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改革开放三十周年
这是一个真实的姓名、在真实的时间和地点,发生的真实的故事……我用一个外国鬼子(盎格鲁.撒克逊种的英人)--享利.菲尔丁在写《大伟人华尔德传》中,使用的一种好玩儿的的笔法,描写了在那疯狂的年代,疯狂的环境中,一个人是怎样被改变成撕咬同类的鹰犬的;随着时代的改变,环境的更换,这个人的人性最终回归到人的过程。这是一个以生命为其代价的艰难过程。
三十年了,太长远了……太短暂了……
尽管 我不会唱歌,平日里也唱不出來,但是因为这个世面上充斥的噪音太多了,以致于我这木头一样的脑子里,竟然奇迹般给装进了不少的杂词,比如:青青河边草,绵延到海角……我下文中的主人翁,跟我一样,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草,一轮又一轮的生发和死灭,没人看上一眼……在太阳的光辉之下,2.5伏小灯泡的光亮还能为人所看见么?
三十年前,在安徽的西伯利亚地区--涡阳县城,你可以不知道谁是县长,却不会没听说或不知道谁是湯司令这个人。
尽人皆知的湯司令,三十出头了,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瞧他那个潇洒劲,“半斤米,做干饭,一斤肉,过肥年,十冬腊月得了病,水缸挪到床面前!”湯司令生就的皮糙肉厚,乱蓬头、紫膛脸、酒糟鼻子,翻咀唇。一身穿的是民政部门发的救济服,这衣服因从不亲水而变得油光发亮。还不但此也哩,这身行头,春、夏、秋三季通用,还当毛巾、脚布使。如果现在人对“家徒四壁”这个词没有深刻的切实的感觉,那只要请他到湯司令的家,如果可以叫做家的那个地方去看一下,我绝对相信他马上就可以有个深刻的了解,甚至可以让他终生难忘!因为人家湯司令的家,才是名符其实的当之无愧的家、徒、四、壁呵!
在“县人委”院墙后边,一间屋山留门,“三星个”也得低头进出的草房,乌黑昏暗,撩开当门挡风的麻袋片子,你得等上一会儿,让你的瞳孔适应性放大,增加进光量,才能看清屋里的情况:三蹓土坯上铺了几层子秫秸,上边放了一条芦蓆,唯一光亮的东西,恐怕也就是当枕头用的那块琉璃瓦了。这是“大破四旧,大立四新”时,湯司令从涡阳湯王庙上搞來的。当时有人开玩笑、逗开心说湯司令,是大奴隶主商湯王的后代,湯司令脸红卜脖子粗的骂人家几十辈。按湯司令的话说,五千年前,他湯司令家就是贫下中农了!十一辈子剃头,二十二辈子削脚,三十三辈子拎茶壶,前三辈子都是给慈禧太后家当长工!祖上祖都是贫下中农!
就冲这,《市管会》、《打办室》(介绍一下吧,现在人闹不清这两儿地方是嘛玩艺,市管会,全称是:市场管理委员会;打办室,全称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给湯司令找了个差事:专门撵卖青菜的。湯司令把印有“打办室”字样的红袖章一戴,立刻六亲不认,见卖菜的就撵!三十年前的涡阳县城与现在的相比,那是天地云泥了。当是时也,说它是“三里之城,七里之廓”都是抬举它!你点上一支烟,从城南到城北,再拐上一个弯儿,这支烟没吸完,还剩下个烟屁股哩!就这么大的地方,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不认识谁吔?谁好捋下脸儿來,指鸭捂驴的乱搞?只有湯司令这号人可以胜任。湯司令除去当官的,任谁也不怕!不用湯司令用谁?市管会、打办室的头头脑脑门真是知人善任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了!
