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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丰教授幼承家规,书香门第的熏染养成了他温柔敦厚的习性。为人、任教谆谆善诱,一丝不苟;专研学术更是严谨认真。化学领域中知名的专家、学者,德高望重,口碑极佳。
正是这位德艺双馨的教授,几天前冷冷清清的死在了自己家中的床上。脖子咽喉处有一个细小的洞口,枕头周围有少许水迹,凝结在殷红的血中。床上布满了桃花枝条,碎开了的桃花瓣,像是某种特别的祭奠。床单上湿透了,这些湿迹上留有一些研磨了很细的沙粒。德丰教授肃穆的躺在床上,表情很平静,坦然。没有一丝恐惧和死亡的阴沉,身体略带花香,口中有轻微的杏仁味。床下有一个精致的相册,里面放满了一个年轻女人照片。没有人认得照片上的这个女人。照片泛起道道暗黄痕迹,而且工艺很粗糙,应该是几十年之前照的。可是保管完好,足见这个女人在德丰心中的分量。
据邻居反映,德丰教授近来行为古怪。不远处有一座亭子,名曰“雅梅轩”,里面栽满了梅花。德丰教授常常来这里赏梅花,准确讲是来此赏人。因为每次德丰来此,都会见一位身材婀娜多姿的少女于此间曼舞清吟。衬托着红梅怒放,片片梅蕊缓缓坠落,时而点点绒雪盈盈飘摆,女子身披轻纱素衣,一片诗情画意。可是,女子始终蒙着面,也就没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女子舞罢,便悄悄离开了。德丰教授很伤感,总会泪眼潆绕。他拾起几枝枯梅花枝回了去。
雷警官从德丰家里走出来,直接来到“雅梅轩”,真是别有洞天的幽然。昨夜降了一宿的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雷深深地吸一口气,感觉神情抖擞。突然,他发现园中的雪地凹凸不平,直觉告诉他有人在降雪之初,或是刚刚降雪时有人来过“雅梅轩”,之后降雪将来人的脚印覆盖了。他细心的,一层层的拨开雪,地面的土地上有几点手指甲大小的红色。他拾起一小捏红色的土,用舌头轻轻触碰。雷一惊,这是人血,也许这就是死者德丰的血迹。可死者的血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少到了用几滴计算。
经查:那座“雅梅轩”就是德丰教授花钱修建。每年都要雇佣几个人来这里打理,可他自己从不踏入“雅梅轩”,也从不对外宣称“雅梅轩”属于他自己。
德丰教授家庭成员两人:教授本人和一个儿子;一年前雇佣了一位年龄不算大的保姆。教授的妻子素月在一年前偶然误服氰化钾而亡。儿子德泽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讲师,几年才能归家一次。因此,德丰与保姆邵宁主仆两人关系很是融洽。
法医鉴定结果显示,德丰教授咽喉被锋利的物体割破,系呼吸受阻,窒息而亡。口腔中有一定量的氰化钾液,在腹中及食道中也有极少量的氰化钾,不足以致命,系死后被人灌入。
现场勘察结果显示,德丰家中的金银首饰丝毫无损,现金和存折也未丢失。卧室里发现了一个装有氰化钾的小瓶,上面有德丰家保姆邵宁的指纹。这也并不值得怀疑,既然是保姆就要料理家务,很多东西都会留有保姆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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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后德泽和保姆邵宁都不在现场。
德泽前一段时间回家过,和父亲闹得很不愉快,草草便离开了。他离开那日正是德丰教授遇害当晚。警方联系到了他,并责令他当即返回。保姆邵宁呢?她称当日德丰情绪低落,吩咐她短暂离开,并随手塞给她几百元钱,说是这天晚上的旅店费,让她离开一宿。她刚开始不同意,德丰气急败坏,扔了一个玻璃瓶子,打坏了窗户,这她才离开。第二天早上邻居见德丰家窗户坏了,门也没有关,好奇过来看个究竟,这才发现德丰遇害了,并报了警。
