座上，欣赏路两边飞驰而过的树木，高楼，霓虹。城市的夜依然特别明亮，却也灯红酒绿，呈现出一种奢华与腐靡的气息，他对这些感到厌恶。

俊锋决定不看这些了，静静地看着邻座的倩美。在游乐场疯狂了一天，倩美也很累了，正靠在座上小睡，郁强已经驾车回家了，这时他倒识趣。俊锋负责送倩美回家。

前面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车，俊锋忙踩着刹车，车轮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惊醒了倩美，“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前面冲出来一辆车，没事。”俊锋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没关系，醒了也好，可以看看夜景。”

车停住了，倩美住处到了。倩美正准备下车，俊锋突然叫住了，倩美疑惑地看着俊锋，俊锋有些支支吾吾，最后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倩美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面颊开始发烫，这句话一直是她想听俊锋说的，现在俊锋说了出来，自己反而手足无措。

俊锋的脸慢慢地靠了过来，倩美有些害怕，有些想逃，但也有些期待，俊锋的双唇轻轻触碰了一下倩美的双唇。

倩美突然躲开了，慌忙打开车门，跨了出去，跑开了，俊锋的脸也开始发烧，他也想不到自己会那样，也慌乱地开着车走了。

（五）

倩美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担心，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果然是俊锋打来的，神经又高度紧崩了，接还是不接，心里斗争好久，终于决定了，接，先接了再说，反正刚才……

“喂，倩美，是你吗？”“俊锋是你啊！”倩美压抑着心头的紧张与激动，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刚才在刷牙，我准备睡了。”随便找个借口先用了再说。“我是想对你…你说…刚才…真…真对不起。”看来俊锋也很紧张，说话有些结巴了。

“刚才的事，算了，没关系。”倩美尽力装得很轻松，仿佛已经忘了刚才，“噢，可，可——，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问吧！”

“做我女朋友好吗？”俊锋飞快说了这句话，倩美说了句“什么”，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俊锋慢慢地并清楚地说：“做我女朋友好吗？我喜欢你！”

这一切都是倩美一直所期待的，自从她第一次见到俊锋，她就喜欢上了她。可是她一直都不敢开口对俊锋说，现在俊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反而一下子难以接受，或许是因为太兴奋了吧，她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

俊锋见倩美半天没回话，着急地问：“倩美，说话呀，怎么没声音了？”

“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那——好吧，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倩美实在是太开心了，俊锋，那个傻瓜，竟然也喜欢她。平时，他掩饰的那么好，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次让他担心三天，失眠三天也不为过，自己不知道多少天没睡好了。

这三天倩美与俊锋，郁强在一起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是这场梦深深地烙印在了两个的记忆里。

夜微深，天桥上已很多人来往了，晚风有点凉。倩美微微地打了个寒颤，俊锋脱了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身上，这一举动虽不能免俗，却依然让倩美感到了很温馨与温暖。

“倩美，做我女朋友好吗？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俊锋深情地望着倩美，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爱意。

倩美也盯着他的眼睛，那么深邃，那么温柔，倩美被深深地触动了，情不自禁回答：“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开始了。”话音刚落，倩美的脸便羞了通红。

俊锋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我也是，做我女朋友好吗？”俊锋迫切地问。

倩美停了半天没说话，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俊锋真的开心得不可遏制了，他把倩美抱了起来，在天桥上转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倩美不停地喊着，俊锋转了许多圈以后终于把倩美放了下来，　“我真的太高兴了，”倩美在那一刻心头荡漾着一种甜蜜的感觉，要是一生都这样该多好。

以后，却慢慢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郁强变得闷闷不乐，有时候笑也笑得很假，这让俊锋与倩美始终猜不透。

最后，有一个知情人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与诧异的事实：郁强与俊锋一样，也喜欢倩美。

倩美与俊锋终于知道个所以然了。

（六）

门打开了，外面站着两个警察，说是郁强承认了一切行为，说自己就是撞死俊锋的人，而且是蓄意谋杀。

倩美吃了几口面包，喝了几口水，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不，郁强不会的，他怎么可能谋杀俊锋呢？这只是一场交通意外。“倩美已经变得比较清醒了，她已经失去了俊锋，再也不能失去一个郁强了。

“这是郁强自己亲口承认的，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做个笔录，询问一下当时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郁强对此始终不肯提起。”

“我也不清楚，我只看到郁强的车撞上了俊锋。”

“还有其它吗？譬如郁强说过的话之类的。”

“哦，对了，郁强说过是因为刹车失灵才撞上俊锋的。”倩美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画面，她太伤害郁强了。

“其它还有吗？”

“没有了，如果我想起什么通知你们。”

“你今天提供的线索很有帮助，谢谢！”

“不用谢！”

房间里又只剩下倩美一个人，倩美开始想为什么郁强要把自己说成是蓄意谋杀呢？想来想去想不通，忽然，倩美想起了当天晚上她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对郁强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话实在太伤人了，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倩美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他谈谈，要去向郁强道歉。

倩美看着玻璃背后的郁强，“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谋杀？”

