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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湯司令的前世今生-续颍水老人

发表于-2009年02月03日 上午11:22评论-0条

《啊!湯司令的前世今生.续》 纪实文学

---献给改革开放三十周年

湯司令再也没有去涡阳县打办室上班,更没去干那砸称踹筐的事,他去涡阳火车站上班去了,说清楚,他可不是去当铁路工人,他是去县里设车站上的“铁路治安办公室”上班去了。再说具体一点,当民兵,搞“路社联防”去了。

那时候的濉阜铁路,是毛主[xi]送给淮北人民的幸福路!既然是伟大的革命导师送的,就肯定会有血与火的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这幸福路就必然的成为了阶级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防止阶级敌人拔钉薅刺,线路两侧,每一个千米,设一个“护路房”白天夜里有人看护。三十年后的今天,还有一些护路房留在那里,读者如果有兴趣,可以到现在叫青阜线的东城集、永兴集一带看一看,护路房的墙上,尚有些斑斑驳驳的标语:革命警惕松一松,阶级敌人攻一攻!阶级斗争的弦绷的有多紧,看一看就会有个感性的认识了。

这回湯司令因祸得福,离开了那个向他灌输仇恨,把他象狗一样驱使的环境,在那种环境内,他只知道仇恨一切:你卖青菜,你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你就是不让我湯司令过上好日子,要叫我去吃二遍苦,去受二茬罪,我就要与你不共戴天!就没有人去跟他讲,没有人提醒他,你湯司令现在过的是不是好日子?是不是正在吃苦,正在受罪?一年几尺布票,一个月二斤白面,二十三斤红芋片子靣,还有没有更为低档的,可以长期维持一个人的最低生存需求的东西來管替代?这些东西没人跟湯司令讲,也没人敢來讲,他困了就睡,渴了就喝,迷迷糊糊的上山,稀里糊涂的下河。他完全的被训练成为一条猎犬,只要主人一声令下,立刻扑上去,咬死猎物,拉回來献给主人。等待着,等待着,尽管等到的只是一些冷湯剩饭,有时候甚至是一顿棍子,他仍然等待着,恭顺的等待着,被棍子打开的伤口流着血,他吮干自已的血,畏缩的凑向主人,想踡卧在主人的脚下…… 

湯司令到了车站以后,铁路上的一切,使他感到新奇和亲切,张师傅、李师傅,师傅就是师父!师徒如父子嘛。车站上几十号人,好像一家子,你干这他干那,有事儿电话一联系,呼拉傢伙子,弄好了,转起來了。大车们(火车司机)一下车,见人叫‘伙计’,见湯司令也叫‘伙计’,他听的又得劲又顺耳。这一切明明白白的把和车站上的人看的一般高,他整天价心里热乎乎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谁家有事他都去帮忙,重活累活也不放在心上。干完活,手都不洗,立即走人,下次一叫准到。大伙对湯司令都十分的友善,只有‘铁办室’里的几个小子跟湯司令耍刁,一见刮风下雨,都不出勤,不管该不该湯司令出勤,都叫他出去,湯司令从无二话,嘿嘿一笑,顶风冒雪,马上就走。每当湯司令巡逻回來,眉毛上头发上结满了霜,师傅们就叫他进行车室烤火,暖和暖和,湯司令只烤一小会,眉毛上头发上的霜一化,他就去搬那冻成一块一块的煤,省得师傅们费事去干那苦差事了。

人啊!都有个七情六欲的,汤司令身体结实,身上各部位的另件一样不少,他知道想傍的,说直白点,他知道想女人呀,谁给他说,他又上哪儿去找呢?

