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柿子

很久以前，哥被厂子里安排到南坪林业局加工木材。南坪在哪个方位，家里人没一个清楚，只是听说那里有雪山，有原始森林，还有一条条纵横的沟壑。哥穿着一件老棉衣套着工作服就出发了。

三个月后，哥回来了。卡车就停在我们房子的下面。全家人下楼搬东西。哥带回来两大木箱土产。用榔头扳开木板一看：一箱是柿子，一箱是核桃。柿子一个个红朴朴地躲在箱子里，果皮上有一层薄薄的霜，足有拳头般大小，就像小孩子的笑靥一样可爱。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柿子，拿出一个柿子跑到厨房里，又冲又洗。柿子在手里软软的，把嘴唇放在红皮上猛一吮，一股香香的、甜甜的柿肉，滑滑地滚进喉咙里，爽到极致。家里人怎么不吃，我隔三岔五地享受这番的滋味。每次都是把嘴唇贴在红皮上猛地一吮。如法炮制。后来，我听说柿子要吃脆。我觉得吃柿子，软软的、滑滑的更好。

夜晚，哥就讲他在林场的故事。哥所在的林场处于深山沟壑，离县城四十公里。哥在林场里寂寞难耐，总想买点纸，写写画画，说是写家书。我们家一封也没收到过。他只是打发时光。恰逢场子里有位藏族女工要去县城挑煤，哥也跟着去了。藏族姑娘仅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煤挑回家，来回八十公里山路。哥从县城出来，抱着一沓信纸，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气喘唏嘘。

哥感叹道：“150斤煤挑在肩上，人家才十八岁”。

我说：“那姑娘肯定是个胖子”。胖子才有承受力。

哥说，姑娘不胖，还苗条着啦。这以后，山民给了我淳朴的印象。虽说不是我亲眼所见。

林场生活是枯燥的。星期天，经林场人指点，哥就窜至九寨沟里，游玩一番。那时，九寨沟不用门票，没木栈道，也没人工痕迹，一切都是原始状态。他见到的情景和一位勘探队员见到的一样。相传几位勘探队员来到九寨沟附近探矿，在浓密的森林里走着。一位勘探队员渴了，看见旁边小树上的小红果，伸手摘下来解渴。当他拨开齐人高的荆棘丛时，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一个高原海子静静地躺在茂密的林子里，海水青蓝青蓝的，透着五色，映着蓝天白云，薄雾在水面蒸腾，朦胧中似乎见仙子在沭浴。接着一个、又一个海子被发现了。渐渐九寨沟有了名气。九寨沟，因附近有九个藏民寨子而得名。

宋朝时期，吐蕃进发中原。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被莫名其妙地留守的这里。他们好像被吐蕃遗忘了似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好似他们是冥冥之中派发来守护这片净地的。归期无望，士兵就娶当地人为妻，按编制分为了九个寨子。成了守望这方净地的子民，多少年来，他们从没走出过大山。

街头上，一位藏民抱着一只五彩羽毛的野鸡逛来逛去。野鸡脖子上套着草圈。藏民没做生意的习惯。哥上去一问的确是卖野鸡的，这是一只贝母鸡。贝母是长在山里的中药，像一颗颗白色的黄豆。贝母鸡每天飞来飞去的，见着贝母就飞落下来，专啄贝母而食。

藏民说，8元一只。哥也就买下了，回到住地。和几个工友美餐一顿，也算是在天寒地冻的日子聊以打发时光。

那年月，岷江上漂着一根根原始巨木；那年月，《保护动物法》还没出台；那年月，我在读小学。没去九寨沟的时候，我就想起吃过的硕大的红柿子。

2、核桃花

后来我去过几次九寨沟。一次，是我们自驾游去的。那时，也没自驾游的概念。我们把车停在成都长途客车站外，一群菜鸟似地张望。见一位驾驶员模样的人，就上前去递上一支烟，询问是不是去九寨沟，我们的车好跟在后面。恰逢一名旅游团驾驶员让我们碰上了。司机豪爽地答应，我们的车跟在后面。于是，一路出发，过郫县、过都江堰、过汶川。中午，停在茂县吃饭。

“下车，吃午饭了！”长途车驾驶员不但招旅游团的人，也跑到车后来招呼我们。这是一个路边店，店里应接不暇，有好几拨旅游团的人。卖的是土豆、莲白等素菜，菜里面混着几片肥肉。千万别嫌饭菜不好，炒出来的菜，眨眼被人端走。大家守在土灶台旁，菜刚出锅，眼疾手快，立马端走。每个团队如此，讲不得文明礼貌。

