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两次徽州。
第一次,已是12年前了。那年儿子考大学,第一志愿是北外法语系。全省高考录取工作在黄山市开展。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家中电话铃声大作,是芜湖一中的校长从黄山打来的。说你孩子北外有意录取,但体检表上有问题,立即过来一趟,过了明天就算自动放弃了。半夜三更,我立马打声讯台查询什么时候有去黄山的车次,说是夜里两点多有班车开往那里。早已睡意全无,收拾停当就去了车站。
到达黄山是五个小时后的事了,天已大亮,立即打车赶往会场所在的宾馆。宾馆大门外几个武警把守着,戒备森严,水泄不通,没通行证根本进不去。孩子的班主任在门口等着我们,他也是一脸焦急,托人找到在里面的市教委主任,联系上了北外的招生老师,让她们出来找我们。这才知道,孩子的体检表上在脊椎有否侧弯那个栏目旁,有铅笔画着一个淡淡的问号。我孩子根本没这个毛病,两位老师目测了一会,为郑重起见到里面还请了校医来,他把我孩子的脊椎骨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还让他弯腰作了几个动作,这才点点头说没问题。两位女老师当场表态说:你们回去等录取通知书吧。孩子是以高出该校安徽录取分数线25分被录取的。
总算一块石头落地,也没弄明白这个该死的问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午回程的火车还早,我和太太、孩子就去了那条颇有名气的屯溪老街转了转,看了看迤逦穿城而过的新安江,买了点“祁红屯绿”就打道回府了。
一年后,在京工作的老同学施君邀我和马鞍山的陆君三人同游徽州。施君的本行是搞外语翻译的,但喜好旅游,在报刊上写有不少旅游文章,光结集成册的就有三本,还编过旅游丛书一套三册。我正好内退了下来没事干,上次是去办事的,不能算是旅游,便欣然同行。
第一站依然是黄山市的屯溪老街,这次得仔细看了。街道狭窄幽深,街上的路面是清一色的褐红色麻石板;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叠致有序,全为砖木结构,粉墙黛瓦;窗棂门楣有砖雕木刻,技艺精湛;屋与屋之间是高高的马头墙,构成了徽派建筑群体美。整条街道,蜿蜒伸展,首尾不能相望,街深莫测,是我国古代街衢的典型走向。老街境内宽窄不一的巷弄,纵横交错,构成鱼骨架状,交通十分方便。老街的店铺多为几进,内有天井采光。整个建筑体现了典型宋明徽派的民居风格与特征,所以老街又被称为“宋街”。这儿是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此后,便雇了一辆面包车去参观棠樾牌坊群。棠樾七座牌坊,有明建三座,清建四座。牌坊,在封建社会是一种崇高荣誉的象征,这些牌坊就是皇帝为旌表棠樾村民的“忠孝节义”等气节而准予建造。它们虽有不同时代的建筑特点,却又表现了共同的徽派石雕风格。棠樾牌坊群旁有两座祠堂,一为鲍氏敦本堂祠,俗称男祠,另一为鲍氏妣祠,又名清懿堂,俗称女祠,是研究徽州宗法制度和徽商历史的生动教材,其中女祠一破“女人不进祠堂”的旧例,为国内罕见。
下一站是唐模。现在那里已被开发成4a景区。那时人们的经济头脑如同旅游景点一般,尚未被开发出来,以上的景点全部不收门票。去唐模村主要是看100多幢保存完好的清代古民居。如今村中还保存着较完好的青石板路,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溪中有一座清代建造的高阳桥。过桥即见小溪南面的古银杏林。这棵古树已有千年的历史。林前有太子塘,塘右侧有太子庙。紧依太子庙是一座典型的古徽建筑“状元府”。过高阳桥沿小溪北面而下,有尼姑庵和许氏大祠堂。再往前便可见到闻名中外的唐模小西湖。越过小西湖,即见全国罕见的"同胞翰林"碑坊。八角亭、蜈蚣桥深深掩藏在郁葱的樟树林中。唐模村堪称为一座园林式古建筑博物馆。
我们不厌其烦地走进一座座深宅大院,穿过“四水归堂”的天井,墙角青苔斑驳,井旁杂草迷离。爬上陡峭的咿呀作响的木梯,为那些栏杆和窗棂上精致的雕刻而赞叹不已;又想象在光线幽暗的绣楼里,小轩窗里那些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的日常生活,该是何等枯燥何等乏味:她们只能低首垂眉绣着女红,或凭窗远眺,想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少女心事。或许会有一抹红晕飞上脸颊,但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袭,又很少与外界的紫陌红尘相接触,日复一日,终于变得黯然失色。
最后一站是歙县许国大学士牌坊。许国牌坊是明万历皇帝,为嘉奖内阁重臣歙县人许国决策云南平叛功勋,而特别恩赐在其家乡古歙城中建造的。许国(1527—1596),歙县人,自嘉靖乙丑年进士入京后,历任嘉靖、隆庆和万历三朝。一般纪念性牌坊均是坊主逝世后建造之物,唯独许国牌坊是在其生前建造的,这在数千年封建社会史和中国牌坊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它是一座全部采用青色巨石仿木构造建筑的石牌坊,因其有8根粗达半米见方的巨石顶天立地,故俗称“八脚牌坊”。匾额题字出自江南才子董其昌之手,石刻技艺使其书法更显遒劲端庄力透石背。
归途上,我们买了些介绍徽州的风情书画,发现了一个疑点。作者们都喜欢引用《牡丹亭》作者汤显祖的一首五绝;“欲识金银气,都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诗中“黄”指黄山,“白”指白岳,即齐云山。“黄白”联用,既指徽州的地望,也暗喻黄金白银,即官位俸禄。人们对一个人、一个地方喜欢或关注,就会说“魂牵梦萦”,汤显祖连做梦都不想去的地方,怎么就成了对徽州历史和文化的最高赞美?我们人在火车上,手头又无资料,这事只好姑且存疑。
到了2003年5月,《光明日报》发表了方任飞先生的一篇文章《汤显祖的徽州情结》,这事才算有了另类的声音。方文主要考证汤显祖与徽州歙县人大学士许国的关系。许国于万历11年(1583)主持会试,汤显祖以三甲第二百一十一名及第。许国秉政期间,与申时行(万历中,累官吏部尚书,后为首辅)排斥异己,钳制言路,频受弹劾。汤显祖出于正义感,不顾许国是他的恩师,也上奏章抨击。结果被贬,作了几年小官,到万历26年(1598)解职,从此居家著书近20年。此前,许国早已回原籍。汤显祖居家“乏绝”(手头拮据),友人劝他乘在邻近的宣城访友之便,到徽州去晋见许国,以消除隔阂。时过境迁,说不定许国还能在皇帝面前帮他美言几句,以便改变他的困境。汤显祖没有听从,说已不再想那官位俸禄,所以说“无梦到徽州”。如果把它当作汤显祖对徽州风光的赞美,那是一种误解了。
汤显祖作过“临川四梦”,但从未梦见徽州。四百年来至今误读汤显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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