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浸晨,湯司令从外边一头扎进行车室,他冻的发抖,说不成一句话,更让人吃惊的是,湯司令只穿了一身单衣!他的棉衣弄哪儿去不?外边三九严寒,零下十几度,他是从哪儿跑出來的?不管师傅们如何的问,湯司令只顾上发抖,讲不出话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女站务员王美荣,给湯司令弄來一缸子热红糖茶,让湯司令趁热喝下去,湯司令这才缓过劲儿來,慢慢的道出了个中原委……

原来是车站上的‘捣蛋包’小赵和小孙俩孩子,跟湯司令开的一个大玩笑。

小赵叫小孙先去行李房等着电话,这边跟湯司令说:

“湯司令,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嘿嘿嘿嘿,”湯司令说:“别哄我了。”

“孬龟孙哄你!”小赵说:“俺赵店子集上,有个姑娘叫吴影,在阜阳纺织厂工作,正式工!今年呢,二十六啦,她原先首谈了个对象,男孩子的爹是个当官哩,他把吴影玩了几年,扔拉!吴影气的寻死上吊,她爹娘眼都哭瞎了,这样劝那样说,后首吴影总算明白过來啦,一发狠,流了产,乖乖哟,是个小子,五个月咧,现在她下决心,要找一个没爹没娘的老实人一块过。你湯司令正符合她这个条件。你要愿意,不嫌女的流过产,我就打电话,你跟吴影对咀说。”

“你别哄我。”湯司令对从天而降的好事,不大敢相信,咀上拿住劲儿,心里可是高兴啊。

“我这就打电话”:小赵拨通了行李房的电话:“吴影么?嗯,吴影,我跟你说,俺车站,治安联防队,有个人,名子叫湯司令,只身一口,无爹娘,今年二十八啦……”

“三十二!”湯司令纠正说:“三十二,不是二十八,咱不能哄人!” 

“别打岔!今年二十八啦,你要愿意谈,就咀对咀讲吧”!小赵玩的十分逼真,他把电话交给湯司令,一夲正经的样子,加上从电话里传过來的声音,使湯司令相信,好事真的从天而降了。他一手握住听筒,激动的说不出话來。

在行李房中的小孙,揑着娘娘腔说:

“你啥时侯來?嗯?讲啊!”

“你,你讲叫啥时侯去?”湯司令大着胆子讲话了。

“你今儿个就來吧!我在厂门口等你,围着红围巾,手里拿一夲画报,不见不散啊!”小孙演完戏,放下了电话。

事后俩小子髙兴极了。转而又想,太有点过火,小赵说:“乖乖哟,湯司令要是真去了咋弄?天下着大雪……”

“不会的!”小孙的余兴未尽:“你想想,又没有车,这么远,他飞哩去?明天,还逗他,怪他不去失约了!人家吴影不愿意啦。连‘无影’都听不出來,唉!”

小赵和小孙说的也在理,不就是个玩笑么。

小赵和小孙有一点没想到,湯司令信实而且认真,他俩低估了湯司令对异性渴望!

当夜,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客车是没有哇,湯司令爬上了一列南去的运煤列车,真正意义上的顶风冒雪,上阜阳会吴影,相面去了。

今我往兮,雨雪载途……

湯司令到了阜阳,下车时雪人一祥啊,幸亏他身强力壮,不然非冻死不可。他摸了十几里路,找到了六纺,在纺织厂的大门口,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鬼,实在焦急和失望,他心想:天下大雪,一个女的,还刚流了产,一定是怕冷不來了。无可奈何,摸回阜阳火车站,扒上一列北去的空货车,又回到了涡阳火车站。

值班员杨老黑知道内情后,把小赵小孙臭骂一场,这俩小子也觉得玩笑开大了,小赵找了自已的一件军大衣,小孙找來了一件旧棉裤,让湯司令穿上,天一亮,湯司令就回“铁办室”去了。当时人们就不想一想,没人问一问,湯司令就算找不到吴影,也不该单裤单褂跑回來呀?他的棉袄棉裤弄哪儿去了?

要按讲,湯司令这回來后,一定会寻小赵小孙理论一番吧,谁知湯司令见他俩之后,一句埋怨没有,只讲了一句:你哄俺。就完了。

照这样下去,湯司令该一辈子打光棍了。

且慢!真是:苍天有眼,吾辈无识。

这年夏天,湯司令抱了个大西瓜,朝行车室里一放,“吃西瓜!吃西瓜!”

