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的故事
你是一个一,我也是一个一,可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关系。
后来我们认识了,你说:“我们加起来就是二” ,于是我开心地笑。
可好景不长!
我发现我认识了你之后,全世界都没了,而你也是,和我认识了之后,一肚子小心眼,除了没完没了地让我整天围着你转之外,压根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知道,我该离开你了。
离开你后,我想起了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以及在那些日子里所饱受过的酸甜苦辣。
你早就明确地告诉过我:“你在我眼里,就是一素材” 。可,就算我是素材,也压根经不起你任意且任性地胡乱歪曲嘿!
我清楚地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些难听的鬼话。
你说:“今天真高兴哈,小兔崽子过来给老子捶背。”哈哈,我就以为自己是个小兔崽子,好高兴耶——马上就屁颠屁颠地去给你捶背去了。
隔了一天,你心情不好,跟我大喊:“王八蛋,快去打一瓶酱油回来”。我正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不是小兔崽子而成了“王八蛋”?可你却不但不给我解释清楚,反而在我一犹豫的瞬间,又立马把嗓门提高了新八度:“王八羔子,快去买菜!”我虽然满肚子的狐疑和不乐意,可还是怏怏不快地买菜去了。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而我在你眼里的角色,自然也是瞬息万变的,同时,也几乎完全变成了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百分百的素材。
这种日子让我特别难过,让我找不到自己的本色,几乎差点让我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在你的笔下,我就是一素材,而且是特别不受你尊重的素材。虽然,你的文笔很出色,但是你却一直都在强调你其实不过是在写心情日记。可,你写日记好好写就行了呗,拿我撒什么气?
后来,我总算认识了你的本质:你还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啥都不懂。还“作家”呢,我看,你写的那些破烂,连我的心都打动不了,何况其他读者及众生乎?
别以为你是“作家” ,就可以任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你想指鹿为马就去胡说八道?你以为你是谁?
白白喽,你个自以为是自大自狂的“心情日记大作家”!
二的故事
在经历过一次“感情”方面的痛苦折磨后,我再也不喜欢写文字的人了。
可,我毕竟还是个素材呀,总得要“嫁人”的,而且,还只能“嫁给”那些喜欢写文字的人,这可真是难为死我了,不知究竟到底该如何是好。
“只有靠缘分吧” ,我安慰着自己说。
“这些年,一个人,走到东,走到西,走到南,走到北,遇不到,一个人,能真正,对我好,我的心,早已冷,冷得直想去轻生”。
嘿,没想到作为素材的我自己,也会刷点文采哈!
于是我在继续流浪着,流浪着!
很多年过去了,在我流浪的过程中,也遇到过无数喜欢写字的人,但是在和他们接触过几次之后,我的心,除了变得更冷之外,已经很难重新燃起“爱情”的火焰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与憧憬了。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现实问题:绝大多数喜欢写字的人,差不多都是同一种类型,也就是和我遭遇到的第一个非常近似的人格类型。甚至可以说:几乎完全一样地自私,完全一样地主观臆测,完全一样地蛮不讲理,完全一样地作文风格,完全一样地任性与无知,完全一样地喜欢去胡说八道并指鹿为马。
我渴望,能有一个懂我的写字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而不是在内心里只有他自己的那种“作家”。
可能黄天也不想辜负有心的素材吧,我在开始流浪后的第九个年头,终于遇到了一位作家,遇到了一个罕见的他——一个很有灵气很有天分很独特很率真很个性很大气很温柔的写字人。
“和他相识,是我的缘分”,我想。
他不但很喜欢我,还特别尊重我,甚至在我身上发现了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他开始兴奋起来,开始没完没了地围着我转,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他自己该去干什么。他每天都为我唱赞歌,也不问问我的感受是不是也像他唱出来的那样。
开始的时候,我很兴奋,并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爱我的写字人。我开始构想着美好的明天,以及辉煌而灿烂的未来,同时也开始陶醉于他对我的胡乱崇拜以及言不由衷的粉饰氛围之中。
可,还是好景不长。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没完没了地对我说着很多过分肉麻的情话,而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把我狠狠地晒到一边,甚至很长时间都不会把眼睛转过来看我一次。
我在他眼里,到底算得上什么呢?我开始狐疑起来
当他兴奋的时候,当他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对他眉开眼笑,并想办法把自己的真实魅力施展出来让他开心。可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论我再怎么想去逗他开心也无济于事:我很累,我的心,真的快碎了!