那时候有个特殊的历史背景,在那个光辉加伟大的时代,卖青菜都算是搞资本主义!以粮为纲嘛。“自留地”已明确界定是“资本主义尾巴”,三天两头要割这条尾巴。你想啊,在资本主义的尾巴上种点菜,自种自吃还长资本主义的血呢!老祖宗讲的明白:“小生产自觉的、每日每时的,大量的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不整这些小生产,不铲除小生产的资产阶级产品,那可怕的后果将是:“大批的资产阶级要去大干社会主义了”!在“斗则进、不斗则退,不斗则修、不斗则垮”的斗争主义哲学的翻江倒海般巨浪的冲击下,在“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长期宣传浸泡过程中,确实出脱了一批“政治人”。这班子造反清们滿脑子都是“路线斗争”,而“路线斗争,是没有调和的余地的!”他们一个劲儿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把斗争视为人生的一大快事!乐于去斗,坚信着“七斗八斗,斗出个社会主义來!”
湯司令就是在这种“气候”条件下,滋生出來的一个特殊小人物。
话说湯司令自打走马上任之后,涡阳城南北一条街,县人委东西一条路上,你找不到一个卖菜的。他惯用一砸称,二踹筐,的手段,卖菜的谁个不怕?真正做到了“一管就死”的程度。
湯司令的外号就由此而來,伴随他走完人生……
这一天,湯司令反剪着双手,八字步儿一迈,南北路东西街,专挑道中间走,(当是时也,半天过不了一辆汽车,县委才一辆北京吉普车,放到现在,车水马龙的,他也不敢走道中间。交警更不会让他走。)湯司令高视阔步不可一世,斗王气派十足。现在的时装模特儿,在丅型台上扭揑作态,猫步流盼的神态,跟湯司令的样子一比,少说也差上十万八千里!最起码的一条,她们的自信能力就不如湯司令。模特儿们在丅型台上扭动时,想的是观众买不买账,下次老板还呌不叫她们出场?湯司令怕啥!压他记事儿时怕过谁?穷有理穷有理,人穷到屌蛋精光时,天底下任啥理都呌他占完了!既然理给占完了,还怕谁吔!
话分两头,当日天郎气清,晓风和顺,杨柳吐绿,草色鹅黄。县人委大院之内走出一位中年妇女,现在网络上喜称“熟女”者也,她一脸红光,体态丰满,一套刻意制做的兰色人字呢“女兵服”裁剪得体,真个是“曹衣出水,吴帯临风”。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不是“凡脚”。要打现在,小女生们肯定以为她是个“土八路”!可当时一人一年才几尺布票,能成套做衣服的人,哪里是一般的平常之辈呢。只见她一摇三摆,小筐在手,正举目四顾之际,一个腰扎布带之人,挎着荆条筐,筐内鲜货青翠欲滴。妇人一声娇喊,那男人给叫了过來。
“同志,这儿不让卖菜呀!”男人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
“我买!不要紧!”女人自信心十足的说。
“打办室的人砸称踹筐啊!”看样子这男人是多次领教过啦。
“我买!不要紧!”女人很坚定的说
“我不敢在这儿卖呀…”
“我买!不要紧!”女人心说:一连三遍:我买!不要紧!说的够明白的啦,跟买个青菜的人还要亮出身份?去!她不由分说,一把拉下筐子,开始了她那别具鉴赏力的横挑竖捡了。
要打现在,别说“二月里韭,仙人的口”了,就是十冬腊月,春节过年,吃个韭黄炒肉丝,也是咱平头百姓的家常便饭,没啥稀罕了。所以说,往往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哇。谁要是说这改革开放三十年没成绩,叫他回家问问老一班的去!
正当这女人有心有肠的挑來捡去之时,我们的湯司令驾到了。他反剪双手,围绕这一卖一买两人才转了半个圈,卖菜的就看到了!卖菜的一见湯司令,吓的一个冷战,双手捂筐,连声说:
“不卖了,不卖了,走,这就走!”
