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踪
2008年9月17日,我刚一上班,丰收镇蛤蟆沟村民王永喜就心急火燎的来报案:他儿子失踪了!
王永喜说,他儿子名叫王小马,在镇中上初二。前天吃过早饭去了学校,中午放学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他就有点奇怪。下午放学,小马仍然没有回来,家里人就有点急了。他骑车到学校去问,班主任老师却愣了,还以为小马家里有事没来学校哩!一夜之后,小马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这一来,学校和家里都着急了,组织大量人力寻找,现在,几乎将方圆近百里都触及到了,仍然没有孩子的消息!
查 找
失踪,对孩子的父母来说,是一种极为残酷的精神折磨,无异于把心架在烈火上去烤,放在黑风恶浪中去蹂躏,去冲压。失踪是命运之神糊涂的流矢,父母的心在滴血。孩子,你在哪儿?你怎么就不为你的父母想想呢?
失踪,不外乎三种情况:活着,他杀和自杀。当然,活着是所有人都期望的,尽管寻找也是一种沉重的煎熬。但死亡却是人无法面对的残忍,尤其是孩子的父母。丰收镇初级中学到了,停好车子,我和助手赵思安匆匆进了学校。
正是自习时间,校园里比较安静。初二三班班主任张老师看到我们神情有些紧张。他说,王小马同学前天中午还在学校。最后一节是英语,小马好像没有完成作业,文老师罚他站在教室外边。说完,张老师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赵思安问,文老师在不?张老师点点头,领我们去见初二三班英语老师文玉宁。
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张老师小心而不安的说,文老师罚站,他是听同学们说的,他并没有看见。
文老师不在!
文玉宁的宿舍门紧锁着。平常放在台阶上的摩托车也不见了!
张老师好意外,他扶扶眼镜:应该在呀,文老师一会有课啊!
我们只好去见秦校长。老秦推推门,也很意外,打手机,却是无法接通。看大门的王老头说,文老师骑摩托走了,慌慌张张的,好像很急!赵思安忙问,啥时候?王老头说,一个多小时了。一个多小时,意味着已经到了一个相对较远的地方。那么,文老师会去哪儿?他干什么去了?是小马有线索了?还是——
“文玉宁是不是逃跑了?”赵思安递过一支烟,自语道。我摇摇头,老师和学生是教与学的关系,有矛盾也不会发展到剥夺生命的地步。但我们还是开始了对文玉宁有意识的了解。当然,从怀疑出发的办案理念是不科学的,寻找证据去落实怀疑常常会犯逻辑片面的错误,大量的搜集掌握与案件有关的情报线索却是有益无损的。
初二三班的李振同学说,他和小马是一个村的,小马英语差,文老师打过他几次。上学期那次文老师抽了小马一耳光,耳朵打出血了,花了好多钱哩!
应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就这件事我们再次询问了秦校长。老秦说,打学生不假,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文老师主动承担了医疗费,又上医院和家里看了几次孩子,而且文老师还在教师会上作了检讨,最终和学生家长达成了共识。
那么文老师到底去哪儿了?
意 外
就在我们有点困惑的时候,小马的父亲王永喜突然打来了电话。他说,小马有消息了!我立即就问:“在哪儿?”他说,在水县。
水县和我们县相邻,背依乔山,出煤,属于半山区。孩子怎么会在那儿?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王永喜给我们报完案,正在寻找的时候,文玉宁老师突然去找他,说小马在水县!文老师的一位同学在水县城关派出所,消息就是从这儿来的。两个人立即就赶去了。
水县不远,大约八十多华里,摩托车跑了不到一个小时。一进城关派出所,王永喜就急的满院找孩子。文玉宁一问,老同学出警了,孩子现在在医院里。所长老成说,他们昨晚在大街收留了一个被人打的昏迷的初中男孩,长相衣着和小马很吻合。“要紧不?”王永喜急切地问。“不很要紧,医院马上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成所长看看车窗外。“唉,这娃真能气死人!成天给书包装个刀子!我把几个刀子都给收了!你看看!”王永喜气愤而无奈的拍拍双膝。
遗憾的是,这个男孩却不是王小马!王永喜靠在门框上,呆了半天。文玉宁也大失所望。
听了我的问话,文老师点点头:“对,那天中午最后一节是我的课,小马没有背诵过课文,我让他站在教室外边,其实我啥也没说,要知道是这样,我就——”文玉宁摇摇头,接着说:“不过,那天下午,三班没到校的不止他一个。下午英语自习,我发现连他一共有三个同学的座位都空着。”
“那两个是谁?”我问。
“一个是李振,一个是齐宝东。”
“他俩现在在吗?”