德泽很快赶到了警局,放声大哭。雷警官安慰了几句,就直入主题,询问案情。德泽常年不在家中,自然对父亲近况不甚了解。他也不太清楚那个“雅梅轩”的情况。可他却提出了个很有价值的线索。他同父亲德丰矛盾重重,这要缘于一年前母亲的意外去世。他并不认可母亲是意外服下氰化钾这个说法。父亲将一瓶氰化钾的溶剂放到了一个饮料瓶里,并将这个饮料瓶放到了床下。母亲是无意中服下了氰化钾,可父亲的举动充满了引诱,倒像是诱导杀人。保姆邵宁相貌出众,心灵手巧,颇具灵气。德泽开始爱慕邵宁,邵宁也崇拜德泽的才气,两人情投意合,本应喜结姻缘。德丰横加干涉,硬是拆散了德泽同邵宁的婚事。一气之下的德泽结识了一位坐台小姐,两人很快便坠入了爱河。可想而知,书香门第的德丰一向传统保守,怎么能接受这桩婚事呢!德丰差点气犯了心脏病,将德泽大打一顿。
保姆邵宁表现的很复杂。她有发自内心的伤感,却不能如同德泽那样放声大哭。恭敬的在德泽灵堂施了一礼。
邵宁很冷静,面对雷警官严谨而缜密的询问她表现的镇定自若、应对流畅,不见丝毫破绽。很多问题都以“不知道,不清楚”搪塞过去。这个回答很巧妙,的确这样,一个合格保姆自然不会知道主人家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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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办案人员向雷警官汇报,邵宁拎着包裹准备离开了。
雷警官略作思考,他没有阻挠邵宁离开。命令办案人员不许干涉她的行踪。
雷警官偷偷潜伏其后,暗地里跟踪而来。
邵宁一路游山玩水,像是故意掩饰自己的路线,迷惑可能跟踪而来的什么人。她接连跨越了好几个城市,一番大费周折之后在一座小城落了脚。几个小手的大巴车,她来到山麓下的一处住宅区,穿梭在阡陌小径,徘徊于树荫柳巷之间,又折腾了好一会,才停住脚步。一个不大的亭子,栽种了许多梅花树,她站立了良久,可以感觉得到她是在很虔诚的祈祷着什么。亭子的月牙门上写着三个大字“雅梅轩”。这里的布置同德丰教授的那个“雅梅轩”一模一样。
“雷警官——”突然转身的邵宁见到了雷警官,她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雷警官,您一直在监视我。”
“不。我仅是好奇。我能从您那里感受到一股神秘的气息,出于对不曾知道事情的渴望,在未经您允许的情况下就冒昧而来了。见谅。”雷警官异常的客气,倒像是他乡遇故知,格外融洽。
邵宁说对面就是自己的家。这一带虽不是豪门巨富,也绝非一般人家买得起。邵宁请雷警官到自己的家里做客,屋里很清雅,清一色的古式家具,古意盎然。这符合德丰的审美风格。雷警官发现许多发了黄的照片,30岁左右的女人。同在德丰家里发现的照片上的女人是同一人。邵宁察觉到了雷的惊奇,说;“这女人是我母亲。既然雷警官发现了这个秘密,我不想再隐瞒什么了……”
邵宁供认了杀害德丰的事实。一年前她利用德丰妻子误服氰化钾中毒而死的机会接近了德丰。德丰妻子意外死亡造成了德丰同儿子德泽之间的矛盾,邵宁借机勾引德泽,并暗中撺掇德丰反对这桩婚事,进一步加剧他们父子的仇恨。德丰家附近“雅梅轩”曼舞的女子就是邵宁,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德丰精神崩溃,这同让他们父子成仇的目的如一。那个飘雪的晚上,她觉得机会成熟了,因为正赶上德泽同父亲吵了一架后离开。她从冰箱里拿出水冻结而成的冰刀,割破了德丰的咽喉,并却将一瓶氰化钾倒入他的嘴里。为了掩人耳目、迷糊警方,随后又到外面的“雅梅轩”捡来一些碎花瓣和几团雪散放到德丰的床上。
邵宁很平静的讲述了整个杀人经过,她的脸有点红胀。雷警官似乎并不着急听她讲述杀人动机;“您休息吧,明天有许多时间。”
“您不怕我逃走吗?”邵宁有些诧异。
“当然不会。”雷警官很自信。
第二天上午,邵宁带着雷警官来到一处墓地。他们面前出现一个墓碑,上面刻着“雅梅之墓”四个字。邵宁恭敬的施礼,默默的念道着什么,似乎是告别仪式。“雷警官,您不想知道关于雅梅的事情吗?还有雅美同德丰的关系?”
