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妇人静若秋水

发表于-2009年02月02日 晚上7:30评论-4条

“我要是能象鸟儿一样飞回家去该多好啊!”站在窗前,老妇人羡慕地望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鸟,一脸的迷醉。常常,她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痴痴地望着天空,直到把自己站成一尊沟壑纵横的雕像。 

每天,天刚蒙蒙亮,老妇人就睡不着了,她悄悄地起床,轻轻地把房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深情地注视儿子的房门,她知道,他们又是深更半夜才回家,她多想和儿子说说话啊,唉,还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她想。孩子们从来不在家吃早餐,所以她不急着做饭,她要等他们出门了,才慢慢做饭吃,因为她生怕发出一点点的声响,吵醒了孩子们。她爱怜地摇摇头,满足地退回到她小屋的窗前,陷入漫无边际地遐想之中了。 

过年了,他爹坟头上的狗尾巴草已经枯萎了吧?儿女们天各一方,也没谁去锄一下草,老妇人想。那坟头上的枯草乱蓬蓬的,就象他黑白纠结的胡子,这倔老头啊,从来都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种地倒是一把好手,横的垄直的沟,象比着尺子画出来的,每年作为典范,十里八乡好多人来参观呢,嘿嘿,老妇人得意地笑了。 

老妇人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父亲又早早地没了,留下孤儿寡母,为了活命,母亲把她送到地主家当了丫鬟,别说上学了,大字都不识一个。大大的一个“一”字,横看象条扁担,竖看象根抵门棒,整个一睁眼瞎。可她偏偏嫁了个读书人,老公欺负她不识字,常常拿着帐本对她说:帮我记记帐嘛,写不起“1”就用扁担代替,写不起“0”就拿鸭蛋替代,扁担不够呢我挨家挨户帮你借。然后前仰后合、夸张而得意地傻笑,气得她直跺脚。但是,她扭秧歌时那轻盈的舞姿,唱山歌时那脆生生的嗓音,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睛、醉了多少人的心呢!常常惹得那些好事之徒苍蝇似的围着她转,她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瞅都不瞅谁一眼,哈哈,干瞪眼呗。想到这,老妇人的脸上象开了朵九月的野菊花儿,笑得灿烂极了。 

唉,他的个臭脾气啊,不好,老妇人摇摇头,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会识字就了不得唆,谁是洋油桶,一碰就响?分明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哼,就是不服你。现在想起来,老妇人还是不服气,心里竟然有了忿忿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激情飞扬的年代。 

年轻的时候,他们是天天闹、月月吵,横挑鼻子竖挑眼。你说朝东他偏往西,真的吵起来呀,他嘿嘿笑着一溜烟就跑了,比山坡上的野兔子跑得还快,一边跑一边扯着破锣嗓子吼:老婆子,粽子脚,鬼子来了跑不脱。你把脚缠一下试试?哪个痛哟,啧啧,老妇人大概想起了缠足时的景况,一瞬间脸皱成了苦瓜皮。 

哼,人家痛得嗓子都喊哑了,你还拿来取笑,真不是个好东西,老妇人不由自主地跺跺脚。哎哟,跺啥子脚呢?人都不在了,她如梦初醒,尴尬地假装去关窗子,噫,窗子明明关得好好的嘛,老糊涂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儿子的房门关着呢,幸好没人看到,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要她一跺脚,儿子就说:你看你看,我爸走这么多年了,还惹你生气唆?说完小两口还挤眉弄眼的,什么意思呢?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心里想什么都知道,奇怪,哼!老妇人不由自主地又跺了跺脚。哎哟,真的是老糊涂了,她无奈地摇摇头,又羞涩地搓搓手,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红晕。 

“咔哒”一声,儿子房间的门开了, 他们起床了。老妇人心虚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我刚才跺脚吧?千万别拿来取笑我哟,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打开房门。 

“妈,姐给你寄的衣服到了,你试试合身不?”儿子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 

“妈,昨儿晚上我给你买了条清蒸鲈鱼,你热热吃哈”。媳妇说话嗲嗲地,听得人身上直冒鸡皮疙瘩。两口子唱戏似的,一应一和,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两人前脚跟后脚,跑了。 

“哎,你--们……”半句话卡在嗓子里,老妇人失望的叹了口气。吃的,我能吃下多少?穿的,那么多衣服又哪里穿得了呢?想和你们说说话咋就那么难哟?忙、忙!一天到晚也不晓得瞎忙个啥,难道开公司的人都不睡觉,不吃饭呀,老妇人不懂,也想不明白。 