后来同行的阿刚说：“吃得我吐菜水，快成素食主义者了。”车回成都，大家饱饱地烫了一顿火锅，才算止住了馋虫。

素食主义者属于无产阶级行列。阿刚没事就插诨打科，见着一位鼻梁细高细高的、穿着牛仔服的导游女青年就大声喊：“呵，这是一位少数民族！”弄得那位导游瞟了他一眼，待把自己团队安排好后，跑到阿刚面前：“你这人没礼貌！”

阿刚强词夺理：“说你是少数民族怎么没礼貌啦？你鼻子高高的，就是少数民族。”女青年只好悻悻地走了。

并不每天都有是素食。车到九寨沟后，每天中午都上桌一盘肉片，配菜黑黑，成丝状，没人叫出菜名。一个晚上，书记说请带路的长途驾驶员吃一顿饭，以表谢意。

长途驾驶员来了，他先吃过晚饭了。于是，大家在一起喝酒，啤酒、白酒，还有不知名的草药酒一起上桌，天南地北地海侃。席间，长途驾驶员夹起一丝黑黑的配菜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核桃花，这东西营养价值高。20元一斤，你们可以捎带一点回家。”

核桃开完花后，掉落在地上。待到假期，山民的孩子就去树下捡拾。这凋谢的花，似绣花针一样细，每天捡不上一两。待捡多了，孩子就送去当地餐馆卖给店主，换回学费。

大家齐刷刷望着书记，等她表态。待长途驾驶员一走。书记说：“从明天起，大家不吃核桃花这道菜了，也别买了。”

大家虽说是内部人，但都怕被人说成是缺乏同情心，面面相觑。书记分析道：孩子求学，还是要通过别的途径，都去捡核桃花，成绩能好得了吗？不但成绩不易好，而且从小习成经商行为。要通过希望小学来解决孩子辍学问题。

恰好九寨沟旁就有一座全免费的希望小学，就连课本、纸笔也免费。还真不用捡核桃花来缴学费。书记一番话，逻辑性强，令人豁然开朗。这以后几天，大家真没点过核桃花这道菜。也许这才是对山民孩子的怜惜。

3、山民休闲

车过汶川后，沿途是一座座沙石山，公路脚下是滔滔滚滚的岷江。八月正是花椒收获的季节，汶川、茂县一带的花椒，尤为出名，简称茂汶花椒。山民们把收获后的花椒铺在公路一旁晾晒。那一地暗红暗红的花椒颗粒，山民拿着耙悠哉游哉，背景衬托岷江深处的白云蒸腾、青山逶迤，构成一幅休闲的画卷。

我们的车停了下来。距离十来步，居然有一处小小的沙丘，沙丘上静静地卧着几棵垂柳，柳树的新丝垂在沙砾上，微风轻吹，绿绦漫卷，在银沙上写意。这番景象，让我们想起沙漠里的胡杨林，高古而充满生气勃勃。

穿过县城的街道，平房前几个老妇在纳鞋底，一边纳鞋底，一边和街坊邻居唠嗑家常。她们一辈子也没出过小小的县城，在平平淡淡中生活。有时，游人会在街心处遇见卖花红果的妇女，头戴一顶军帽，身前是半篓果子。这类水果，对出门在外的游人颇为吸引。

乡村则不一样，石头垒成的房子组成村落。车子驶过，扬尘如烟。几只鸡跳上房顶四下张望；房前屋后，母猪领小猪食草，猪尾巴晃晃悠悠，处变不惊的模样。很难见到人。如果游人想走进村子，定会吓上一跳。村前拴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藏獒一般不会对人攻击，但那身黑卷着的毛色，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在这样的村庄旁，游人有着宁静的感觉，城市的喧嚣消失的山野之间。

草原的概念，在人们印象中绝对是一望无边，横无际涯。不过，九寨沟沿途的草原大相径庭，或许是一片草甸，或许是丘陵，远处是青雾一般的针叶林。牦牛拖着长长过肚的毛，三五成群地咀嚼在草。每隔几里，便见一处石头垒起的堆，插着木杆，杆上飘着五颜六色的带条和白色的哈达，这是幡旗。高原风顽强地吹动着幡旗，彩条猎猎。每到一处，车未停稳，藏族小姑娘就把随手从路边采摘下来的野花举到车窗前，嘴里喃喃说着藏语。我们也回敬：“扎西得勒、扎西得勒！”（吉祥如意）。当把早茶奶饼递给这些小姑娘时，她们或摇摇头，或双手捧住，小眼睛闪动着感激。

夕阳西下的时候，高原上仍是静静的，耳边只有风儿挟着野草的味道掠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