“当然,我很好奇。如果您愿意——”
雅梅是邵宁的母亲。邵宁同德丰没有什么瓜葛,但德丰是她母亲的最爱。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那是发生在三十年多年前的事情,正值青春年少的德丰同雅美相爱了。德丰出身书香门第,时值文化大革命时期,他是典型的臭老九,屡次受到批判,却也无性命之忧。雅梅相比之下就更惨了,她的祖辈是地主,父亲也曾经过商。父亲接连受到非人的迫害,气盛的雅梅一睹气写了一篇谴责文,那个年代这样的文章意味着掉脑袋。一次偶然的巧合,雅梅将这文章塞到了德丰的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文章的秘密还是泄露了,雅梅被抄家,可没有找到那篇文章。有人透露说德丰是雅梅的(对象),那文章可能在他手里。于是德丰家也被搜查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德丰面对威胁也还算不屈,可他禁不止父亲的软磨硬泡、哭天抹泪。父亲强迫他交出那篇文章,更拒绝他们交往。最后,德丰还是屈顺了父亲的决定。德丰因“大义灭亲”受了表彰,雅梅惨受折磨,濒临死亡之际,幸得运动结束了,挽回了一命。后,雅梅同当地一出了名的无赖成了婚,几年后便有了邵宁。
那个无赖——邵宁父亲,旧病复发而亡。雅梅带着女儿邵宁相依为命。偶然一次机会,雅梅再次邂逅了德丰,此时德丰已是卓有成就的教授。出于歉疚吧,德丰默默无偿的资助着雅梅母女。为她们母女买下了这套住宅。
雅梅依然爱着德丰,恋恋不忘那段旧情。雅梅这个名字是德丰曾经对她的爱称,她却在这里自建了一个“雅梅轩”。这不意味着她能忘记那段沉重的创伤,当年他完全可以销毁那篇文章,可他没有。雅梅一直生活在爱与恨的纠缠当中不能自拔。
“德丰的所做不能弥补他对我母亲的愧疚!”邵宁突然变得很冲动,她撩起额前发丝,狠狠的说,“所以我杀了他,替母亲复仇。好了,雷警官,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邵宁变得平静了,她请求雷警官多宽限几天。她需要同几个亲朋好友道别,并欢迎雷警官随同自己一道。雷警官略作思考,他应允了邵宁的请求,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跟随着她了,于是提前返回警局。
回来后雷警官又一次进行了全面的调查,一番缜密梳理后,他似乎成竹在胸。他再一次邀请德泽来到警局协助警方破案。德泽的情绪好多了,他将知道的情况再一次重复。雷警官满意的点点头,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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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后,正如雷警官预料的那样,邵宁主动来投案自首。
“事情料理妥当了?”雷警官很温和的问候一句。
“是!谢谢您能够体谅我。”邵宁面带感谢,露出一缕微笑。
“体谅别人是一种美德。我也希望您能够体谅一下我。”雷警官话音刚落,突然间阴云密布,一掌打在桌案上,厉声喝斥道,“邵宁,不要隐瞒了,说出真相吧。”
邵宁打了个冷战,惊讶的望着雷警官;“雷警官,您不相信我所陈述过的事情吗?”
“相信,因为我知道您所说的那些往事均为事实,您也试图潜伏在德丰家中,伺机报仇。但杀害德丰教授的人绝不是你。而你邵宁的报仇,也绝非是杀人,你希望德丰受到良心的谴责,让他虽生犹死。”
“您——您,怎么会这样说呢——”邵宁脸上发白,低下头,视线从雷警官脸上移开。
当雷警官踏入德丰家第一步,就断言那张床是杀人第一现场。却留有一个疑问,既然咽喉一击致命,又为什么要灌入氰化钾呢?凶手出于什么目的。当他走进“雅梅轩”见到里面凹凸不平的雪地和滴有血迹的黄土时,他解开了答案。氰化钾是被第二个人灌入,后又到“雅梅轩”拾捡花枝、花瓣和雪团撒落在床上。由于这个人灌氰化钾时误将血迹沾到自己手上,这血迹又被这个人溅到了“雅梅轩”的泥土上。这个人不是凶手,可是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这个人是在维护凶手,故意设下这些现象迷惑警方。甚至可以说这个人想替凶手负罪。当然,这个人一定熟悉德丰的生活秉性,知道德丰经常到“雅梅轩”看那个蒙面女子轻歌曼舞,知道德丰曾经的情感历程。
当然了,亦不排除是两个人同谋作案的可能。这个结论很快被排除了,假使同谋而为,一定会经过妥善严谨部署,绝不会出现仓促外出弄花枝、花瓣,还将血迹沾到泥土的破绽。凶手用水冻结冰刀杀人,足见筹划之精密;第二个人设局虽然巧妙,却突显了操作上的拙劣。可见,两人是意外巧合遇到了一起。事先未经过串通合谋。
面对雷警官严谨的逻辑,邵宁一时哑口无言;“可,这么不能断定我就不是凶手啊?”