屋里又归于寂静了。 每天从早到晚,家里除了不会说话的家具,只有自说自话的自己,这下好了,跺脚也不怕谁看到了,老妇人自嘲地笑了,眼里有深深的落寞。 唉…… 老头子啊,你在那边有没有人说话喔,我的嘴巴都捂臭了,那时候我们是不是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呢?以前我怎么就不知道让着你啊,老妇人懊恼地敲打着自己的头。其实她明白,他得了胃癌,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走时骨瘦如柴,可怜啊,豌豆掉到粪坑里——艰苦奋斗了一辈子,能吃的时候没吃的;后来有吃的了,他又吃不下,命苦啊。老妇人的眼睛湿润了。她揉揉眼睛,自怨自哀着走出门来。 

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多了个包裹,老妇人一边打开包裹,一边慈爱地摇摇头。 她拿起衣服试了试,很合身的。当然合身了,女儿在另一座城市,一年到头难得回趟家,大概是为了求心安吧,就卯着劲地买衣服,那么大的壁橱,挤得满满当当的,哪里穿得完哟,花那个钱干吗呢?土埋脖子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七十 六了,背井离乡也八年了呢。唉! 

老妇人一面叨叨着,一面去做饭。冰箱里塞得满满的,荤的、素的样样都有,现在的生活真的好啊,她眼里溢满了幸福。孙女儿成天说学校这不好吃,那不好吃,以前我们最难的时候,槐树皮、白泥巴哪样没吃过呢,你娃娃赶上了好年头,幸福哦。 

她抓了一小撮珍珠米放进头天晚上泡的五颜六色的豆子里面,又依次把荞麦、燕麦、银耳等等十多样五谷杂粮每样抓了一点点,混在一起淘洗了放进锅里慢慢熬着;再到冰箱里拿了一个鲜红的甜椒,又掰了两根西芹,甜椒和西芹炒了下饭,这么多年了,老妇人还是改不了早餐吃稀饭的习惯,然后她洗了一个苹果,静静地站在窗前,嘴里啃着苹果,眼睛不自觉地望向天空,此时,窗外有鸟儿正欢快地飞过——

窗外飞过的鸟儿啊,你们是不是到过我的家乡呢?可不可以请你们飞回去,帮我看看那久违的故乡,帮我听听那久违的乡音啊?老妇人呢喃着,眼里满是渴望。我还想啊,老妇人犹豫了好一会儿,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坚定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喃喃着说:还想请你们去看看我那老头子,问问他是不是很孤独,是不是很寂寞…… 

老头子,你真没福气啊,没吃过好吃的,没住过好房子,你看看我们现在住的房子,那个漂亮哟,真的象皇宫呢。老妇人一面叨叨着,一面啃苹果。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修起了小洋楼,这样税呀那样费的也取消了,每个人还有医疗保险了呢,日子真的是越过越好了。唉,富是富裕了,村子里冷冷清清的,不热闹了,年轻人打工的打工去了,做生意的做生意去了,剩下些老的、小的在家,娃娃们虽然穿得比以前好多了,但是脏兮兮的,看起来也不快乐,眼神空空洞洞的。随便问哪个娃娃:你最想要什么?他们的回答象统一了口径似的:我想要爸爸妈妈回来。话没说完,娃娃们的泪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掉,看得人心里的那个酸啊,唉。 

老妇人站得久了,脚有点麻木了,她踢了踢腿,甩了甩酸麻的膀子,回过头去看壁上的挂钟,一个小时了,饭应该煮好了,她麻利地切菜、炒菜,不一会儿,一顿简单而又营养的早餐做好了。她把饭菜端上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思绪又在那些她天天重复怀想的陈年旧事里回旋。 

唉,她喝了口稀饭,浅浅地叹了口气,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不久前,听说张家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的孙女儿自杀了,十四岁的娃娃,花骨朵般的年龄,可惜哟。初来例假的时候,娃娃不懂,吓得直哭,拿着血糊糊的裤子去问爷爷,爷爷臊得老脸通红,不好意思解释,说:这个表示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和男人拉手了,拉了手就会生娃娃。她不信,打电话问妈妈,她妈妈不知道听明白意思没有,顺着话回答:爷爷说得对,你一定要听爷爷的话。小女娃这下相信了,哪知道,邻村的男孩偏偏就拉了她的手,她吓坏了,又去问几个要好的女同学,没有人给她正确的答案,她伤心得悄悄掉眼泪,爷爷看她哭,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摇头,不说话,爷爷也没太在意。万般无奈的小女娃,喝了半瓶百草枯,死前还一个劲地说:我不给你们丢脸,我是好孩子。造孽哟。 