“应该在吧。”
这两个同学为什么没在?难道是巧合?我和赵思安再次去见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叫来这两个孩子。
李振,原来就是给我提供文老师抽了小马一耳光的那个孩子。李振胖胖的,傻乎乎的。稚中带憨。齐宝东瘦小,却不怯不惧,落落大方。
赵思安把齐宝东领到隔壁房间。
看 地 铁
为了不给孩子造成心理上的不适,我们特意穿着便衣,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经过了和蔼化处理。我问李振你身体这么胖,一顿能吃几个馍?几碗饭?又问爱学习吗?起初,李振有些拘谨,渐渐的就放松了。我这才不知不觉的切入正题。我问:“那天下午,你为啥没去学校?”
“宝东过生日。”
“王小马也去了?”
“去了。”
“中午放学没回家?”
“宝东叫我去喝酒,说他过生日,不回家了。下馆子去。我俩走了一段路碰上王小马低头往回走,就叫上一块去了。”
“在哪家馆子?”
“梦留香酒馆。”
“吃完饭几点了?”
“不知道。”李振摇摇头。
“下来呢?”
李振低头不语。
我又开导了一会,李振这才说:“我和宝东去网吧了。”
“王小马呢?”
“王小马喝的有点多,硬说要到省城去看地铁。”
“看地铁?”我有些意外:“去了没有?”
“不知道,”李振 透口气:“可能去了!”
“为啥是可能去了?”
“王小马有四十块钱。那是学校发的食宿补贴。”
“你咋知道的?”
“他说的。”
孩子的眼神告诉我,他也许并没有说假话。赵思安的询问结果和我的几乎一摸一样,这就更令我们相信了。离开学校,我们立即去了梦留香酒馆。
学校离丰收镇大约三华里,几分钟,车子就到了。经过询问,那天下午,这三个孩子的确来过梦留香酒馆吃饭。老板说,孩子离开时,是下午五点左右。
“小马平时身上带零花钱不?”我问王永喜。
“老在家里吃饭,平常不给他钱,学校要钱才给。”
“学校发的这四十块钱你知道么?”
王永喜摇摇头。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从那天下午五点以后开往省城的公共汽车,火车,各类出租车进行排查,同时向省城警方发了协查通报。这个工作量大的令人茫然,比茫然更令人颓废的是一无所获!
就在案子陷入困惑之时,省城金花派出所突然打来电话说,他们辖区有一个类似我们通报的男孩。地铁筹建处正好在金花派出所辖区,这很有可能就是王小马!
我们立即奔赴省城。王永喜也跟着去了。金花所的同志领着我们来到东坛医院。孩子正在抢救,我们一时难以见到。
金花所的同志说,昨天傍晚,一个喝醉酒的男孩正往前走,迎面开来一辆大卡车。卡车鸣笛,他竟不躲不避。卡车惊魂不定的站住,他却碰了上去。
这时候,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大夫无奈的摊摊手。王永喜几乎是冲进去的,他揭开洁白的床单看了看,突然放声大哭。我站在一旁看着,孩子的头上缠满了绷带。整个脑袋肿大如斗。我拉拉王永喜:“看清了没有?”王永喜失子心切,这才连忙细看。头上已经很难辨认,只有在身上。经过仔细查认,王永喜摇摇头:“不是。”“不是?”我睁大眼睛。
“真不是?”赵思安问。
“真不是。我儿子后背有手心大一块黑痣,这没有。”
这就是说,世界上有多了一出悲剧。
线索又断了,可我的心却不住的翻腾。小小中学生就喝酒,就喝的酩酊大醉。醉了也无人管束,独自醉走街头,见了大卡车,不躲,反而碰硬!反而比拼!
浮 尸
王小马失踪已经整整六天了。四十块钱能坚持多久?如果真的出走,他到底去了哪儿?与文玉宁老师的罚站关系似乎并不大。李振和齐宝东应该是最后见到王小马的人,这两个孩子说的话会不会有假?也许王小马根本就没去省城看地铁。也许根本就没有看地铁这么一回事!线索还是应该从这两个孩子身上找才对!
事实的确如此。这天下午,有人突然打来电话,说蛤蟆谷河面有一具浮尸。
蛤蟆谷是蛤蟆沟村北约二华里处的一条季节性小河。小河在这里有一个较大的拦水坝。今年多雨,河面不宽,却有一种深邃的暗绿。正是秋天,有小燕子在河面矫健的箭扑滑翔,利风吹过,河水反应迟钝的缓涌着。不过,秋水长天,能见度很好,抬眼望去,在河中间的水面上,隐约有一具人样的漂浮物。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的看到,这的确是一具尸体!