“自然。可是,是你邵宁自己告诉了我,你不是凶手。”雷警官的声音不大,邵宁却又一次惊得抬起头来,“案件未破,你竟然擅自离开。你是故意引起警方注意,让我尾随你而去。你带我游览了一番,游览过程中向我透露了你的经历,偷偷潜伏在德丰家的事实,你对德丰的憎恨。这也水到渠成的告诉了我,你就是凶手。可是,”雷警官故意提高声调,“假使你抱定必死报仇的决心,为什么一年之后才下手呢?又为什么不事先同亲朋好友道别呢?毕竟杀人复仇这种事情凶险难料,难免鹿死谁手啊!邵宁,还是说出真正的凶手吧。你母亲也不希望你就此结束生命。你也没有必要替德泽这种人做替罪羊。”
邵宁哑然了,直愣愣的望着他;“德泽,为什么是他……”
“你初来德丰家时,发现了“雅梅轩”后,意识到了德丰对雅梅的深情和忏悔。德丰妻子的死不能不让你动容,因为你知道她不是误服氰化钾,她是自杀。她知道了德丰对雅梅的念怀,对她的感情,并将自己大部分钱财都赠给了雅梅。她一时气愤和失落才服了氰化钾。这件事情在你心上留下了阴影,是歉疚的阴影。你勾引德泽,让他们父子反目,造成段泽疯疯癫癫,你再一次加剧了歉疚。你于“雅梅轩”曼舞,见到德丰落泪伤感,你见到了那瓶氰化钾,发现那是德丰准备随时吞服自尽而用。凡此种种,彻底消解了你的恨,取而代之的是歉疚,你觉得是你搅乱了本应美好的家庭。于是,当你见到德泽杀害了德丰,也认为是你的出现才造成这个局面。为了弥补歉疚感,便替德泽顶罪了。”
邵宁无言以对,只有承认德泽杀人和他替德泽顶罪的事实。
案件进一步进展,众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也将浮现水面。
雷警官并不认同德丰妻子是自杀或是误服氰化钾。德丰妻子不会是误服氰化钾,陪在化学教授身边多年,她是不会认错氰化钾。那么就是自杀,自服氰化钾。这样一来又有了疑问,德泽怎么会容忍家里还存在氰化钾呢?氰化钾毒死的可是自己的母亲啊!德丰父子有矛盾,却从来没有因为家里是否存放氰化钾而争吵过。似乎德泽对氰化钾没有什么憎恨的情感。
雷利用邵宁同亲朋好友道别的时间提前回来,充分调查了德泽妻子死亡的案子。鲜为人知的真相浮出了水面:德丰妻子知道德丰与雅梅之间的瓜葛,同样是出于愧疚,她默许了德丰的赎罪。这让德泽大为恼火,德丰大量的积蓄本应由他继承,这样一样他将得到很少的一部分。他试图争取母亲改变初衷,母亲非但没如他愿,反而大骂他畜生,没有人性。恼羞成怒的他变得丧心病狂,一念之差就毒死了自己的母亲。
后来,邵宁来了。德丰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雅梅之女。与此同时德泽也察觉到她同德丰错综复杂的关系。德泽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借助邵宁之手除掉德丰,那么家里所有财产自己名至实归于他德泽了。于是,他处处暗中配合邵宁,包括被邵宁勾引都是他将计就计的计谋。
未料,邵宁本意不是杀害德丰。他也只好亲自找机会动手行凶。
一幕纠结了情感、家庭、财产、贪欲、复仇的悲剧落幕了。
德泽也低头认了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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