老妇人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她就这样悲一会儿喜一会儿的,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稀饭,一边习惯地望向天空,唉,我要是有一双翅膀,能像鸟儿一样飞回家去该多好啊,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是还年轻,我一定可以走回去的。以前没有汽车,到县城百多里路,赶早赶晚的,一天可以走个来回。老妇人晕车,那个晕啊,胃子里翻江倒海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真是活受罪,一想起坐车就天旋地转,我要是能象鸟儿一样飞回家去就好了哦,她看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鸟,眼里闪烁着无限神往的光芒。 

老妇人自己都奇怪,这里生活很好,环境很好,可她偏偏时时刻刻叨念着,想要回到那个山窝窝里去,儿女们也同意回去把老屋修整修整,可他们都没有时间,忙啊。老妇人想自己回去,孩子们不同意,他们说:老爸苦了一辈子,没有享过福,不要你去操那个心,好好享福吧。现在的生活好了,孩子们也孝顺了,哪象以前,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好多人饿得脚耙手软,拿什么去孝敬爹妈哟,村子里天天听到这家、那家的子女和父母吵架,甚至打架呢,唉……那时真难啊。我要是还年轻啊,我也去打工,嘿嘿,老妇人开心的笑了。她下意识地瞄了眼自己的手,老槐树皮一样,皱巴巴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唉,年轻的时候啊,我这手藕葱似的,灵巧着呢,啧啧,老妇人得意地吧唧一下嘴巴,旋即,她的神情又暗淡下来了,唉,老咯,不中用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静静躺在鱼缸旁的电话。 

“叮……”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老妇人吓得一激灵。她激动地抓起电话:你好!听孩子们打电话多了,她也学得柔声细语有礼貌了,以前接电话,她总是粗声粗气地问:哪个?!惹得孩子们老是笑话她:妈,你和谁有深仇大恨呀?臊得她脸红红的,怪不好意思。 

“妈,衣服你穿得不?貂皮的哦。”女儿拖着柔柔的声音,故意发嗲。嗨,这孩子,自己的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还在妈妈面前嗲声嗲气的,老妇人慈爱地笑了,幸福的感觉在全身荡漾开来。 

“貂皮?那要多少钱?贵就拿去退了,土埋脖子了,穿那么贵的衣服干什么哟。”老妇人急了。 

“不贵不贵,是拼貂,别人做剩下不要的边角料做的,便宜得很。”女儿自知失言,忙不迭地解释。 

“我不要你们买东西,我就想你们回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老妇人表示出她深切的不满和强烈的愿望。 

“要得,我们空了就回来看你,你多多保重哈。”女儿挂了电话,老妇人欲说还休,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她愣愣地盯着电话看了好久,好象要把女儿从电话里看出来。早些时候儿子在外面打拼,常常打电话回家,每次接完电话,一岁多的孙女儿盯着电话左看右看,问她看什么,她稚声稚气地说:看爸爸。问她爸爸在哪儿呢?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指话机说:爸爸在这里。唉,老小老小,真是越老越小了哦。 

老妇人抖了抖麻木的双腿,在家里转了个圈,然后洗了锅、碗,又拿了抹布,跪在地上仔细擦了一遍地板,其实昨天保洁公司的人才来做了清洁,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东看西找,实在找不到还有哪里可以擦,唉,明天我一定给儿子说说,让他叫保洁公司的人别来了,我自己天天做清洁,也好打发打发时间,每天没有事情做,闲得心里发慌哦。老妇人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天空雾气沉沉的,象渗了水的幕布,老妇人心里越发闷得慌。老天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呢?她想。走着走着,她迟疑地站住了,噫,我刚才关门没有呢?好象关了的,又好象没有关,唉,她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来,往回走。走了几步,想想,好象是关了的哟,而且关好之后还用手推了推门,对,关好了的。她讪讪地笑笑,回过身又继续往前走。 

“婆婆,你去买菜呀?”同小区的跛脚女子小许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我去转悠转悠,没什么买的。”老妇人赶忙站住,很是热情,生怕回答慢了别人走了,又找不到人说话了。 

“过年了,小心点,昨天我们隔壁小区就被偷了三家呢。”小许说。老妇人一听,话也不答,转身就走,我刚才到底把门关好没有呢?没关好,肯定没关好,她一边叨叨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婆婆,你不出去了呀?”小许奇怪地在后面喊。 