虽然,我也清楚地知道他很想通过写字出名,但是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帮助他。而我,也深深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素材” ,只能等着他来开发利用,可我自己却不能去替代他写字。
他说给我听过的那些肉麻到极点的奉承话,以及那些言不由衷的赞美和粉饰之词,都被他写进了文字里面,听他说,他把写好的稿子,投到了很多文学杂志社以及文学质量比较高的文学网站,可结果:竟然篇篇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他跟我说,他很失败。
还告诉我说,在他写那些赞美我的文字之时,他忘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素材,忘记了一个作为写字的人所必须要面对的读者之存在。二人世界里的东西,本就只适合在二人之间传阅:不论赞美的多假多虚伪,在“你情我愿”的两个人之间,是不会产生什么“文艺争论”的。
我现在,真的好后悔让他为了出名而去投那些肉麻的稿子,更后悔自己拖累了他。为了他的前途,我决定:离开他。虽然我明知道他是个见了一叶就会障目的家伙,虽然我是那么舍不得他,可我还是打算要离开他。
我知道,假如我不这么去做,会最终彻底地害了他:会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文学创作的基本定位点。
我知道在我离开他之后,他一定也会经历一个短暂的痛苦时期,但,这也正可以磨练他的心性,并且让他明白一个基本的作文道理:在他眼中的蒙娜丽莎,在别人眼中,或许就是一颗最普通而乏味的小草。
所以,不论在作为素材的我和作为“作家”的他之间,到底能产生多少虚伪的或者真实的心灵共鸣,也都只能停留在我们之间:与读者无关,与世界无关,与文学无关,与艺术更无关。
所以,写文字的人呐,请你们切记:要想把写出来的东西成功地推销给读者,就一定要学会在写作的同时,相对照应一下读者们的感受,尽量不要在主观上,把一颗乏味透顶的小草,当成读者们都肯定会喜欢的蒙难丽莎去做无谓的粉饰,因为,读者们都不是傻子。
三的故事
经历过前两段接近荒唐的“爱情经历”后,也终于把我的“爱情”梦给彻底地击碎了。从那以后,我开始真正地去浪迹天涯,再也不打算步入红尘去经受那些难以忍受的心灵折磨了。
后来,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终于出家做了尼姑,并在神佛面前发下了毒誓:此生再也不去为了虚幻的“爱情”而去接触任何一个写字的人了,尽管我依然还是一个素材。
我在晨钟暮鼓与青灯黄卷的日子中,郁郁寡欢地度过了几十年。
在尼姑庵的外面,曾经发生过的,或者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任何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早已练成了铁石心肠功,也早就达到了一个无我无他的境界:除了每天浑浑噩噩地打坐,和心不在焉地念经之外,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身在什么地方,尤其忘记了自己是谁。
原本,我以为自己可以这么终老一生的,原本,我真的认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然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了地,人民年年都有鱼吃了”,自然我所用来寄身的尼姑庵,也被当地政府部门列为可供游客们参观游览的地,而被强行开放了。
于是,我又在无意中被强行拖入了红尘。
每天都要招待游客,每天都要计算收入帐和支出账,每天都要上交税收。于是,我的遁世梦想,就在这晨钟不再鸣,暮鼓不续响,青灯变白灯,黄卷变金卷[其实是用铜皮重新装钉的]之后,消失于无形之中了。
可意想不到地是:在我们的尼姑庵,后来竟然被派来一个记者,听说,还是个鼎鼎大名的作家!
而这个记者,也以采访和深入生活为由,用政府公派的名义,强行住进了我们的尼姑庵大院。
我开始惊恐万分:又来了一个写字的人,而且还一住就是很久!
