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夜，我没有与老婆和儿子一起回家，而是留在父母家过。

此刻，老爸老妈坐在客厅欢欢喜喜地看春节联欢晚会，我觉得没意思，就坐在电脑前写博客。

我是腊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坐飞机从长沙回西安的，之前我在那里呆了一个星期，参加了总行一个会议，顺便游览了岳麓书院、黄兴南路步行街、湖南历史博物馆、韶山、南岳衡山等名胜，并在韶山火宫殿尝了臭豆腐和一系列正宗的湘菜，在南岳庙拜了列位神仙，还和几个要好的朋友携手登上了南岳的祝融峰。说起我对湖南的印象，一句话：有些晕乎乎！从湖南这些好地方回到长沙，站在长沙市芙蓉广场的时候，面前近十米高的铜雕浏阳河还是深深震撼了我。那位长发飞扬成九曲回环、几乎幻化成彩裙飘带的样子，再配上她时尚的装扮以及潇洒拉小提琴的风韵真是让人陶醉不已呢。

要说湖南味，我觉得我最有发言权。湖南人热情，只要能搭上话，他们都会露出惊喜的神情：你从西安来？那可是文化故都，历史悠久，古城墙、兵马俑、大唐雄风，真令人神往不已呢！不像我们这里，汉朝的长沙早被一场大火烧得无影无踪，现在最古老的古迹岳麓书院都虽说是北宋的，但也是清朝重新修葺的！我不免替自己来自周秦汉唐之都得意洋洋一番，然后很虔诚地说：哪里哪里？湖南久负“惟楚有材，於斯为盛”之盛名，张家界、凤凰城自然风光举世瞩目，新出土的西汉马王堆女尸名震天下，远有李鸿章、左宗棠、曾国藩，近有毛泽东、刘少奇、彭德怀等等大人物如雷贯耳！为我所神往。

和我搭话的湖南人往往会兴味甚浓地告诉我，你知道不？湖南有三大怪：第一怪没有辣子不成菜，第二怪口里嚼着木头块，第三怪个个说话像老外。你都要亲自感受一下才能体会到湖南味呢！

第一大怪并没有给我太多惊喜，首先我本身吃辣子就很厉害，当年在基层山区营业所干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同事打过赌，一大海碗扯面干掉了大半碗油泼辣子，想想看，一大碗热腾腾、红艳艳、油汪汪的扯面放在三伏天的玉米地畔的石桌上，连空气都充盈着浓浓的辣椒香。至今想起这一出，口腔里还会泛起令人呼吸急促的滋味来！再就是第三条，我认识的湖南朋友普通话还过得去，个个听起来就像毛主[xi]在我身边拉家常，斯斯文文、诗人气十足！

但唯有第二条，让我真的品出了湖南味。

口里嚼着木头块——就是说湖南人几乎人人在饭后都要往口里塞一块炮制过的槟榔嚼上一嚼的。这一怪很为湖南人所钟爱。似乎是为了将湖南人爱嚼槟榔的风俗发扬光大，我们开会时每个房间里都放了一包胖哥牌槟榔。但大部分人都在尝试一口后败下阵来——味道太冲——最常见的情形是，很好奇地撕开精致的塑料包装袋，取出一块黑乎乎的小船型的槟榔，一股浓烈的薄荷型酒香直奔鼻腔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拿在手里端详，小船里粘着一小块黑色的小核，空出来的弧形船底仿佛被浓稠的黑色酱汁浸过一般，酒味甚浓。如果按照包装袋上的提示黑果类食品你不假思索直接往口里塞，等待你的将是舌头不慎添在胡椒面上惊恐不安！我的那些朋友们入口的第一反应大都是突然睁圆两只眼睛，嘴巴竖成鸭蛋型，紧接着噗地一声将那块槟榔喷出老远。然后再用手捂住受伤的嘴唇，嘟囔着什么味呀，再多放会我非得闭气不可！

可不是？我第一次嚼槟榔的经历也是这样的，但我没有往出吐，而是半闭着眼睛硬忍着继续往下嚼。好浓的味道啊，这种味道好像是巧克力、柠檬、薄荷被很香的酒杂拌在一起的味道。嚼上一口，那小船随着上下牙齿的咬合开始变形，一种黏糊糊酒香四溢的汁液立即流入舌苔，舌苔上的千百万个味蕾立即有了反应：它们如正在行走的方队，突然就被一片硕大的乌云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了，刚才还清晰可辨的山川河流天空艳阳骤然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替代，刚才的井然有序瞬间变成了杂乱无章，每个士兵都在此刻迷失了方向，指挥员好像也懵在原地发呆。瞬间的寂静过后，惊惶万状的挣扎便拉开了帷幕，味蕾和味蕾相互倾杂你踩着我的脚我夹住了你的腿，你扭住了我的胳臂我撞着了他的脑袋，全乱了套。每个人都在东逃西撞，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一时间，呐喊声，求救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骚动不安，就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再连着嚼几口，那种舌头失去控制的混乱局面开始变得更加严峻：那股浓烈的汁液沿着空腔往下流，流着流着好像又变成一只活木塞，悬在喉部不往下走了，想咽又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来。胸腔的气排不上来，口里的气压不下去，一瞬间，我的呼吸似乎被阻隔了！我的额头在冒汗，我的脸已经憋得通红。

突然，一线生机出现，那个活木塞悬在喉部悬停一两秒之后翻了跟斗，咕噜一下子掉进胸腔，一口舒缓过来的长气仿佛一道巨剑般的阳光刺开了浓黑的云层，豁然开朗。直到此刻才明白，刚才的浓烈其实是一条通向高[chao]的导火索，瞬间的压迫其实就是为了奔向快乐的巅峰啊。这让我一下子爱上了嚼槟榔！待到适应了这种滋味，我便有些疯狂，会嚼到没有任何味道才依依不舍地吐掉渣子，紧接着再往口里塞上一块（需要着重强调地是，槟榔里的核一般不要直接放进嘴里，而是要抠掉后再嚼，切切！）。

湖南朋友告诉我，槟榔出产自海南，具有除湿、发汗的功效，它的果皮是木本的，味长耐嚼，对人的消化系统有着极好的保健作用。之所以成为湖南人饭后必不可少的必选零食，源于明朝时湖南的一次大瘟疫，当时有人偶然吃了从海南带回的槟榔，疫情很快便消失了，随后一传十十传百，遂成为湖南人的最爱。

应该这样说，湖南人都吃槟榔，天长日久了，槟榔本身就具有十足的湖南味。奇怪地是，我竟然也喜欢上嚼槟榔，经常在嚼的时候体会那种令人微微恐惧又欲罢不能的沉醉，那种刺激，让思维在瞬间迷茫，让幻想越来越接近肉体本身，诱惑、迷失、窒息过后，天更蓝，阳光更艳。我突然有一个错觉般的结论，槟榔味说不定就是天才的味道。

谁知道呢？湖南味=槟榔味=天才的味道？

除夕夜动笔春节凌晨3时许成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