尸体很快被打捞上来了。由于浸泡时间较长,尸体肿胀浑圆局部开始溃烂,面目极难辨认。但从体型看,从身体局部的细节看,这是一具男尸,一具少年男尸!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竟赤身luo体!
我马上想起了失踪的小马!
王永喜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这次他没有放声大哭,而他的妻子见到尸体不到二分钟就嚎啕大哭了!
这孩子真是王小马!
王小马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死的?他杀还是自杀?他怎么赤身luo体?他的衣服哪里去了?要是他杀,谁干的?为什么?
我依稀看见,放学了,王小马和齐宝东、李振在梦留香酒馆推杯换盏之后,小马一个人独自走了。他悄悄来到蛤蟆谷,纵身跳入深深的河水之中,.....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我似乎又看见,王小马和李振、齐宝东出了酒馆,来到河边。秋阳如血。李振举起手中的砖块,砸向小马的后脑勺。齐宝东掏出小马兜里的四十块钱。扒光衣服。二人抬起一丝不挂的小马,扔进河里,埋掉衣服,匆匆跑了....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王小马是溺水身亡!那孩子为什么一丝不挂呢?是游泳?王永喜悲愤而坚决的摇摇头:“不可能!我儿子根本就不会游泳!这肯定是陷害!我娃是害死的!害死的!!!”
是啊,要是游泳,那他的衣服哪儿去了?不会游泳,一个人游什么意思?是不是几个人一块游的?那他溺水,别人一定会抢救或呼救的!这时候,文玉宁老师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王小马失踪的那天下午,他在来校的路上碰见李振。李振正往回走,他就问:马上就上课了,你咋往回走?李振说他裤子湿了,回去换衣服。
我决定再次询问李振和齐宝东。
真 相
案件在一步步逼近真相。我隐隐觉得这两个孩子不简单。
这次,我们把询问地点放在了派出所,放在了我们刑警中队的办公室。我们把一切都做了精心准备。在审讯室里,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两付寒光闪闪的手铐。气氛冷峻的几乎都要结冰了。没有经过这种场面的两个孩子,显然害怕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
审讯异常顺利。几乎没有任何语言博弈,这两个孩子就如实招供了:
2008年9月15日。中午放学后,齐宝东叫上同学李振和王小马在梦留香酒馆为他庆贺生日。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一块来到蛤蟆谷游泳。王小马说他不会游,齐宝东说,他也才学会,游水很好学!喝了些酒,几个人都很兴奋。于是,王小马就脱光衣服也下了河。河边水浅,他一个人在河边慢慢戏水,过了一会,他就在水里扑腾开了。
正当大家玩的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回头一看,小马居然也来到河中,但一晃就陷进水里了。只见小马双手乱拍乱打。很快手也看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李振和齐宝东相互对视,面面相觑。这两个孩子很快爬上岸,望着重归平静的湖面,默默地发呆,...
两个人约定,回去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自己的家人。“那小马这衣服咋办?还有鞋!”李振问。
齐宝东想了想说:“你把衣服埋了,我把鞋埋了!记住,千万不要对人说!”
“为啥不要对人说?”我问李振。
“害怕。”李振低下头。
“为啥害怕?”我吃惊的问。
“不知道。”齐宝东摇摇头。
“为啥要说小马看地铁去了?”
“引开你们的注意力。”齐宝东小声说。
“那又为啥?”我问。
“害怕。”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回答。那声音更小了,似乎还带着哭腔。
“仅仅是因为害怕吗?”我点上一支烟。心中有一种无名的刺痛。
两个孩子都点点头。据查,齐宝东、李振和王小马三个孩子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他们的家庭之间也没有,丝毫都没有。王小马的四十块钱也没在身上装,而是夹在家中他房间的一本书里。
案子真相大白了,可这件事在我脑海里却盘踞了好长时间。蛤蟆谷小河距离大路也就一百多米。假如这两个孩子呼救的话,王小马也许就不会永远消失。当小马沉入水中时,当那一声尖叫传来时,两个孩子感到的是害怕,是因害怕而无措,是因无措而更加害怕!与其说他俩埋葬的是小马的衣物,不如说他俩埋葬的是害怕!
王小马就这么死了,永远的消失了!
-全文完-
▷ 进入河東魺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