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一群和尚围着黑色的棺木，打着鼓，敲着锣，为首的和尚头上还带了个小型扩音器，唱着一些常人无法听明白的字眼，是不是还伤心的哭几声。屋内每个角落都是浓重的烧烟味，一缕接一缕的香，弥漫开来。小萱的爷爷就躺在这具黑棺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孝孙儿子，长孙还没回来，这就叫死不瞑目吧。

小萱，20岁了，大家一直叫她小萱，她的眼睛像一湾水盈盈的月儿，笑起来能融化一颗心。小萱有一个妹妹，小她三岁。爷爷奶奶从小就不喜欢萱和妹妹，也许是不喜欢她爸爸妈妈的缘故，也许只因为她们是女孩。萱五岁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一场激烈的家庭纷争：她敬爱的大伯一只手提起椅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冲着萱的妈妈吼了句：“滚到你娘家分家产去吧！”萱妈妈把大伯老婆递过来的苹果摔得粉碎。萱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的呆住了，流下了一种愤怒的带恨的泪水。原来大家都欺负我们。

之后的几十年，日子争争吵吵的过来了，萱和妹妹穿大伯女儿不要的花衣服，吃哥哥偷偷从家里拿来的苹果，哥哥说，不要让他的爸妈知道了，会骂死他的。萱很乖，带着妹妹一起学习，只是经常偷偷的看妈妈流眼泪。

爷爷过世了，小萱的眼睛哭肿了。她很坚强，伤心但不难过。爷爷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四个儿子给他送葬。他们商量的第一套方案是：奶奶的钱拿两万，四个儿子每人拿五千。这套华丽无比，公平无比的方案马上就破产了。小萱的妈妈说话了：“我也要拿五千吗？”几个兄弟都没说话，方案马上换了。大家心知杜明。

小萱的爸爸几年前做了个大手术，胆全切除，胃切除四分之三。术后萱爸爸很消极，堂堂一个大男人，洗衣服都会肚子痛。两个女儿还在读高中，小萱妈妈在砖瓦厂做苦力，一个月五百块。快开学了，小萱急了，学费还不够，她想找奶奶借三百块钱，可是她开不了口，因为她已经感觉到结果了。但她不甘心。在一次和奶奶整理菜园的时候，她微微颤颤的开口了：“奶奶，我学费还不够，您能借三百块钱给我吗？”奶奶支支唔唔了一会儿，说了句：“好，但是你妈妈这个月发工资了要马上还给我，我没米下锅了。”小萱心里一抽搐，泪水不争气的滴了下来，一颗接一颗，热热的，她马上背了过去，这屈辱的泪水不能让奶奶看见。小萱没有要她的钱。只是屈辱，只是冰凉冰凉的。

一个月后，其他几个兄弟争论，爆出了一条足以让小萱心寒的消息：奶奶借了一万块钱给大伯。大伯可是国家干部啊。

后来，大伯的儿子高考落榜，复读一年，与小萱同时高考。两人都考上了。可是叔叔阿姨们都希望小萱比哥哥考得差，都不想小萱考很好，因为小萱是女孩。

古老的葬礼，还在继续。几天几夜了，大媳妇小媳妇门眼睛红肿了，声音嘶哑了。哭他们的公公，表她们的孝顺。“我的爹呀!，你就是不放心你的孙儿啊！他还没有赶回来啊！你三天都等不了啊！你的眼睛都还没闭上啊！一边哭，一边用手捶墙，那山崩地裂的架势可把小萱奶奶的心捂热了。孝顺啊!大家都说，孝顺啊　！！

这个葬礼真古怪，大孝子是要剃光头的。可是大儿子是国家干部，这头发一剃，形象实在难堪。不剃！大媳妇说了，坚决不剃，敢情说大家都是怕老婆的人。虽说百善孝为先，可还是老婆大啊！这葬礼仪式真磨人，还有个要“背经”的过程。就是孝子们躬着背，背上放一本和尚念的经书，还放着一个小米坛，插上三炷香，后面就跟着孝子孝孙们，每人手里拿一炷香，开始“围棺”。可是大儿子可不愿背，让他自己的儿子代他背。小萱说：“我爸身体不好，我可以代他背吗？”

小萱妈妈也流泪，只是不“哭”，她站在角落里流泪，她不会那么孝顺的“哭”。“哭”可是一门极深刻的艺术，没到那个水平，就不敢献丑了。

坟山上、墓地里，小萱的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哎，大家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赚了大笔钱的，乐开了花，脸不笑，心在笑，眼睛会说话。

小萱哭了，哭得很伤心，很狼狈，很愤怒。她跪在爷爷的坟前，叩了三下，轻轻地举起右手，默默的发下了一个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