“啥事?”楊老黑问湯司令。

“俺,俺有媳妇了!”湯司令说。

下边大伙问他,媳妇姓啥?叫啥?哪儿人?长啥样?多大了?湯司令全不回答,他憨厚笑着,他心里着实的很美。后來才知道,湯司令有一段非同寻常的奇遇…… 

事情是这样的:

在湯司令去阜阳的风雪之夜,湯司令爬上一列向北开行的货车,一心为没有见到吴影而可惜,他没想到这是一个开得大了的玩笑,只想回到涡阳,找小赵再次约见吴影。

货车开动后,他发现车廂里有人,借着雪亮,可以看见那人踡成一团,走近点一看,是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孩。这女人在冰冷的车角上缩着,在铺满冰雪的车廂里,她竟然一身单衣单裤!她眼珠子凸出,牙关紧咬,不吱一声。

“你?你从哪里來?咋?咋穿这么单薄?”湯司令问的有十遍,那女人一字儿不答,小孩子却吓的哭喊起來,一双小手紧紧的搂住女人的脖子。

湯司令明白了,这女人不是个坏人,不是逃犯,孩子也不是她拐來的。她们是母子二人,一定是从什么地方逃出來的。想到这里,看着眼前这个一定会给冻死的女人,湯司令想帮她一把。可是除了自已身上的一套棉衣之外,就算口袋里装着自已全部的积蓄,钱在这种情形下,有什么用处呢?湯司令没有多想,也说不上什么理由來,就想救她们母子一命,他开始脱去身上的棉衣。

女人一见,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

“使不得的!使不得的!我,就是死!也不会愿意的!” 

湯司令知道,这女人会错了意,他把脱下的棉衣朝女人一扔:

“快穿上吧,你要冻死了。”

棉袄从女人身上滑落,掉在车底板上的雪里。她也不拾,反而使劲的向后挤,好象想把车廂板挤出个洞來,可以钻出去就安全些一样。

湯司令这时候有一种英雄感,有一种从没來有过的强大男人的感觉,他可以保护弱小,可以而且能够帮助这即将要被冻死的母子二人。他索性把棉裤也脱了下來,扔给了女人。他一边用双拳朝胸脯上猛烈的捶打,一边又对女人说:

“我年轻,我不怕冷!你穿上吧,你不穿,你会冻死,你死了,你的小孩也会冻死!”

湯司令一遍又一遍的卖“大力丸”式的表演,没有打动女人,棉袄棉裤仍然在雪窝里。列车过了西潘搂,又过了江集,湯司令也表演不下去了,实在支持不住了。他走到对面车角子上蹲下來,缩成一团。

“你,大哥,也会冻死的!”女人终于开口了,还叫了一声“大哥!”

湯司令闻声而起,又蹦又跳又跥:

“我咋能冻死?我年轻,身体好,男人比女人经的冻。前边,我就到家了,我家在涡阳火车站,一会儿就到了,我怕啥!” 女人这时也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是要干什么坏事,而是真心实意的要救她母子二人,她哆呜索索的穿上了棉衣,合身不合身谁也看不清,这种危急关头,谁还顾及这些呢?寒不择衣呀。

浸晨雪霁,东方发白,四野银装。天气格外的冷。

列车进入涡阳,三股停车,对水鹤上水,湯司令手脚不灵便的下了车,没跟那母子讲一句话,经直 钻入了行车室,女人没有下车,随上水后的列车走了。谁也不知道这女人去向何处,湯司令连那女人姓啥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既然知道了也没用,就不如不知道了。湯司令就是惯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的。 

那女人走了好几个月,去了哪儿,说不清楚,反正,眼下她又回到涡阳站。她在 车站一转悠,见到了湯司令,说了半夜,湯司令才知道女人的來历……

这个女人姓战,叫战明珠。三十岁了,是湘西土家族人。之前被人贩子拐卖到安徽省临泉县栗头店韩楼子村,卖给了一个姓韩的木匠,这韩木匠自打买下战明珠后,对她百般遭踏、虐待,张口骂抬手打,白天锁在屋内,夜间睡觉时,把战明珠脱的精光,将衣服锁在韩木匠特制的十分结实的箱子里,防范战明珠逃走。在囚犯不如的牢笼之中,战明珠生不如死,她多次想到自杀,一了百了。唯一让她揪心牵挂的,是随她拐卖的年才四岁的儿子,战明珠知道,只要她一死,这孩子就活不成了。死,对于战明珠來说,是解脱,太轻松了!为了孩子,支撑着活下去,才是艰难的。那每天每晚的打骂,各式各样的性虐待,非人能忍受的遭踏,才是无边的苦海,她看不见得救的彼岸在哪里。同时,她也等待着一丝一线的机会……