不过,因为是政府命令,所以我们不敢违抗,于是只好给他腾出一间善房,供他使用。
为了避免前车之“贱” ,我平日里除了让小尼姑们给他送饭之外,从不去打扰他,同时也不希望他来打扰我。
但是,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他终于找到我并提出了他的要求。
他请我配合他完成一部纪实小说的创作,内容是关于这个尼姑庵的历史以及我这个素材的个人历史。
为了快点打发他走人,我点头答应了。
两个月后,他的小说见报了,是用连载形式发的。
我为他高兴,问他:“你现在满意了么?”
我以为他应该很开心了,应该很知足了,却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非常不满意!”
我问他:“为什么?”
他的回答出人意料,因为我还以为他对我和尼姑庵的历史不满意呢。
结果他说:“我的小说很失败,很无聊,很…”
我就更奇怪了,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什么这么说?不是已经成为畅销小说了么?报纸每天不都在连载刊登你的小说么?”
他对我说:“我丧失了一个作家的人格和灵魂。为了炒作这部小说,我把内容作了很多处微妙的修改,你看不出来其中的奥妙,可是读者们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顺应读者们的低级趣味,而把你们的尼姑庵和尼姑庵的历史,写成了一个充满着“性”趣的神秘地带和历史,当然报社的领导们,也一致认为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拉动报社的经济收益。结果,不但对报社有利,对我自己有利,对报社的员工们的福利待遇也很有利。至于读者们,也基本上全都当作在欣赏一部猎奇猎艳的传奇,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报社当面质疑这部小说的。
天呐!地啊!我的神啊!
我登时晕头转向,立马就忘了天南地北了。
躲写字的人躲了一辈子,到现在都躲成老太婆了,到最后也没有逃脱如此不堪的命运。天呐,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呐?如今的社会,如花要欲的年轻姑娘有的是,你干什么非要拿我这个早就出家的老太婆胡乱找开心?
读者?读者究竟是什么?难道非要在小说里面,看到老太婆在玩弄“性”趣的画面,才肯欣赏作家的小说不成?
你们报社丧了良心胡说八道,难道你这个鼎鼎大名的作家也丧了良心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你是不是还想写呀?怎么你的笔呢?今天我一定要没收你的笔:因为你不配写文字,不配做文人,不配“鼎鼎大名的作家”这七个字,因为你够不上这个分量。
我快疯了,作家却傻了!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轻轻地哭着:“主持,我把笔扔了,再也不写了,也不打算继续当作家了。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没打算回去,我请您,收我做个关门弟子吧。我会用我剩余的人生时光,修佛参道,并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早晚在这里服侍您老人家。请您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他说完这话,马上就给我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苍白的脸色,再也看不到他初来尼姑庵时的过人风采了。
我心已死,遂把早就练成的铁石心肠功给用上了:“阿弥陀佛,施主,请好自为之吧,恕我们尼姑庵不能留你在此,因为这里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庙,请施主速速离开此地,否则别怪我们用电话呼叫人民警察了。”
[后记:
三个月后,报社来人向我们询问一件事儿:“先前来过你们这里的那个鼎鼎大名的小说作家,真不幸。也不知道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从你们这里回到报社后,没过一个星期,就突然大发神经,把报社的不少同事和领导都暴打了一遍,等警察把他扭送到精神科大夫那里的时候,被诊断出来的结果竟然是:重度暴力化精神分裂症。 唉,估计他的后半生,也只能在精神病院里混了。只是我们领导很奇怪,为了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而派我来你们这里查找原因的,所以请你们多多指教。
我当然毫不客气,也不可能把事实真相告诉这个被丧了良心的报社派来的特务。于是我鼓动所有尼姑们,毫不客气地把这家伙给强行赶出了尼姑庵。而且还报了警:告他“非法进入尼姑庵欲行不轨,但是却已被我们驱逐出境”云云。
我的《一二三的故事》,到此该划上句号了,而于此文末,我只写一个心愿:希望那个鼎鼎大名的作家,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在精神病院里安度到晚年。
唉,除了精神病院里最适合他,这社会,究竟还能有什么地方会容得下他呢?]
[完]
2009年2月7日
山野居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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