“我卖,不要紧!”肥女人语气坚定的一字不差的第四次重复了那句话。不回头、不抬头,继续挑捡着。
卖菜男人此的的表情,就象孩子爬到井沿上,却不让他去喊去救一样,又急又气,又难过又害怕。
但在湯司令这边,气儿就不打一处來了。你想想,湯司令六面子光,八面子净,是彻底的根红苗正的贫农,今天红袖章在臂,手里握有铲除资产阶级的令箭,肩上有保卫红色江山永不变色的重任,平日里所到之处,人们都避之不及,今儿这个肥女人,竟敢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连一句乞求他照顾的话都没有,不抬头,不回头,不看他一眼,也不看看这印有打办室字样的红袖章,继续拣她的菜。还说“我买,不要紧!”你娘,你买不要紧!你是老几?打办室的令也胆敢不听?又肥又大又宽的屁股崛在那儿,还竟敢对着湯司令的面门?湯司令越看越觉得这屁股就是那“三座大山”!是保护资产阶级的巨型堡垒,这还了得!而胖肥女人呢,只管挑拣,她的屁股不可能不动一动,总不能老是定位在那儿吧?她稍微一动,在湯司令的眼中,无疑是摇动了反动的旗帜,舞动了罪恶的刀枪!那么,她既然要反动,既然舞动了罪恶的刀枪,我苦大仇深的湯司令不站出來谁站出來?既然是保卫的大是大非问题,就是路线斗争,而路线斗争是没有调和的余地的!既然没有了调和的余地,那就你死我活了,既然是你死我活,不拼命是不行的。接下來他又进一步的去想:要拚,就要有勇气,什么是勇气呢?当前最好也是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砸称踹筐。可是,要砸称踹筐,脸面前横挡住的,就是这肥女人又大又肥简直小山一样的屁股。不把这座山一样的屁股搬开,“进军的道路被他拦”!这可是狭路相逢啊,而狭路相逢只有勇者胜!好吧,去她奶奶的!湯司令经过这一番推理,明白的树立了自已的正义性。想到这儿,气打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抬起脚,照着那座小山,猛力的踹了出去。
湯司令脚上的功夫,比咱国足強多了,咱们花大价钱培养出來的国足,临门一脚的臭气,让全世界人呕吐。人家湯司令的这一脚又狠又准,气死马拉多那,恼死罗那尔多,恨死贝肯鲍尔,悔死鲁梅尼格,用现在让文人们用得发了臭的一个词,那呌“很有力度”,因为那胖女人在湯司令一脚的外力作用下,连呌一声都來不及,就一头扎进菜筐里了。
湯司令看着女人海豹一样肉嘟嘟的身子在翻滚,高兴劲直冲天顶,咀里不住的说:
“呌,呌你能!”
卖菜的男人早给吓的“走泥丸”了,他怔了又怔,终于转过劲回过味儿來,筐都不要了,别说青菜了。他撒腿就跑,左手中的杆称忘了扔掉,称盘子随着他跑动的节率,打在奔跑人的小腿肚子上,他还以为是湯司令在追赶,越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就跟铁路六次提速一样,越提越快。直到卖菜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了,在运动学上呌达到“急点”了,再跑就要死,他这才回过神儿來,生怕湯司令只踹了筐,没砸了称,缺一不可,仍会追上來,连忙把称往地上一扔,钻进一条小胡同,逃之夭夭了。
湯司令这儿呢,正得劲着呐,他打退了一次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一直看到卖菜的跑得无影无踪了,才想起來被踹了一脚的女人,回头一看,那肥女人不知哪儿去了?转念一想:还不是慑于革命的威力,转入地下了,既然已经转入了地下,那就不是打办室的事了,那归公安局管了。这埸斗争胜利了,战斗结束了,湯司令把菜筐一拎,摆出了楊子荣打虎上山的英雄架式,扬长而去了。
不要想不要问,甚至都不要看,老马识途,跟随感觉走,湯司令一直的走到打办室主任的家。跟平常一样,“战利品”上交给洪主任,听几句表扬的话,立马就可以走人了,要想在洪主任家吃上哪怕是一丁点儿,也是不可能的。每次把“战利品”上交“充公”之后,洪主任或洪主任娘子只是说“干的不错,好好干”就算不错了,压根也没让湯司令进过屋,还吃呢!别想别指望。
今儿个,湯司令一到洪主任家门口,就突然感觉得不对劲儿了,他有了一种予感,一种不祥的予感,你说这事怪也不怪,要说任何人有予感功能我都相信,唯独说湯司令有予感功能我不相信!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任你说到死蛤蟆乱蹦,对于我这个了解湯司令的人來讲,都不令相信他湯司令会有予感功能。然而今天,就今天这个地点,这个时间,他硬是有了予感!老天爷不知是咋安排的,这不是捉弄人么!湯司令今天的予感不仅明白,而且千真万确,外加上十分的強烈。他收起了杨子荣打虎上山的英雄架势,头一缩,腰一弓,整个人小了一大套。说形象一点好让人理解,湯司令缩成了一个团儿,进而抖了起來,筛糠一样的抖擞起來,像老鼠钻进鼠笼子,人们要用开水去浇一样,去掉贼溜溜的一双眼之外,气儿也不出了。
仿佛的画外音:
“我的亲妈哟!”打办室洪主任的颍上话脱口而出,他那北京腔一点儿也没有了。从洪主任打颠的声音中,就可以听出來,今儿的事绝不会轻的。要不然,在北京当过几年兵的洪主任,一贯的用京腔京韵说话。“我的亲亲的妈哟……这个狗娘养的!这个狗娘养的!……你可别生气,可别生气呀,可别气坏喽身子……我,我我饶不了他个狗日的!我,我我这就去寻他!”