松皊先生在《聊斋.婴宁》中,称婴宁为‘我婴宁’,我也拾下牙慧: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向我战明珠妹妹伸出了援救之手。就在湯司令去阜阳找‘无影’相靣的漫天飞雪之夜,我明珠妹妹,趁韩木匠喝醉了,遭踏人也累够了,死猪一祥的呼呼大睡了,她生怕惊劫了韩木匠,不敢寻钥匙打开箱子,取出那每天晚上,必被韩木匠锁起來的棉衣,只穿了单裤单褂,抱上儿子,冒着被冻死的巨大危险,逃了出來,在货车上,明珠母子遇上了找不到‘无影姑娘’,十分失望的湯司令。

战明珠这次來涡阳,没别的,就是要找到湯司令,奉还那套拆洗干净的棉衣,还有当时放在棉衣口袋里的七十三元六角九分钱。

现在,一说七十來块钱,很多读者会轻轻一笑……须知,那可是湯司令全部的积蓄!也是笔者当时俩月的工资!

湯司令不是不知道全部的家当都在棉衣袋里,他知道!湯司令的一惯推理是:既然女人风雪之夜携子逃出,就必然的‘身无分文’,光支援她棉衣不行,没一分钱,她母子会饿死!‘杀人杀死,救人救活’,既然救她母子,就要救到底,不然就别去出臭! 这一笔钱,对于战明珠來讲,也的确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啊。

战明珠从和湯司令的彻夜长谈中,知道了湯司令只身一口,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对于湯司令在那极端恶劣环境中,慷慨救人的品质十分敬佩。当战明珠知道了湯司令不是铁路工人,只是‘联防队员’的时候,反倒松了一口气,她试探着问湯司令,能不能一块过。谁知道一说就成,战明珠跟湯司令成了家!

多简单啊……没有媒人,没有打结婚证,没有举行任何结婚仪式,她和湯司令走到一起來了。真心真意的住到一块了,多么简单啊!那间烂房子,如果可以叫做房子的话,成了他们仨人的窝,这是一个破烂的窝,一个温暖的窝,一个有了人气儿的窝,一个充满生机的窝,一个有了希望之光的窝呀。

让我为他们祝福,以耶和华的名义! “好心人得好报”之说,古已有之,近几十年來,这句朴实得一点儿光亮都没有的话,被一些人当作“因果报应”的佛理,批來批去,高低给批臭了。其实陈毅在记者招待会上就讲过:善有喜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统统都报!毛泽东也讲: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不都是讲有因就有果,或者说有因才有果么?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咋不去批?咋不敢批?这些狗娘养的,只敢在老百姓身上作恶作怪!自已在那儿意谣,安慰自已,在伙人世上作恶无算,没有恶报才趁心愿!他们相信:好人并非一定就有好报,当然坏人也不会必然的有坏报。阜阳这地方就受到过‘大头娃娃奶粉’之害,全国有了名,全国就有“三鹿毒奶”!几十万婴儿受害,以坑害不会讲话的孩子为手段捞钱,他们啥坏事还不敢干?阜阳的贪官窝案,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三任院长接力贪腐案,就是不相信作恶、贪腐必然遭受报应,如若相信伸手必被捉,何至进去喝‘四眼湯’?何至于注射死亡!一些人坑蒙拐骗,装神弄鬼,假医假药,凭钱办案,设卡搂钱,任你想象不到的都有,简直是雨后恶草,遍地生发,打不尽、斩不绝,累坏了官家,不落民情……

