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朴旧的玻璃相框里,嵌着一张五岁时的照片。三个小伙伴,中间的一个头上扎了四个辫子,以大红亮点的纱巾作装饰;亮晶晶的眼睛,两个深深的酒窝,腼腆而稚气地笑着。这便是我儿时的伙伴——阿萍。
阿萍住在我们屋子前边的前边,若不是隔了一条街,我简直可以每天踩个板凳到她家后窗户喊她,省得我笨笨地穿鞋,套上厚厚的棉套去忍受那只忠实老狗的“守望”。那只老狗,我怕极了,黑白的毛,时常把双耳贴在地上,一听到脚步声,忽地窜起来,每每吓我一跳。一次它在晒太阳,我们跑得欢,未看到,一不小心踩到它的尾巴,“豁”就咬一口,害我腿上涂了半个月的紫药水。
“阿萍,阿萍——”我在门外费力地喊。
“来了!”门吱呀一开,阿萍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头上扎了婶子梳就的富有创意的辫子,一走一晃,明媚耀眼。婶子的声音追出来,“路上小心哟,回来喝地瓜粥!”
阿萍的父亲是村里的支书,自己又承办着一个面粉厂,慈祥而严肃,颇有些威望。可见,阿萍当时的生活算是富足的。
九月里的天,多了些炙热。我和阿萍躲在树荫里,开始不停地玩一种石子游戏。从各处找来大小类似的石子,分给双方,高高抛起,落下时,看谁取到的石子多,谁就是胜利。玩腻的时候,我们就会绕过村口,跑到小河边,挖开一堆堆黄泥,按照心中构思,堆砌一个个坚实的堡垒,或城墙。蜻蜓不时低低地飞过,像一架架直升小飞机;天牛在树上悄悄地爬,两只有节的触角,左右不时的打探;蝉倨傲树梢,唱响雄壮伟力的歌曲。小河的水微微漫过来,濡到城墙边,阿萍手一推,噗——,我的城墙歪了。泪霎时涌出,我举起双手,跳着去捏阿萍的堡垒,将它圆圆的头,衔去了。于是,两个小伙伴越打越闹,开始比赛谁的破坏力更大……夕阳渐渐滑下山坡,留恋着半个彤红的脸,蝉儿停止叫声,陷入沉寂。阿萍的奶奶寻着哭迹前来,“丫丫,丫丫,回家吃饭呀!”于是,我俩洗净沾满黄泥的脚丫,往对方身上泼一点清凉水,挽手回家了。
日子无拘无束地过,过完了五年,又过完了三年,转眼中考到了。阿萍的成绩不甚理想,在哭肿双眼后,被父亲送到十里外的一所卫校,学习当护士。从此,我很少再见到阿萍。
大学的假期,到阿萍家玩时,她已有了男朋友。那年她18岁。她穿着超短的迷你裙,脸上抹了不少的粉,红红的樱唇,眼角泛着甜蜜。我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她只静静地听着。彼时,她已在县城自己开了一家小诊所。据妈妈讲,阿萍的男朋友,是东北一个大都市的,在青州上班,两个人就相识了。
我默默地祈祷,并祝福他们。
可是又过两年,妈妈告诉我:阿萍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那男方嫌阿萍家住农村,无视阿萍,阿萍哭得可凶了。我仿佛看到一张哀戚的脸,泪水不停滑过,打湿了红红的裙衫。而我不能安慰她,她已不在老家居住。后来妈妈告诉我,阿萍一气之下,找了一个跑运输的男人结了婚,现在已有了小孩。
……
哦,哦,阿萍。那年她21岁。
现在又有近十年的时光过去了,我一次也没有见过阿萍。大年初二的时候,她回来(走娘家),我却随母亲去了姥姥家,等我回来的时候时,她已坐在那高高的卡车上,被她老公载走了。我也一眼未曾见过他们的孩子。
偶尔回家路过阿萍家门口时,见到她的母亲,横了扫帚,伛偻着身子在扫门前厚厚的积叶。花白的发不时来回颤动,也不见初时那清嘹的嗓音。当我打听阿萍的下落时,她只停下劳作,一手支着身子,重重地叹一口气。我从那深深的叹气里,知道阿萍过得并不幸福。
阿萍,你现在还好吗?
每个小女孩,都是上帝赐予的一朵花,在这个尘世无忧无虑地生长,成熟时,却不得不接受雨打霜欺的折磨。梦想,像一只风筝,扯开了那条细细的丝线,就随着风飘向遥遥的远方,也许挂在树梢,也许坠入了深海,也许,这就是生活吧,宿命的生活。
我们背叛不了生活,正如生活从不背叛我们,因为我们知道:生活里,饱含着宿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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