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就这样来了。大年初一一家人在饭店吃饭，为的是能有个好心情。不过感觉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虽说点了不少的好菜，可是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吃饭已经没有多少引力。倒是父亲拿着摄像机来回不停的让大家摆扎姿势，引来一点过年的气氛。
初二去了岳父家，早晨起的不早，最后还是妻子和儿子把我硬从被窝拉起来，看着妻子准备的大大小小的包有六七个，我就明白女儿还就是女儿，什么时候到自己父母跟前的心都是近的。我和儿子一人提溜了两件，留下的三件只有妻子辛劳了，谁让是去他们家呢。
妻子是他们家唯一的女儿，自然我也就成了唯一的姑爷。初二这天，在岳父家要吃一天饭。饭菜自然很丰盛，只是我现在患了要命的糖尿病，好东西只有看的份，很少能享受到。不过儿子和他妈妈还是很能吃的，两顿饭菜基本上都让打扫干净了。
晚上才回到家。大年也真的没有事情可做，刚坐到电脑前，手机铃声就响了，一看是多日不见的朋友打来的。接听才知道，他和我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在一起，说到了我，所以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我一听他们两人在一起，于是没有等他们同意，就去找他们了。
在多年的生活里，他们两人算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了。不知道是因为心性相投，还是多少有些相同的经历，所以见面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有说不完的故事。好在他们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宾馆里，步行五分钟就找到了他们。
“好家伙，你们在一起怎么也不把我叫上，是不是还想搞点不能见人的事情。现在可是过大年的时候，宾馆里的小姐大概也都回家过年去了。人家在这里辛苦了一年，也该回家陪陪老公男朋友了，总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都交给你们吧。”一见面，过年淤积的苦闷全都爆发出来了。
“我说大过年的，你的嘴能不能积点阴德。”老张过去是我们县大名鼎鼎的煤炭局长，想当年一跺脚，县城都能抖三抖。只是没有赶上好时光，前几年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被免掉了局长，留下个党委书记。不过老张不是个心甘寂寞的人，国家的事情干不了了，就自己琢磨起事情来。两年的工夫，他竟然上跳下踹的搞起了个煤炭设计院。听说生意很火爆，如今开的是丰田霸道，小日子也挺令人羡慕的。
“怎么，刚到牛年就像有新气象了。”我说：“老刘也真是的，年前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回家来找我，咱们在一起好好聚聚吗，怎么脸来同学的情分都不讲了，是不是老张这里能给你点心灵安慰。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好像还有小姐，是不是专门给你留的？”
“几天不见，你小子怎么成疯狗啦，见谁咬谁呀。”老刘过去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想当年是我们县上最年轻的团县委书记，记得当时也就二十三岁的样子。后来去乡镇，到企业，天晓得为什么在他大展宏图的时候，竟然也下岗了。好像他也曾苦闷过好一阵子，不过人家毕竟是大学生，适应社会很快，几天没见，就搞起了自己的事业。开始在市里办了个化妆品商店，现在已经有好几家了连锁店了，一年的收入也不菲。如今开着自动档的大众朗逸，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的潇洒，那么的逍遥。
“怎么，今天你们二位是团结起来了，想和我过招呀。”我说：“我知道你们现在是财大气粗，有钱有钱有世事。不过人也不能得意太忘形了。就说老张吧，当年我就说让他悠着点干事业。可就是不听，还说什么为了国家要不惜余力。就咱们这个小县，几年下来给财政贡献一个多亿。我就知道快了，如今的中国是个什么情形，你这样的出风头，谁能忍受呢。你觉得了不起，觉得有贡献，可是别人怎么看呢，你这不是功高盖主嘛。你能行，可人家不让你干，你又能怎么样呢？”
“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呢。”老刘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软中华，取出一支递给我：“抽根好烟吧。”
“不行，软中华算什么？你也是的，在乡镇做镇长你就安安生生的，可要搞什么改革。那些事情是你搞的？你算是哪根葱呀，改革是要伤害人家利益的，成果可不是你能获得的。这就是中国的现实，也是中国政治里最大的特色了。有时候我都在想，当年你就什么也不做，专心当自己的团委书记，我想现在少说也能干个县委书记什么的。现在到好，国家的事情干不了了，大男人去买化妆品，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还好，在崇尚金钱的社会里，你倒是没有少弄钞票。现在私家车也有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小蜜兼秘书。”
