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龙灯起源于唐朝，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只要你这时有缘去我家乡，就能听到“断龙”师傅说起这样的四言八句：龙灯龙灯，唐王所兴……

家乡龙灯为竹篾织成，节数只能成单数，多为七筒，九筒，十一筒或十三筒。龙身由薄而绡的白纸围成，内插燃烛。有经验的老人会根据晚上出灯时烛的明暗来断定院子的兴衰。晚上出灯时，牌灯开路，虾灯蟹灯牵引，高大而圆的伞灯一左一右护着两边，中间是昂首阔胸的龙头，翻江倒海的龙身左右是无数圆形的宫灯护卫，如鱼鳍般律动的龙尾后面，跟着铜钹，铙，大锣，牛皮鼓，唢呐凑出类似“龙灯嘡嘡，进你中堂，五谷丰登，百业兴旺……”的欢快的、古老的韵律。响器后面跟着是穿得古里古怪的“艄公”艄婆。

龙灯舞到其它院子去时，须先发贴通知其头人，由头人按排族人接牌灯，然后龙灯便紧随其后，穿户过巷　，进入人家，有专职的“断龙”师傅说四言八句的吉利话，平常人家，利市随意。如果碰到嫁娶人家，按习俗得为龙头披红挂彩，利市也厚了许多。这俗称吵发，乡下人有颗喜乐心，在对新年期盼的作祟下，平时小气得放盐都要计较的女人到这时也变得极为大方起来。

如果两伙龙灯在路上相遇的话，那就有好戏看了，双方要比龙。舞灯者拼尽全力使龙在手中活灵活现起来，还得拼命地呐喊，后面的吹打响器的腮梆子和手更不能闲。双方把铁铣里塞满火药对龙头放，这就是传说中的“醒龙”，龙头越炸越亮。一时间，一场有硝烟没有伤亡的战争在田间地头或院子路口进行，连那些跟着后面看热闹的堂客和孩子们也加入了各自的阵容。最后，灯暗者得让灯亮者先行，并给予一定量的孝敬。这是乡里最丢面子的事，山里人好面子，谁都不肯服输，在旧社会没少为这种发生械斗，重者出人命，轻者头破血流。

艄婆多为乡里俊俏男子装扮而成，头挽青丝绉帕，上贴古时女子花鬓，接假发，抹胭涂粉，描眉画嘴，身穿绿衣红裙，极为妩媚。艄公是济公的翻版，身穿破烂衣裳，头戴破草帽，腰别破扇，手时持着一块一剖两开的楠竹片，进院子子时极力抖响，嘴里发出起哄搅局的声音。艄婆跟“骚婆”谐音。龙灯进村，便有人对艄婆虎视眈眈起来，如果青年男子扯到艄婆的假发，今年一定会行桃花运。艄公手里的竹片就是用来专打那些向艄婆伸出不安份的手。龙灯还未进院子的日子里，每户就会准备一定量的鞭炮，龙灯进屋时得用鞭炮接，出屋时得用鞭炮送，但还得有点节余用来炸龙。炸龙就是炸艄婆，在龙灯进屋时，便有人站在楼上或高处去艄婆丢鞭炮，如果用鞭炮炸中艄婆就能行大运。一般龙灯一进村，艄公便把艄婆团团围成铁桶阵，一手用破蒲扇把艄婆遮得严严实实，一手把竹片挥得啪啪响，要想行桃花运和财运也是有点难度的。

我少年的时候，曾拌过艄婆。那时我长得比较瘦，用现在“骨感”来说都不为过，伴相也算是好看，还真有人把我当成女孩子。我头上的假发没少被人抢，有一次，我还看到一抢到手的小伙子还把假发放在鼻子下面闻。但也被鞭炮炸怕了，耳朵在舞完龙灯后一个多月还是“汪汪”响，虽然怕，但一到来年舞龙灯时，我又情不自禁地加入其中，不是我性别有什么问题，而是舞龙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昂奋。

唱灯是看灯时必不可少的一个节目，唱者是山里一些草台艺人，平日里在家犁田耙田，与其它人山里没有两样。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显示他们跟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主演就俩人，一人扮丑脚，头戴毡帽，穿白色条纹对襟衫，鼻画一白圈，戴八字吊梢须，结红腰带；一人扮旦脚，装扮翠红柳绿，跟艄婆无异。伴奏乐器也极为简单，一小鼓，一钹，一二胡，唱的是辰河高腔，曲目有《涎水包砍柴》，《满妹子过河》《四姑娘挑猪草》《岩哥哥走亲戚》……等。丑角负责插浑逗趣，旦角娇羞妩媚，这一正一反，一黑一白在故事中都得到美满的结合。旦角多为男人反串，但一招一术极为传神，有时真不可想象。但我还见到一女子装扮的旦角，那女子我认识，是我一同学，跟我同桌，在学校时，我没少跟她为楚河汉界发生过“战争”，但在我看过她唱灯之后，平时傻乎乎的她在我眼中变得极其神秘，也极其美丽起来，我总是用诧异的眼神打量她。并暗想，长大后，一定要娶她做堂客，没想到长大后，我竟不知道她嫁去了哪里。　

乡下除了大人舞龙灯之外，孩子们也舞龙。孩子们舞的龙是草龙灯，用稻草编织而成，龙的截数也不能成双，也是晚上舞，龙身上插香尾子。别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游戏，草龙在乡下为正龙，比大人们舞的龙还大，大人舞的龙灯见到我们舞的草龙还得让路哩！也叫真龙。每到一户人家，也会说点吉利话，然后主人会客气的给点年糍粑或者一块八毛零钱。有时，我们看到别院子的龙灯要进院子，就会把草龙横在进院子的路口，等他们来朝拜，当然也能弄到十块八块钱的。这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钱”的山大王行径激起儿时无比的快乐。

现在随着外出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家乡龙灯在数量上肯定会少了很多。但我相信，此时，肯定有无数条龙带着祝福和吉祥，在湘西那块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律动；在那个让我梦回无数次的村庄上空，肯定又会响起锣声，钹声，牛皮鼓声，唢呐声，鞭炮声，铁铣声，大人小孩发出的欢呼声……及一切快乐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