这情形,怪谁去,‘也只得细数猫儿骂’啦…… 

且说大伙不等吃了湯司令送來的西瓜,一轰而出,都到站台上看湯司令的新媳妇去了。

战明珠个子不高也不算矮,大约一米六几,大眼睛薄咀唇,眉毛高挑,一看即知,是一个性格坚毅的女人,她很瘦,现在时兴叫很有‘骨感’,她上身穿一件兰士林纺褂子,下着黑裤,腰间系一条绣花围裙,那是湘西土家人的打扮,战明珠不羞不惧,落落大方。有生活的人,一眼就知道,这女人麻利能干,是个能吃苦会干活的人。战明珠身边的小孩子,黑瘦黑瘦的,一对眼珠子直打架。

自打湯司令娶了战明珠之后,也多少变样了,他常常憨憨的笑,身上干净了,衣裳也干净了,尽管他没一件子好衣裳,尽管他的衣裳上常打补丁,在不认识湯司令的人看來,他不是有个好娘亲,就一定是有个好老婆。

战明珠到涡阳的那一年,是一九八四年八月。不会错的。

湯司令在涡阳站‘小四股’货场给人看货,战明珠拉辆板车,卖个劳力,有意思的是,涡阳站的伙计们,都想帮他两口子一把,笔者就经常性的跟货主们‘卖靣子’,安排战明珠给货物上栓标签、缝破包什么的,一天下來,挣个一元两元的。好事是碰上涡阳县土产公司跑站的业务员‘胡传奎’运粉条,装车后一地踩碎的粉条碴子,安排战明珠去清扫,既要了货场货位的‘清扫费’八大角,又可得到半麻袋细粉碴子,一筛一拣,干干净净的,可供她家人食用。

一九八四年,涡阳站的站长姓吕,他哥哥是涡阳县糖业烟酒专卖公司的头儿,当他知道了战明珠的儿子得了肝炎,没糖票吃不到也卖不起糖之时,在卸车之后,他用洋铁皮水桶,舀了一满桶,足有三四十斤白糖,交给战明珠,战明珠吓的不敢要,吕站长大叫一声:拎回家去!哈!几十年后,我都能回忆起战明珠那惊讶的表情…… 

一九八五年十月一日,战明珠在国庆节那天,给湯司令生下个大头小子,取了个很好的名子,叫国庆。涡阳站的女职工和一些家属嫂子们,把自已孩子穿过的各类小衣服,送给战明珠,给这个刚來到这世界上的小宝贝使用。

八六年后,市埸更加开放,会出气儿的都下海了,铁路的货运量大幅增加,货物多,装卸任务就重,好装好卸的,可以用机械作业的,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全归‘路内装卸’部门去干,杂活、脏活、累活,不挣钱的活,都交‘委外装卸队’去干,比如说装淮北特产红芋片子,一车六十吨,一千四百几十包,每吨装卸费当时是三角六分,加上苫盖芦蓆,上网、加固、打扫车辆,清扫货位,堆码余货,一共得装卸费二十元零六角。扣除‘委外装卸管理费’(百分之十七),十二个人,干四个小时,共挣下十七块一角钱,每人分一元四角。真是呀,想一想,算一算,去到现埸看一看,这活不叫他们干,又叫谁去干?

读者朋友,在那时候,是‘攺革开放的初期’,别看这回子事,就打这活,也是活!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湯司令和战明珠,不是正式的‘委外装卸工’,他两口子只能趁人家委外人手不够时,打个帮帮锤,汗没少流,苦没少吃,气儿没少受,钱没多得……唉!亏得战明珠会操持,一家子人,四张咀吃饭,仅不受冻餓而已……

湯司令跟战明珠也真可以,只要有活,两口子那是拼死拼活的干,但一有点儿闲空,这两口就趁水和泥,托土坯,越是烈日如火他越干,战明珠说:天越晴太阳越毒,坯干的越快。

一九八七年冬天到來之前,湯司令在货场边上,那块‘晋察冀’边区,盖上了两间土坯房子,亲生的儿子国庆,满地乱跑,战明珠带来的儿子小刚,小学毕业了。

人常说日月如梭,战明珠带来的儿子小刚來涡阳也快十年了。他从不叫湯司令一声爹,他叫他叔,湯司令也不在意,两个孩子一样疼爱,生活的有滋有味。我记得央视上有个名主持人,一边品着咖啡,一边说:生活夲來有滋有味。她说的那种滋味,我们的湯司令和战明珠无缘体味,不过湯司令的有滋有味,名主持人怕也今生无缘了吧。必竟是各有千秋哇……