要是按理说,隔窗传出的这些话,並没有讲明事情的原委,更没有讲清楚“我饶不了他”的这个他字指的是谁;这个事又与湯司令何干呢?可是湯司令硬是明白无误的知道天坍塌了。女媧娘娘托上去补天的那块五彩巨石坍塌下來了,它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呼啸着落下來,要砸在他头上了,要将他砸入地狱,砸入“阿鼻地狱”!
“俺爹!俺亲爹!”洪主任一出屋,看见湯司令就是这两句。
湯司令的予感应验了,他全身都觫了,只有上牙打下牙的咔咔声,全身又缩小了一套。武侠小说上常讲,某某奇人有缩骨之神术,咱可是没见过其人,没见过真人,湯司令土生土长,又没拜师学艺,何來这种缩骨之神术呢?然而他竟然会缩,缩小到还不只会生下“小”來,他竟然缩小到可以装入一只水桶中去,怕还不露头哩。
“俺爹!俺亲爹!”洪主任又是跺脚又是拍屁股,“俺爹呀,俺亲爹呀,你可弄好了呀……那是冯书记的老婆呀!这可是咋弄啊……呌我咋办呐……”
笔者我这号鸟人一辈子就好“按理说”,回回按理说最后证明都是我的错,摆弄了一辈子的按理说,没一次整对了的,这回又是这样的,我按理又按错了。“按理说”洪主任只是讲了“你可知道那是谁”,就算是又补充说明了“是冯书记老婆”,这跟湯司令刚才的英勇举动也联系不到一块呀?就是时兴的横想竖想加联想,“温斗死”外加“凉斗死”,也不可能把冯书记老婆和湯司令所踹的肥女人联想成是同一个人吧?可人家湯司令就硬是联想到是同一个人了。他清清楚楚的想到了,刚才执行打办室的命令,当成打退资产阶级猖狂进攻,被一脚踹进菜筐里面的那个肥女人,就是冯书记的老婆!而湯司令此时的清楚和明白,则是灾难性的,它使湯司令三魂出窍,呆若木鸡一词是形容不了啦。
生物在亿万年的演化过程中,具有了一种特殊的功能,其中特别是人,当他受到突发的強烈刺激时,大脑及中枢神经是如何反映的,我没研究,只知道当人受到这种打击时,为了有效的保护大脑神经系统,会短暂的失去知觉。吔嗨,湯司令下边的事咋着也讲不清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离开洪主任家的,怎么走上街的,又怎么到洪书记家门口的,一点儿也记不起來,一点儿知觉也没有。直到目定神散,直到一声叱咤“滚”!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其实呀,汤司令跪门的时间并不算长,最多也只有个把时辰,不就一百二十分钟么,五千多年來,中国人都喜欢一髙兴就跪着,二009年央视《春晚》一收猴,那个叫“小沈阳”的,就在大厅广众之中,在众目暌暌之下,腿弯子一软,朝那个以“正宗的猪腰子脸”自居的赵夲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干啥?拜谢恩师“提携”之恩呐,全国哗然你哗然,他小沈阳一高兴,照跪不误!你能咋的?嗯?
