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世间沧海桑田的老者,他们就像一具活体化石,古朴的面容和心页上布满密密麻麻年轮的辙印,每一道深陷的皱褶,既是凝固了过往,也承载着对历史的复述。
每一个灵动的生命,都有机会步入自然规律的末梢,以自己的方式跟人生话别。即使浑浊的眼珠看不清世界,厚重的耳根万籁俱寂,还能用嘶哑的嗓音讲述自己的前生,还能佝偻着身躯顺着记忆的螺旋梯,一步步返回最初起点,搜寻无法言说的故事,告慰苍老的心。
现在,所能诉说的故事,都是在发生之后编集。开始讲述一段故事,意味着故事已经结束。若想完整复述自己的故事,或者从故事里走出,或者已经在故事中长眠。
时间说:我是你的生命,生命是一场奇迹。
基于主观的臆断,一旦人生进入某一时段,疾病、痛苦、悲剧接踵而至,命运将变得不可逆转(命运可以逆转吗?),生活随之迈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显然,我已经错过扭转命运的最佳时机,凭借个人的力量,我是不可能走出脚下泥泞沼泽,往下每一步都会陷入更深的境地。
如此计量,我的青春注定熬不了多久了。在尚未真正品尝爱情滋味的时候,随时都可能离去,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实啊!
在此之前,希望有一个人让我爱他,不论他是谁,我都会好好去爱他。他是一个配得上爱的人,我会耗尽我所有卑微的爱,在心满意足中死去。
柏拉图式的爱,产生于理想主义的作坊,隐藏在奇迹中。每个人都渴望创造奇迹。奇迹随时间缓慢地流逝,但并未最终消失。
时间说:在我身后有无限可能,你唯独不能选择重新来过。
我中了时间的魔法,灵魂滞留在四年前晦涩的冬季,或者十八岁那年的某一个清晨,自那以后,在明明暗暗的时光隧道中,恍恍惚惚走过许多年,再也没有回到后来的躯体里。人生断裂开,一段沉浮在幽幽地过往里,由记忆掌舵;其余部分继续在漫无边际的前程中流逝,受梦驱使。
我曾经亲手把爱情点燃,围在这团温暖的火焰旁欢呼雀跃,却在某一天里不管不顾地离去,留他一个人带着忧伤与茫然恨我。
那种需要付出勇气驱散乌云的时刻,我选择了退却,退到一个无人认识的角落。这是一个可耻的决定,延绵往后一生的痛苦是做为逃兵的惩罚。
到底我要不要再做一次努力,哪怕只为证明,现在的我,可以为一些人和事做以前不敢的尝试,然后在一无所得的辛酸与嘲笑声中,拾起掉落的尊严,并为之感觉快乐。
重新开始一段生活,重新爱一个人,许多事情可以重新。但时光不能倒流,从来没有重来。现在也已过去,未来向前还是向左?
时间说:没有你的日子,还会有我。
时间是一根无形的绞索,一寸寸勒紧、吞噬猎物的躯体,直至它死去也不松手。
窗外,盛开着那年寂寥的阳光。
我呆在现在,却活在过去中。
注射液“滴答滴答”流入血管,时间在那一刻故意放慢脚步,让疼痛延长。
医院适合呆两种人,若不是医生,他就是病人。我们都是自己的主治医生,他人眼中可怜的病人。
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心病,但我们宁愿做生命的试验品。
在一场危机中又一次昏睡,似乎再也没有醒来。好日子结束了,幸福不会再有,梦幻分崩离析,美好生活已挥霍一空。平静消失的世界,随处弥漫着沉默,破旧的影子在记忆城墙上,流淌着肆意的笑脸,那是你的,还是我的?你的原来曾是我的。
时间不停地敲击窗户催促我醒来,通向未来的大门敞开着,我抬不起脚。
靠回忆的点滴维持生命,我蜷缩在那年寂寥的阳光里,等待一场约定——在我们降生的时刻相约——在未来死去。
时间说:再见,未来。
厚重的光阴一层层积淀于心间,终于领教到岁月蹉跎。生活如同翻阅一册未完长卷,我们在这端没完没了的艰辛阅读,生命在另一端伏案疾书,这是一场无止尽地追逐。
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站在记忆塔顶远眺,沿着来路,翻越时空的山峦,搜寻人生中的错失的美丽。
时间永远是最严厉的老师,它剥夺我们纯真的渴望,埋葬掉阻碍我们成长的柔弱,使人能够淡漠过去,一次次钻入现实编织的茧子,在阵阵剧痛之中,蜕变成一个又一个崭新如初的自己。
可是,不论今后获得成功和尊敬对我们多么重要,都没有现在的痛苦来得真切。谁都渴望用昨天的幸福交换今天的不幸,有些人愿意用未来的幸福交换今天的不幸。
未来,对有限的生命形同虚设,毫无意义可言。
倘或,时间也可能停止奔腾,我渴望时间加速流逝,在光阴似箭的日子里,目睹到时间变成化石。脆弱而又美丽的时间化石,裹着色泽幽深、果壳状的宇宙外衣,飘浮在充满诡异弧度的时空形态中。爱,影子,思想,历史,光亮,伟大,骄傲……在时间化石的纹络里永存下来。
过去与未来,只是时间化石上斑驳的印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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