要求少的人,容易满足。不是么?啥叫‘草民’?啥是‘平头百姓’?湯司令、战明珠、笔者是也。“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要高兴呀!”唱这支歌的当然不是这类人,可他在以前的《央视春晚》上,唱这支歌时,是很得老百姓喜欢的。想想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大年三十除夕晚上,高兴个天把半天的,所以人家央视解民情顺民意的,每年捣鼓个晚会,让百姓们一年到头了,高兴一个晚止,应该说是功德无量的不是!

又过了八年,湯司令到涡阳吹车站已整整二十年了。叫叔不叫爹的小刚,也快大学毕业了,这孩子上学很用功,很争气,年年拿奖学金,亲生的儿子囯庆,在涡阳一中念高一了,哥儿俩在学业上,你追我赶呐,小国庆在年级班上,稳占头三名!

按说,湯司令该髙兴啦?

活该我说有支歌了……“山不转那水在转,水不转那云在转,云不转那风在转,风不转那啥也都不转喽……

湯司令的人生又到了水不淌的时候了……

一九九九年冬天,只要看一看一派光光的货埸,只要看一看空空如也的行李房,就应该知道,战明珠的板车轮子不转了。没货拉,没货送了。随着货运量的大幅度的“滑坡”,湯司令也从坡子上,滑到沟底子里去了。联防队是靠看货营生的,没货可看,吃不上了,联防队也与时俱进的散夥了。女人没活干,男人‘下了岗’,这可如何是好哇……

可不是笔者替湯司令跟战明珠叫苦,两个孩子,一个在北京上大学,一个在涡阳念高一,平日里供孩子上学,维持生计都难上加难,从不知道哈叫积蓄,平生没进过银行,不知道成沓的票子是咋数哩,这样的人家,一但断了源,活下去是个啥滋味,对于那些款儿们來说、对于那些一甩上百万、给二奶三奶买别墅的人來说,对于年薪六千六百万的平安老总來说,他们肯定是讲不清楚,你说说也是,鞍山市国税局,有人肯花五十万美刀,给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刘光明的屁股去做美容;江苏建设厅长许其跃包养一百四十六个情妇,南京房管局长吸一千五百元一条的烟,电器销售‘大噩’澳门狂赌输掉七十个亿!范伟在小品《卖拐》中说:这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象我这号鸟人,可能就屬于‘死不改悔’那号的,退休了还不老老实实的去等死儿,发个文儿吧,发就是喽,反正不为名不为利的,图个高兴,一写到激动处,就爱发议论,有时还文不对题的,这肯定不是好习惯,唉!本性难移呀,由着劲吧……以后克制点、少发点。可是呀,这克制、那克制,上《烟雨红尘》干啥?找克制的地方去受罪?)

然而我辈平头百姓,该不难设身处地想想,湯司令他俩口子的艰难吧。

湯司令俩口子一连几天都不出屋,这件事叫涡阳站白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们知道了,你还别说,这站上的人就是德性,你厉害,他不甩你,跟《平民百姓天津卫》一书中的那号人差不离儿,不理采那些“大尾巴鹰”!他们同情弱小,同情那些生活无着的人。大伙一合计,凑了八百多块钱,送给了湯司令。这其中尤其是小壮子经常帮他们孩子补习功课的一帮子人,三十五十的掏,大家希望这些钱是只会下蛋的鸡,能给湯司令家生下蛋來;希望这些钱是科隆羊“多利”,能给湯司令家生出一群“多利”羊來。唉!可怜的“铁公鸡”们也只有这个能儿咧,除了凑点份子钱,一窝子工人,能干个啥吔。