冯书记打外边回來,见自家门口有人长跪不起,进屋一问,知道了咋回事以后,当即做了个决定,叫汤司令滚!冯书记从汤司令身边过,汤司令不知道,冯书记问汤司令跪这儿干啥,汤司令没感觉,就这个“滚”字汤司令听见了,然而汤司令起不來了,他不知道自已的身上还有没有骨头,四肢不听使唤,腿麻的没了知觉。
拍!拍!两声。
汤司令觉得脸上有两次震动,可一点儿也不疼;
轰的一声,汤司令觉得耳门上有一次较强的震动,同样的一点儿也不疼,就看着冯书记家的院门,朝下慢悠悠的沉下去,变成了兰兰的天空……湯司令仰面飘了起來,越飘越高,当头把子着地时,有一次震勃,非常舒坦得劲。往后啥事全飘走了,一丁点儿可怕的事儿也没有了,全身软软的,天上的白云,慢悠悠的飘呀,他看到卖菜的男人在逃跑,他又看到海豹一样的胖女人在翻滚,有五六个人围着一个仰面朝天的男人,又指又点的在讲着什么。这些人在干什么?睡在地上双眼圆睁的人是谁?问那干啥呢?都和自已无关,既然无关,就别问了。
冯家门口几个人和洪主任见汤司令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大字形的伸开四肢,眼也直了,神也散了,又踢又踹不吱一声,牙关紧咬不省人事,愤怒一点一点的消散,心慌一点一点的袭來。
“洪主任,你那一脚,踢着他耳门啦!你知道你那一脚劲儿有多大么?牛,都能叫你踢死!”冯书记不愧是当头儿的!讲出话來,那就叫有水平,既点明了责任人,又指出了湯司令之所以这个样子,“踢着耳门的一脚”是主要原因。咋收埸?你自已想去!
“不要紧,不要紧!”
洪主任咀里这样说,心里早毛啦。夲以为把湯司令拉來,给冯书记跪个门儿,再打几个咀巴子,让冯书记家消下气儿,只要冯书记家消了气儿,自家也就消了灾,哪承想表现过了火,把人踢背过气儿了,湯司令要真的有个好歹,冯书记刚才讲的“你那一脚,踢着他耳门了”,就给自个定了罪了!人,自已领來的;跪,是自已按倒的;打,是自个用“踢死牛的力气,”一脚踢着耳门造成的。这湯司令根红苗正,苦大仇深,正宗的阶级兄弟,死于自已之手,别说天天品尝时令菜蔬,去专他人之政啦,怕是自已要成为专政对象,被人家拉出去专政了!怕,尽管在心里头怕,现在当着冯书记,可不是怕的时候,湯司令躺倒在冯书记家门口,可不是办法,这不是给冯书记家消气儿,这倒是给冯书记家为难了!要让冯书记家为了难,那才比啥都可怕哩。反正是反正啦,要想不让冯书记家为难,以求避开那“比啥都可怕的后果”,壮起胆子來,拿出舍得一身剮,先把冯书记让回家,再把湯司令弄回家,用不上把皇帝拉下马。哈!人家洪主任主意拿定之后,就有了主心骨,做事龙麻利了。你说说,这号人不当头,谁还配当吔!
“冯书记,你们先回屋!你们回去消消气儿,我來把这个狗日的弄走!”
冯书记家的气儿消了不少,责任又没一丁点,进院关门,熄灯休息。
那种世道,就数湯司令这号人命大,他没死,被送回去后,就昏昏沉沉的睡去。这一睡,少上数也有三天三夜,七十二个小时呀!
汤司令醒转过來了,他觉得全身无力。三百六十五个骨节,节节都疼,就头壳郎没骨节,所以不疼,光一个劲儿的昏眩;就眼珠子没骨节,所以不疼,光一个劲儿的冒金花;就舌头没骨节,所以不疼,光一个劲儿的干冒火。他弄不清这几天是咋过來的,更记不起是咋从冯书记家回來躺在自已屋里的,挨没挨打,也记不清楚。反正用舌头顶顶,有两个牙活动,一个牙没有了。鼻子里有干东西,用手一抠,有一块一块的干血疙瘩。耳朵也不争气,叽叽叫的直响。他挣扎了一会儿,爬到水缸跟前,用瓢舀了水,喝了一气,靠着水缸,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回,可没睡三天三夜,大估摸有二十多个小时。湯司令好就好在,打自小就没爹,没娘,没亲人呐,要不然哪会有这等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的“福气”呵!