郁强躲开了倩美的目光，“是我害死了俊锋，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不，你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你是无心的，这也是由于车子问题导致的，不关你的事，你何必一定要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拉呢？”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何种居心，我只看结果，而结果是我害死了俊锋，那么我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当时提起俊锋时，郁强的脸上飞速掠过一缕痛苦之色。

“刹车失灵，这是不可预料的，你也不想的——不想的。”倩美说着说着开始流泪了，进而哭了起来。

“倩美，别哭，别哭了。”郁强反过来劝慰倩美。

倩美擦了擦眼泪，眼睛红红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便跑开了。郁强心中却是一种复杂得难以说明的滋味。

由于倩美提供的线索，对郁强的车子进行了检查，结果发现车子的刹车线是被人用钢丝钳剪断的，看来是有人想蓄意伤害郁强，这一切又使人如坠入迷雾之中。

郁强也无法宣称自己蓄意谋杀了，被他父母用重金保释了出来接回家了。

又总算平平静静过了几天了。

四天后，倩美听到一个噩耗：郁强自杀了。回家三天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饭，父母叫他也不答应，最后破门而入，才发现郁强已经离开了——割腕。倩美又一次遭受打击，她仿佛就要崩溃了，她已经崩溃了。

第二天，她收到一封信，是郁强在临死前写的，并寄了出去，寄给了倩美。这是郁强的最后一封信。

（七）

倩美：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恐怕我已经离开了，远远地离开了，去了另一个国度，抑或是天堂，抑或是地狱，我去陪俊锋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去陪他，我使他失去了太多，不可以让他再孤单了。

俊锋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形影不离，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生生世世都是好兄弟。我真的很恨这个上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害死俊锋的人是我，害你伤心欲绝的人还是我，一个只懂得伤自己最爱的人的心的人，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当你那天问我“为什么偏偏是你？”时，我的心也碎了，我心里比你更加难受，真的。

到警察局我说自己是故意撞死俊锋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了断，可是这个结局我还是没有盼到，我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活着也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丧失了灵魂。

我选择离去，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爸妈，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我却要离开他们，而且是永远地离开，帮我向我父母道歉，说我不孝，这辈子报答不了他们的养育之恩了，只有来生再报了。也请你帮我好好照顾我爸妈，我只能拜托你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雅韵，那个以前经常看我踢球的那个女孩，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叫她别等了。

她喜欢我，而我却不可能再喜欢她了，因为我已经离开了，更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倩美。我能深刻而真切地体会到她的痛楚，因为我也同样地经历着，我是如此的深爱着，你却一点也不爱我，从头到尾只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雅韵她说一定要等到我不再爱你的那一天，她坚信这一天终将到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或许我此时的离开是最能解决问题。倩美帮我向她道歉，并帮我向她祝福，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能体贴她，，关心她的人，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

想起一件事，那天你是不是和俊锋吵架了。其实你看到的那一幕我也看到了，真的，俊锋也不知道事竟会变成这样子，这事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你错怪俊锋了。

那天我看见听见了全部，最后看到了你，你只看到了最后的一幕。我知道你看到了这件事的假象，你一定以为俊锋不专一，竟和别的女孩这样子。

我看见的你不顾一切地跑开，不听俊锋解释，不给俊锋任何解释的机会，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接近你的机会，但不会借此来打击俊锋来靠近你。

本来我想等你稍稍冷静一下再帮俊锋向你解释清楚，结果后来发生了这一切，始终不及的这一切，我要离你而去了，不能亲口向你亲口解释了，只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否则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俊锋。

这件事，是彭岚，你也看见了，是她突然亲了俊锋一口，俊锋吓了一跳，结果，恰巧被你看见了，或许这件事你更应该自己去问彭岚，或许这件事已经无意义。

好了，所有的牵挂都已经了了，我可以轻松地走了。

来生再见！

郁强

（八）

倩美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中天旋地转,翻江倒海。错综复杂的事交织，融合，旋转，倩美感到一阵头晕。

倩美脑海中闪过的是与郁强同样的行为——自杀，对她而言，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好眷恋，没有什么意义了，她想起一些她应该做的事情，等到这些做完了，一切都应该了结了时，她也会像郁强一样离开。

“是郁强让你来找我的吧？”雅韵冷冷地问，却又有一种无望的口气，毕竟她的情敌亲自到来了。

“是的，”倩美不带任何表情，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会在脸上出现任何带情感的表情呢，“郁强让我来对你说几句话。他说，他对不起你，让你不要再等他了，还有，他永远祝福你，希望你找到一个更好的，并能体贴你，关心你的人。”

“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他？”雅韵绝望了：“为什么？”

“郁强永远不可能再做到这一点，永远。”

“凭什么？”

“郁强已经死了，所以……”

“他出车祸没……难道他自……”

“是的，他自杀了。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该走了。”

“他真的死了吗？我很高兴，我可以下去陪他了，这次是我先遇见他了，你再也不可能跟我抢他了。其实我早就想这样，我剪断了他的汽车刹车，想不到他竟然安然无恙，这下，什么都好了。”

“什么？”倩美诧异而激动，“你说什么，是你剪断了郁强的刹车线？”