笔者去过湘西凤凰,当地人早上常吃的一种叫“米豆腐”的东西,就是电影《芙蓉镇》上说的那种,七成米三成豆,磨计煮开,加上粉条、胡椒、花椒、丁香之类的佐料做成的,类似阜阳的“咸马糊”,优于“咸马糊”,加上油条,是人们喜爱的一种早歺食品。战明珠是湘西人,做得一手十分正宗的米豆腐,她和湯司令就在车站下边,干起了这“勤行”生意。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生意清淡,渐渐的人们被战明珠的清洁卫生所吸引,被她热情服务所感动,而且吃出味道來了。湯司令两口子有个特点,拿來大碗的也给盛的满满的,长幼无欺且货真价实,生意越做越好。

二00二年国庆节,湯司令两口子换好了八张新斩斩的百元票子,到车站上找到站长,要把大伙凑集的份子钱,退还给车站上的人。这时候的涡阳站,已经换上姓王的当站长而不再是姓吕的当站长了,这姓王的小子,也是涡阳站上的老人儿啦,跟当年骗湯司令去阜阳相亲的几个捣蛋精是一伙的,你说说他可知道湯司令的事,但战明珠可不知道现任的王站长是号什么鸟。王站长这小子年轻气盛,待人豪爽,是个“小孟尝”式的玩艺儿,他会收这钱?笑话!收这种济危扶困的钱,不是朝脸打耳巴子么。王站长涨红了脸,因激动而少微有点结巴的说:

“凑--份--子的名单呢?”

“原来就没有哇,”战明珠解释说:“要是有,我就照名单子退还了。”

“伙计们压根上就没打算叫你俩口子知道是谁给了多少钱,更没想到要你还,那这样吧,明天我召开全站职工大会,谁给了钱,谁向你要,行不行?”

“师傅们是不会要的。”战明珠必竟明白事理。

“没人要?你知道没人要?那你叫我退给谁去!”王站长逼近一步说:“伙计们的心意,你两口子别领会错了!”

战明珠啊战明珠,我的这个土家族的好妹子,这个身单力薄的柔弱女子,被人拐卖没有哭,面对韩木匠非人的折磨虐待没有哭,在即将被冻死的冰天雪地里没有哭,而此时此地,她失声疼痛哭了……

我估计战明珠没有看过小日夲的电影《望乡》,也没有听见电影片中的女主角阿齐婆的哭声,然而,这哭声却惊人的相似,是发自内心的哀绝之声,这哭声是一个久居他乡,受尽人间劫难的女性,一头扑向母亲怀抱的哭声,一种尽情渲泄情感的哭声……

王站长这下子可好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之辈,这个浑号“土匪”的伟岸汉子,不知如何是好喽,只得由她去哭了……

二00六年春运时,到处人山人海,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战明珠家几天没出生意了,一问才知道,湯司令出事儿了,他患了脑溢血,生命垂危,快不行了。车站上的伙计们去看望湯司令时,湯司令家四口人又多了一口,那是战明珠的大儿子战小刚的同班同学,现为战小刚的对象的一个女孩子,战明珠正在含泪训子:

“小刚,你大学已经毕业了,今年也二十五岁,是个明白事理的大人了,你这不是把对象也帯回家來了么,咱母子二人來涡阳站已二十一年了,这个人,这个睡在床上已不能讲话的人,你没叫他过一声爹,你叫他叔,就是这个人,这个快要死去的人,救了咱们母子二人,他累死累活挣钱供养你读书求学,长大成人,没有他,咱母子早死了。那年我从临泉逃回家,见到了你的亲爹,他是个赌棍,当他又一次的要把我卖给人贩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初就是他收了人家六百块钱,把我和你卖到临泉县的。我帯上你,逃了出來,后來才到涡阳湯家。今天,我把这讲出來,也不怕你小刚的对象笑话,说明了好哇。这个人救你,那个人卖你,我说,这姓湯的才是你亲爹!你随我姓战,叫战小刚,虽是一母所生,你不如你小弟,小壮子功课再忙,只要是站上谁家孩子功课不好,來问他,他都仔仔细细的给人家讲,你小刚有过一次这样的事儿么?没有吧?你就知道你自已,你认为你不是姓湯的亲生,你看不上他,人家问你住哪儿,你都不说你住火车站,这车站上的人孬么?哪个人不值得咱尊敬?要我看,就你孬,你跟你那个赌鬼爹一样,你是他的种!”