打办室的洪主任每天借着给冯书记家送“战利品”之机会,试探着冯夫人消气的程度,以此测试自已会不会倒霉,好在冯书记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不但此也哩,冯书记反倒问起汤司令的情况了。洪主任咀上讲汤司令死了活该,心里也想起來了,乖乖汤司令这几天到底咋样了,自已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滿心的不情愿上湯司令家來的,识主任见到湯司令这赤贫的家,见到汤司令半死不活的睡在水缸边的泥巴地上,冷锅凉灶的不开伙,开始觉得自已打的太重了。
人啊,都是有点良心的,世界上一点良心都没有的人,是很少见的。洪主任这良心的火花一闪之间,可不打紧呐,他身上的霸气跑掉不少,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丁点儿人味。洪主任想,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执行他的命令,才落到眼前这个地步的么?至于砸称踹筐的事哪天不发生?哪天又有过事?哪个卖菜的被砸被踹之后,胆敢來找过麻烦?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高举着呢!今天让洪主任良心发现的主要原因是冯书记没有要修理他的意思,官照当,权照掌,时鲜照吃,眼前的汤司令不就是替罪羊么?孔老二还“尔爱其羊”哩,汤司令这种执行命令不折不扣的人,就是阶级兄弟,既然是阶级兄弟,就要有阶级友爱,没这玩艺儿哪成呢?
“湯司令!汤司令!起來,买点东西吃去。”洪主任一遍一遍的叫唤着。
汤司令对这个声音就特熟悉,那音频早牢牢的输入大脑的记忆库中了。听见喊叫,“一股子暖流发在了心,还没开口就泪先流”啦:
“洪主任,洪主任,我真的不知道是他家人哪……要是知道,我敢么……”汤司令委屈的泣不成声了。
“我讲呵,你这说的,我绝对绝的相信,你不认识他家人,要是认识,打死你,你也不敢讲一声大话,别说踹一脚了。可他妈的,你咋就不会看人呢?她那一身儿的打扮,就是身份呐,还要讲么!别说三个人,就是一帮子人,谁个是领导,谁个是头,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的很!你汤司令连这明显的事都看不出來,瞎长三十多岁,白活了!你想想,不打勤,不打懒,单打你个不长眼!你可属于那种该挨该打的人?咱们当今,凡是个头儿,他绝对绝的跟众人不一样,当你看见一窝子一群哩,向一个人陪着笑,毕恭毕敬的听那一个人讲话时,你日你娘,你别管他长的丑俊,你别管他个子高矮,那个人就是头儿!当你看见一窝子人给一个人让路,你别管他‘歪瓜、蟞枣、疙瘩梨’,那个人就是头儿;当你看见书记、县长弯着腰向那个人咕噜时,你日你娘,你别管他讲的啥,你都要心里明白,那个人的官儿,肯定比书记、县长的官儿大!认识这,就是夲事!话再说回來,你自打从小就没爹、没娘、没老师,谁又象我这样关心你,爱护你,这样耐心哩教你呢?你要记住喽,这种学问,可是至关重要的,咱干的啥工作?咱干市管呀!这工作多重要,嗯?你不长心眼,你弄不清楚,说不定捣大霉在后头哩!我打你,那是疼你,心疼你!你说你可该打?嗯?”
洪主任的一番教导,使汤司令感激不尽,使他充分的认识到,这頓好打的必要性与合理性,汤司令含着热泪对洪主任说:
“我该挨,我该打!我一点也不怪你洪主任,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呀……呜……”。
汤司令这么一说,使洪主任得得劲儿了,湯司令没学问,认不清人,踹错了人,我打他那是应该的,干了该干的事,有啥要心里不安的呢?一点儿必要也没有哇。洪主任想到这儿,一丁点自责的意思也没有了,有个人说过,那个啥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冯书记家没了气儿,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然的话哪有功夫自责,哪有功夫上汤司令这种破烂地方來,笔者敢仿效柏楊先生的办法:打一块钱的赌!要是冯书记家没消了气儿,叫洪主任再度打汤司令一次,他洪主任会毫不留情的绝不手软的再打,使出那种踢死牛的力气,朝湯司令耳门上再踢上几脚而不是一脚!他才不会问湯司令这几天吃没吃饭,能不能活,顶得住顶不住再打,官儿是冯书记家叫当的,冯书记家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湯司令的小命,由如林嘉祥所言:算个屁!(2008年十一月份,新任的深圳海事局长林嘉祥,在深圳酒店欲行不轨,卡小女孩脖子,在遭到众人指责时,竟然嚎叫道:我是中央派來的,跟你们市长的官儿一般大,你们这些人算个屁!此人已被交通部连夜宣布撤职)洪主任摸出五块钱,往汤司令手上一放:
“买点东西吃去!”