“不错，是我剪的，想不到，最终没达到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是你剪的？”倩美想起刹车失灵是俊锋意外的主要原因，“是你，”倩美又发了疯一般，“我杀了你。”倩美像当时掐住郁强一般的掐住雅韵，往事又在倩美脑中浮现，雅韵也没有挣扎，倩美还是放开了手，倩美再怎么也狠不下心。

为什么？倩美内心是无比的痛苦，无比的恨，却依然狠不下心，倩美最后冲了出去，漫无目的奔跑，把所有难过都如同退后的树般远远甩开，直到那些难过发泄完为止。

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顷刻，泪流成河。

倩美到了自己可以躲藏的地方——家，虽无家的温馨与内合，但它仍然有着家的框架与表象，仍然可以容她躲藏与哭泣。

一整夜，泪流不止。

第二天，眼睛特别红，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昨天的对白反复思索了很久，原来一份爱可以畸形发展到这种地步。

但是依然有些话倩美不能理解，直到她又听到一个不知该称为喜讯还是噩耗的消息，倩美方才明白，方才可以理解得透。

雅韵真如她自己所说一般，下去陪郁强了，抢在倩美前，自杀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最终没达到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倩美终于明白雅韵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了。

死是子得月尘中一切烦恼的良方。

（九）

什么，无论什么，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倩美忽而变得清醒起来，极端的清醒，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除了俊锋以外她可能错怪了的人，一幕假象与一个错觉的始作佣者——彭岚。

当郁强对倩美说，那天她看到的是假象时，倩美已经几近崩溃了，当其他的那些罪魁祸首一一解脱后，唯一剩下的就是倩美了。

不会是我，不会是我，我看到的一定是事实，不是假象，不是——倩美无法接受，她决意去见一下彭岚。

“其实我一直也想和你见个面。”彭岚不瘟不火说了句开场的。

倩美已有些急迫了，“我来找你，其实就为一件事。”

“是那不小心恰巧被你看到的那……？”

“对，我只想问一下，究竟俊锋是不是有意的？”

“其实”，彭岚的脸开始变红，变得有些发烫。“那天，那天是我自己突然……突然这样子的，俊锋他也不知道的，他也很惊慌失措，我，我也是，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竟然会这样子，俊锋绝对不想的，本来就这样子了，但刚巧被你看见了，就有了以后的这件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真的错怪了俊锋？”

“嗯，我也不想以后竟然会是这样子，对不起。”

一切都已弄清，一切都已不可挽回。这句话“对不起”应该是倩美对所有人说的，但凭这句“对不起”不能换回些什么？换回自己的开心，换回失去的友情，换回俊锋、郁强的命，那是不切实际的，一切都已惘然。

到最后才发现最错的竟然是自己，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别的人都因为内疚也好，伤心也罢，全都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活着。最错的人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还是要去死吧，死了，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下面的俊锋、郁强呢？

为什么当时我不能听一下俊锋的解释呢，为什么自己总是要如此冲动如此任性的每加批评呢？为什么当时自己的理智荡然无存呢？只要自己能听一下俊锋的解释，只冷静的靠虑一下，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那么不理智，为什么被生气冲昏了头脑？

为什么总要的等到失去后才肯静下来仔细回想，为什么总要到惘然时才肯去冷静考虑，为什么总在无法挽回时不得不去品尝苦果呢？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糊涂地去灌溉去培养这枚苦果，从而使这枚苦果苦到了无法接受，苦到了痛心疾首。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为什么总要这样，自己去把一枚苦果当一枚甜果培养，最终苦果还是要自己去尝。

倩美心里痛苦得无以比拟，除了恨自己，还是恨自己，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她肉体生死两难，她的精神早已死亡，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倩美木然地走着，漫无目的，心中已连那个所谓的家的方向也不清楚，只是在踽踽独行。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是车轮摩擦路面的声音，然后又一声巨响“砰”自己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眼前一黑，连一丝疼痛也尚未感觉到，便已然昏了过去。

什么事都不清楚，或许就这样消亡了。

（十）

海滩上，夜深了，只剩下两个人还在，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看上去像新婚燕尔，他们静静地坐在沙滩上。

女人仰望着星空：“你明知道我失去了全部记忆，已经如同一张白纸，为什么你还是愿意娶我？”

男的看着女人，笑了，很好看：“我喜欢你，不论你记忆干净如同白纸也好，复杂如同恶魔也罢，我还是喜欢你！”

“要是我有记忆该多好，一个人没记忆真无聊。”

“其实有记忆也未必好，有许多不快的记忆，痛苦的记忆还是没有为好。你就把所有记忆全部当成那些不快的记忆统统抛弃了，反而变得很轻松了。”

“也对，既然老天让我失去记忆，总会有个理由，或许就是因为它是不好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不要强求。”

“对啊，开开心心过好以后的每一天才是对的。”

“哼，说得轻巧，啥时候让我开车撞你一下，让你也失忆。”

“想谋害亲夫啊！”

“对啊！”

“救命啊！”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海水漫过沙滩，人已归去，海水将海滩上人们留下的那些足迹洗去，等待着下一串足迹的到来。

只有夜依旧。

2006．2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