“怎么，今天叫你来是抖露我们历史来了。”老刘这时也不示弱：“我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二十七岁就做县委宣传部长了，可那时你看你轻狂的样子，好像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凭着几分文采，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到头来怎么样？部长干成了局长，现在也不是写几本书打发时光嘛。还有脸说我们呀！”
“就是嘛。”老张这时也在一旁摇旗呐喊：“别看你现在还是个局长，不过也是廉颇老矣了。我说你如果再不改变心态，下场和我们不会有什么两样的。”老张说到这里，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名字叫冬虫夏草，这烟可是240一包：“好了，软中华不行，就抽这个吧。”
“好家伙，你们今天这是怎么啦？想挤兑我呀！”我点燃冬虫夏草，狠狠吸了几口，不过说心里话，我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如此嘛。”
“你小子什么时候都不让嘴吃亏。”老刘说：“不说了，咱们去下边的茶社喝茶去，今天我请客。”
“还是我请客吧。”老张算这里的主人了。想当年，为了展现自己的才华，为煤炭局修建了这座宾馆，只是自己还没有来既享受，就被人家拿掉了局长。不过现在还是书记，也算是个领到了：“就你那些给女人脸上涂的玩意儿能赚几个钱。
“都别争了，还是我埋单吧。”我一挥手：“你们钱多可那都是血汗钱，我现在还是一支笔，至少不花自己的钞票。”
“哈哈，你小子总算升华了。我还想这辈子看不到你有今天了。看来鼠年对你还是有教育意义的。是不是想在牛年也牛气冲天一回呢？”老张说：“看来你的几本书没有白写，总还是让生命朝着现实进化了一点。”
来到了茶社，选了一个不错的包厢，服务小姐递上单子：“过年了，几位先生要点什么好茶。”看来当今的中国，谁都是做生意的好手。
“来壶极品铁观音吧。”我说：“过年吃的脂肪太多，和这个茶效果会好一些的。”点好了茶，我们又开始瞎扯起来：“我们三人好久没有见面了。虽说过年是喜庆的日子不过我想还是说的心里的真体会，也不枉喝我埋单的好茶叶。”
“你就从你开始吧。”老刘说：“你是咱们的理论先驱，你开个头，我们也好效仿呀。”
“谁有钱谁先说。”我说：“老张现在是省城里住别墅的人，开着霸道越野，我想感受一定很多，还是老张先说吧。”
“凭什么？你不是也坐帕杰罗吗。我看还是你说。”老张笑呵呵的说：“我如今是个体户，挣点钱也不容易，你们是不知道，很辛苦的。和当年做局长可不一样。那时候呼风唤雨，身边拍马溜须的人比比皆是。现在不行了，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不过说心里话，这两年来，我还真是有些体会，给自己做事和给国家做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呢？”老刘看来感兴趣了。
“心情不一样，精神也不一样。”老张说：“现在有了完善自我的冲动。觉得人活一世其实不是为社会，而是在为生命真正的意义。老李的书我读了好几遍，感觉体会很深刻。一个人不管做什么，最终都是要理解生命的要义才行。”
“没错。”老刘接住话头：“我现在是彻底的解脱了。人到中年终于明白，原来我们走过的路全都是让社会给欺骗的。现在我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做自己的事情，完善自己的理想。尽管今天的理想没有过去那么好听和远大，但是我觉得来得很实惠，也很真实。有人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要卖化妆品呢？可我觉得，卖化妆品怎么啦？男人还睡女人呢。现在的社会都是让虚假给弄得面目全非了。让我说，要找回自我，就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情。”
“有道理。看来你们比我幸福。”我说：“尽管我开着皮杰罗，可心里不踏实，我不能像你们一样，为所欲为，我有时还得昧着良心做事。”
“你也会昧良心？”老张故意瞪大眼睛：“好家伙，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让我说，这可是牛年最大的新闻了。”
“别扯淡了。”我说：“年前我就做了一件亏心事。你们知道我们单位有一批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遗留下来的职工生活问题，好几年了就是解决不了。大家想借着省里开两会去反映，结果被我拦回来了。”
“您能解决？”老刘也做出个吃惊的样子。
“我凭什么能解决呢。”
“那你凭什么把大家拦回来呢？”老张真会赶时间差：“自己解决不了，又不让上级解决，难道你是想让大家饿死不成。”
“我……”忽然我觉得自己怎么认真起来了。不行，这样的场合是千万不能认真的，要真认真了，今天还不喝不好茶了：“我这不是不要脸吗，咱不是还想升官发财嘛。如今走在这条道上，谁还把良心和脸面放在人前呢。你们舒坦了，我也会有舒坦的一天。”
“什么时候？”老刘笑呵呵的说：“不会吧，谁不爱当官呢？埋单不掏自己的钞票，多美的事情呀！”
“那就到不能埋单的时候吧。”我说。
“你小子有绕回来了。看来还就是哲学学的好。”老张一半说给我，一半说给老刘：“别信他的，我看你还是把自己认为最高档的化妆品送一套给老李吧。”
“为什么？”老刘一时还没有转过神来。
“如今当官的都是女人脸，都是涂脂抹粉的主儿呀！”老张一说完，我们三人都大笑起来，没想到惊动了在外边的漂亮小姐。
“你们真开心，是不是……”
“怎么过年没回去？”我问服务小姐。
“妈妈病了，过年工资是双份的。”小姑娘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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