“不去了,不去了”迈着细碎的步子,她急急慌慌地边跑边说。回得家来,她认真的推了推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呢,老妇人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的嘘了口气。刚才一急,她竟然觉得身子软软的,没了力气,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手哆哆嗦嗦拿着钥匙找不到锁孔,眼睛也花了,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这时,咚咚咚,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恍惚中,她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正一步步朝她逼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是的,那人眼里还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寒光,她“啊”的大叫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婆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急切地问。咦,声音怎的这么耳熟哦,老妇人双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怯生生地看着那人,良久,她终于看清楚了,是楼上的小王呢。真是自己吓自己,老妇人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忙说:“没事,没事,我打不开门了。”小王热情地扶起老妇人,拿过钥匙,咦,硬是奇怪,这是什么防盗门哦,咋的没有锁孔呢?小王挠了挠头,仔细一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不知道哪个贴狗皮膏药的小贩,把一张巴掌大的传单贴在了锁孔上,还美其名曰“开锁王”,不仔细瞧,哪里找得到锁孔开门哟,小王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把老妇人扶进屋,哈哈笑着走了。 

经过这一吓,老妇人浑身软绵绵的,脑子里象有一大群蜜蜂嗡嗡叫着。她虚脱地躺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盯着偌大的鱼缸,鱼缸里金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时不时卷起朵朵小小的浪花,发出轻微的水响。不知不觉间,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梦中,她看见满头白发的老姐姐颤巍巍的向她走来,亲热地对她说:小妹,我过年要回去,你回不回?她摇摇头说:我也想回呢,可孩子们不会要我一个人回去的哦。她清楚地看到老姐姐的脸上满是失望,唉,老姐姐八十多岁的人了,家里广州两头跑。姐姐最小的女婿在广州开了一个模具厂,听说赚大钱了呢,当初所有人都反对,说小伙子家里太穷,还生长在一个屙屎不生蛆的地方,把女儿嫁到那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农村有句俗话说得好啊,茅坑里的蔑片也要翻三翻,还真应验这话了呢,人家现在不但在广州城里买了房,还有了自己的工厂,啧啧,了不起哦。以前姐的大儿子、大儿媳对老两口很不好,骂他们老不中用的没给后人创下大的家业,害他们一辈子受穷,现在孙子、孙女挣到钱了,都在城里买了房,叫他们到城里去享福,奇怪,他们反而不愿意去,留恋起这穷山沟沟来了,对越老越不中用的老爸老妈也好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开心得不得了。姐的小儿子就差远了哦,三十多岁了老婆都没有娶到,出去十多年音讯也没一个,老两口以为他死在了外面,眼睛都差点哭瞎了。大前年吧,他终于回来了,据说回到重庆没钱了,打了个野的回来,到家已经是半夜了,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楚,原来破败的老瓦房已经变成了漂亮的小洋楼,他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司机害怕收不到车费,着急得直嚷嚷,两人正嘀咕呢,谁知道有人拿了棍棒出来大喊一声:哪个龟儿子敢来偷东西。话声刚落,突听有人喊了声:妈,拿钱给车费。老两口一听,吓得够戗,以为小偷偷不到要明目张胆的行骗了,正要破口大骂,大儿子两口子出来了,仔细看了看说:妈,我们在屋里听了很久了,是小弟回来了。老两口一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相信。媳妇心急,一把将小弟拉到灯光下说:妈,真的是小弟。等到看清楚了,老两口同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唉,一娘生九子,真的是个个都不同哦。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妇人在似睡非睡中慢悠悠地醒过来,客厅里影影绰绰的越发昏暗了,她只觉得浑身懒懒的,站起身来,她回到她小屋的窗前,习惯地看向天空,这时的天空低沉得像深黑的幕布,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还是没有鸟儿飞过,她有一点点失望。远处,小区里的孩子们在大声欢叫着、疯狂嬉闹着,老人们在悠扬的乐曲中尽情地舞蹈,一天终于过去了,天要黑了。 

“妈,你在哪里?”屋里突然响起儿子的声音。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哟,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老妇人激动地走出门来,奇怪的看着儿子。儿子正在打开电脑。 

“快来,姑姑给我打电话说要和你聊天。”儿子头也不抬地说。“我还要出去,晚上有应酬,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冰箱里那么多吃的,不要”老妇人懒洋洋地回答。这时她才猛然想起,今天中午吃饭了没有呢?吃了?还是没吃?记不太清楚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她感觉有一点点饿了。 

“妈,聊完天去休息你的,我们回来关机。”儿子把视频和语音调好,拉她坐下,那边表妹早已经调试好机子,老妇人一戴好耳机,小姑子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儿子简单地和姑姑打了个招呼,走了。 