回去的路上,洪主任脚步轻盈,心情舒畅,八下里得劲。前几天,着批判电影《武训传》,呆鸟武训为办义学筹款,叫人家打,‘打一拳,一个钱,踢一脚,三个钱。’挨打是有价钱的,古时候就定了价的,这电影批判的好,定价卖打,嘿嘿,正好,我打汤司令两耳巴子外加一脚,给了汤司令五块钱,俩不吃亏了。自已没吃亏,不就得得劲儿了么。
话说这汤司令得了五块钱的营养之后,也自觉得好的多了,只是没有了精气神儿。有个事他心里还在怕,那就是打办室的差事,生怕干不成了。往后吃啥?这差事干成干不成,决定权在冯书记家,只要冯家没有了火,就好办啦。
尽管人家都说,汤司令只有‘二两半脑子’,但在这档子事儿上,他还真是认识到位了。他决心继续上演苦肉计,决心认挨、认打、认死,也得上冯书记家一趟,当好出气儿筒,求冯书记家放他一马,髙抬贵手。
其实,冯家人早就没有气儿了,就是生气,也生不到汤司令这一级的人头上。人家冯书记一是事多的很,二是知道汤司令狗眼昏头不认人,要是认识或知道买菜的是冯夫人,他是绝对不会踹上一脚的。更何况在准备迎接付总理陈永贵的县委会议上,冯书记亲自布置的,乡下集镇,不能有赶集的,城里街面上,不能有卖青菜的,一律去‘抓革命,促生产’,凡在街面上搞小买卖,不听劝阻的,一律砸称踹筐,绝不留情!事情是自家提出的,严厉的要求是自家规定的,人家照办了,又不认识咱,这不就出事儿了么。再说吧,汤司令那种打在脸上,踢在耳门上,仰面翻倒,头巴撞地,反弹老高,被打死过去的样子,确实让人消气儿。冯书记看的远,有政治眼光,汤司令跪门这件事,影响不好,搞的不妥善,会影响自已高大的革命形象,还会给保皇派提供攻击自已的口实。冯书记指示说:这是件小事,一不能扩大,二不能传播,三不能闹下去。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能靠批评与自我批评來解决。
对于冯家早已消了气儿,早已有了积极的态度,汤司令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他晕头瓜几的高一脚低一脚的摸到了冯书记家门口,真巧,大门没关,他走进院子,一直顶到堂屋门口,‘扑通’一声,长跪下去,咀里喃喃地说:
“我该死!我该打!你打吧,你使劲打吧……”
冯夫人听见动静,出來一看,是汤司令跪着,气急攻心,早把冯书记的指示忘到九宵云外,她哪里有工夫去做‘过细的思想政治工作’,只想把眼前不能看的癞皮狗轰走,她气急败坏的叫道:
“滚!滚!你,你给我滚!”
这严厉的叱咤汤司令听的十分真切,这分明是气儿没消不放过的意思,这斥咤对于汤司令有如五雷轰顶!汤司令觉得自已的头开裂了,而且一直的裂下去,顺着脊梁骨裂下去,一直裂到尾巴根子。
下这又是一片空白。他任啥也不知道了,是跪着还是躺着也弄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主任來了,进屋叽咕了一阵子,出门就对汤司令说:
“走!汤司令,走!给你弄个好差事干去!”
汤司令走了。
他离开了那个打办室,去到一个新的天地,由如脱开他的前世,开始了他的新生……
2009.1.31.22.写于泉上小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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