战明珠边说边哭,哽噎不止,泣不成声了。

战小刚此时肯定是受到了一种什么冲击,心理的、情感的、良心的都有,他望着那个为了他才有勇气活下來的母亲,是她那天斌的宽广的情怀,使他得以生存下來,读完大学,有了对象,有了今天。这一切又都是这个即将告别人世的,看似少个心眼实则十分憨厚的男人参与完的。

小刚拉住女孩,走到湯司令的床边,拉起那只失去知觉的手,他感到这只手犹如枯树之皮,坚硬、粗糙、冰冷。这是一只搏击生活的手,几十年如一日和生活拼打对闹的手,一只马上就要扣响天堂之门的手,一只在人问即将永远消失的手。小刚感到有一股寒气袭來,他想留住这只手,小刚把湯司令的手拉紧,贴在自已胸前,他不想让这只手离去、消失……

以前,这只手向他咀里塞过糖,小刚背背脸就把糖吐掉,这只手抚摸过小刚的头,他就跑到车站自來水龙头那儿,死命的冲洗,小刚从來不让湯司令接触到他身上的任何部位,从不让那只手动一动自已的书包和文具,小刚在上小学四年级时,才十一岁的他清楚的见过,就是这只手,摸过他母亲的脸,摸过他母亲的头发、脖子,摸过他母亲的上身胸前……他曾想过,把刀磨得飞快,趁湯司令睡觉的时候,高高的举起利刃,砍下这只罪恶之手。小刚太爱自已的母亲了,他不允许任何人对母亲有一丁点的侵犯,在上化学课时,对着满桌子的玻璃器皿,他想的不是化学试验的结果,而是幻想着自已化成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把母亲罩起來。奥地利的那个弗洛尹德,尽管说是个老臊胡头,但你不得不佩服人家的精神分析学说,你看了这种学说在小刚身上的应验程度,就不怕你不服气儿啦。

今天,小刚必竟长大成人了,他明白了父爱母爱的宽容,他知道了夫妻性爱的冲动和必然,他自已有了异性的伙伴,……

今天,他感到这只手,是拯救他的佛陀之手,这只手对小刚來说,已没有一点罪恶和污垢,尽管这手一点儿也不好看,一点也不柔软光滑,只有美学家和雕塑家才喜欢的长满皴皮和老茧的手,今天小刚强烈的想留住它,生怕它会失去……突然小刚叫道:

“爹--!”

湯司令没能睁开眼睛,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叫爹,很像是打办室里洪主任的叫声,是的,是洪主任的叫声,湯司令微微的颠动了一下。

“爹!俺亲爹!”

湯司令似乎看见洪主任朝自已跪了下來,只是一晃,就不见了,湯司令又觉得不像是洪主任的叫声,因为洪主任的叫声中,帯有怨恨,帯着咀咒!这叫声中没有这种东西,这呌声中帯有一种清纯,这是谁在叫呢?这不是平日里小壮壮的叫声,那叫声湯司令太熟悉了,又甜美又轻快,那么,这是谁在叫呢?

“爹!俺爹,你醒醒吧,我是小刚,爹,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这回湯司令听出來了,这是那个一惯叫叔不叫爹的小刚的声音,湯司令吃力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來,他觉得自已慢慢腾腾的飘了起來,向屋顶子上飘去,如一缕轻烟。

“爹呀!你醒一醒啊”小刚握紧湯司令那只渐渐变凉的手,一直贴在胸口上。

汤司令想从屋顶子上下來,去摸摸小刚子的头,可就是下不來。床上仰面躺着的男人是谁?老婆孩子们围着他干啥?为啥不把我拉下來?唉!再瞧瞧,那个仰脸躺着的男人,眼角上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湯司令走了,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可似想象,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把湯司令忘得一干二净。

人们太忙了,太好忘记了。

今天,我写下这段文字,是生怕我也会很快的把湯司令给忘了。

难道不是么?

2009.2.2.11:11,写于泉上小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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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朴实的文笔将汤司令平凡又伟大的形象刻画得生动传神,以德服人的好人,即使离开了,亲人朋友都会永远记着他的。行文最好不要用繁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