“大嫂,你好不好?”小姑子嗓门很大,声音震得老妇人的耳膜嗡嗡的,她当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说话就跟放鞭炮似的,声音大且语速极快。 

“好啊,你们在那边习惯不?”老妇人关切地问。老妇人嫁到婆家时,小姑子才几岁,她又当嫂子又当娘,后来小姑子结婚有了孩子,她又一把屎一把尿地帮着带了几年孩子,所以他们姑嫂间的感情特别好。现在小姑子和妹弟退了休,到南京带外孙,刚去了不久,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习惯那边的生活吗?老妇人常常一个人神游惯了,动不动就走神。 

“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做,生活上没啥不习惯的,就是别人说话我们听不懂,我们说话别人也听不懂,嘴巴都捂臭了哦,我还勉强可以说一点川普,他一点点都不愿意说。”小姑子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话弹子直往外蹦。 

“说又说不好,别扭死了,我偏不说。”妹弟取过耳机,抢着说。妹弟是医生,中医学得好,西医也不错,曾经是当地有名的一把刀,可受人尊敬了。 

“大嫂,我过两月还是想回老家去,我做梦都梦见别人找我看病,醒来哪里有病人哟。”妹弟伤感地说,话里话外都是寂寞。 

“我也想回家,这几个月来,我白日昼夜都在想啊,我要是象鸟儿一样飞回家去就好了。”老妇人叹息着说。她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回家的渴望深深地感染了屏幕那边的人。 

“我还是想回去”小姑子又把耳机抢过去,急切地说。突然,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怎么可能回去啊,外孙谁带呢?外孙的奶奶出车祸去世了,爷爷另娶了老婆,把他管得死死的,女婿想起他老妈老爸就流泪,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再说明年,他们的儿子也准备生小孩了,儿子是博士,儿媳是研究生,都在重要岗位上担任领导职务,为了工作,拖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决定要小孩,做父母的不给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他们怎能安心工作呢。 

“哎呀,慢慢就习惯了,你们有文化,还怕学不会说普通话呀?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嘛”老妇人赶紧缓和气氛。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间在缓缓流逝,夜渐渐深了,老妇人又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唤了。她抬头望望挂钟,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了,不知不觉他们拉拉杂杂地闲话了几个小时,该休息了,他们意犹未尽地道了晚安,老妇人看了看显示屏,依依不舍地离开电脑,再一次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胡乱地煮了点面条,草草地吃了几口,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依次扫视了一圈房间,满怀希望地站到窗前,心想:儿子和儿媳今晚会不会回来得早点呢?我还要给他们说事情呢。明天是礼拜五了,孙女儿要从学校回来了。唉,明天这屋里就热闹了哦,她的眼里荡漾着盼望的喜悦。 

窗外,行道树叶在寒风中微微颤抖,闪烁的路灯照着静寂的树干,在街道上投下斜斜的孤独的影子,老妇人感到了些许的寒意,她留念地看了一眼窗外,缓缓地转过身回到她的小屋,寂寞如夜色愈深愈浓了,一天终于过去了,明天呢?明天又该怎样的度过?老妇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静静地躺在床上,依稀仿佛,她看到家乡的柳絮在翩然起舞,熟悉的乡邻们一张张或满足或有着淡淡愁绪的脸在眼前依次闪过;她看见老伴坟头上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仿佛正深情地向她招手呢,在无限的向往中,她慢慢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静若秋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雪飘舞在2006点评:

当今社会,老人们虽然有丰足的物质生活,但是他们的内心世界却显得很是孤独、寂寞……
小说文笔流畅,情节述事清楚,足见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很好文字驾驭能力!
只是做为小说来说,情节有点散文化了。(个人浅见)段落前是空两格的,以后注意到,好吗?
有微瑕,也不能掩去这是好的小说!小说推荐了,期待你的更好!

雪飘舞在2006点评:

排版已给你改过了,期待你的更好。握手!

文章评论共[4]个
静若秋水-评论

前段时间一直在散文里留连,所以在小说里留下了许多的痕迹,多谢编辑的指点。新年已过,还是问声:雪舞编辑,新年好!at:2009年02月03日 上午10:15

雪飘舞在2006-回复谢谢,你也好 at:2009年02月04日 中午12:10

雪飘舞在2006-回复新的一年,我们一块努力! at:2009年02月04日 中午12:10

浏阳老虎-评论

刚开始有就能有这样,很不错了!问好。at:2009年03月19日 上午1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