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哦！许许多多的夜晚都会梦见家乡的小河，那清清的水，绿绿的草，弯弯的柳，一段段熟悉的记忆被裁成电影片花似的呈现在梦里，那都是我在河边成长时的情景。细细数来，离开家乡都好久了。

小河是从我家门口流过的，在不远处转了个弯，一出门就能看见他。所以我永远能看到清水，树木，小草，蓝天。小河的名字叫武河，为了它的名字，我总是缠着爸爸问个不停，可爸爸并没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不过他告诉我，武河是沂河的一个分支，很长时间里为沂河担负着泄洪的责任，为此，我想武河就是沂河的孩子。

武河留在我脑海中最早的记忆是在三岁，我清晰地记住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正在家中鼓捣的我，听到大孩子在河水中戏水打闹，我便独自跑出家门，蹒跚地步入其中，可我刚踏入水中，河水一下子就没过了头顶，我的眼睛里到处都是朦胧的水色，我拼命地挣扎，那种情形就象一只落水的蚱蜢，眼看着就快没命了，幸亏及时地被别人发现后抱起来，可我的肚皮早已喝的鼓胀，好似一个充饱气的皮球，从那以后，我就被严加看管，不得随意踏入河中。虽然小河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是当我看到别人在水中畅游时还梦寐着与之同泳，每听到有人在河中戏耍打闹时，便扯着妈妈的手站在门口眼馋地望着他们在水中扬起了水花。小河对我就有一种充满魔力的诱惑。

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是那一天，我被允许和堂哥去小河学习游泳。那也是个明媚的早夏，天气并不是很酷热，但却能听到蝉的鸣叫，闻到花的浓香，河边是一片醉人的翠绿，清清的水荡着波纹，一群水鸭在远方呱呱地叫着，好似在欢迎我们的到来。我的心情好似那片晴朗的天，明亮而激动。也许我具有天生的水性，在堂哥的指导下，用手击打着明快的水花，似个水鸭冒上冒下，虽然也喝了些清水，但没用多久就学会了凫水。从那以后，我与小河更是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天到晚地泡在河水中，我还学会蛙泳、仰泳；更厉害的是，我还能在水中刺猛，呆在水底能憋气一分多钟，不过代价也很高，常常灌入耳朵许多水，耳朵常常作疼。那个夏天里,我总算练就了劈波斩浪，在水里似个快活的鱼，特别特别热爱在水中的那种清凉感觉，有事无事地拉着伙伴去小河里折腾。从此小河里一年四季总会有我的影子。

我的童年是八十年代，那时村中的人口只有五百多，小河并不是很宽，也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河堤却很高。河堤的上下栽满了各种树木，有槐树、杨树、椿树、橡树……等等；靠水的河沿是一排弯曲拂水的柳树。每到春天，柳树的周围就长起了菖蒲、水萍、婆婆草和蒲公英；坡堤的林中也生满许多许多不知名的小草野花。，我常随跟着哥哥姐姐沿着暖湿的河堤，踏着柔软的草皮，嗅着香润的空气，爬到弯弯的柳树上。哥哥姐姐坐在树丫上折下细细的柳枝，那时的柳树刚刚发芽，他们把柳枝放在手中轻轻地扭转着，不一会儿就能把坚硬的内径抽出来，留下了青青的皮管，他们又用牙齿咬齐口径，自言自语地叨念了一阵，却制出了能发出美妙声音的口哨。我呆在树下看着他们的制作过程，祈求他们快快送我一个，可哥哥姐姐们故意不送给我，还把口哨的声音吹的更为动听响亮，我气的大哭起来，跑回家中躺在地上打滚撒娇。

河堤上的树林非常繁茂葱绿，有许多许多大人都搂不过来的老树，树浓密的枝杈中总会隐藏着各种类型的鸟窝，有灰喜鹊的，黄鹂的，斑鸠的。调皮的我们想方设法爬上枝头掏它们的巢穴，远远地就能看到它们光着屁股的孩子，这时柔弱的老鸟却变得异常凶狠，尖叫着向我们腑冲过来，吓的我们从树枝上滋溜溜地飞速滑下，等到惊魂稍定的时候，才感觉肚皮火辣辣的疼痛，掀开衣服发现已被树皮磨擦的皮肉模糊，那爬树留下的伤痕会呆在肚皮上好长一段时间。大树的树根粗壮而盘绕，下面有天然的洞窟，常有野兔藏在里面，我们的到来惊扰了它们，野兔撒着欢地飞跑而去。我们常和同龄的伙伴拿着弹弓在林中捉迷藏；玩的兴致高昂的时候，还折下树枝做成草帽，学着电影中的游击队在林中打野战，嘹亮地撕杀声惊起了鸟群，扑腾扑腾地飞上天空。有时候我们会沿着河堤跑到临村，无数只蜜蜂嗡嗡地在丛林中穿梭，槐花是蜜蜂最喜欢的花种。那里有一大片果园，园中盛开着粉色的杏花，雪白的李花，红艳的桃花，花香在林际中飘荡，不断沁人心脾。我们便想上去偷偷折上几枝，插在家中的花瓶里，我们屏住声息悄悄地欲去折之，还未上去就被看护的人发现了，他拿着棍子大喊着，追逐着，向我们跑来，见状我们便作鸟兽散，飞奔于河堤的林木间，水边的菖蒲中。

那时的河水是清的，清的能看到沙底，能看到游鱼。河水是沂蒙山上流下的山泉水，非常的清凉甘甜。那时的全村人喝的都是河水，我的家门口每天早上都会有很多的挑水人，我常常坐在门口的磨盘上观看他们挑水的样子，他们先把一只桶挂在扁担上的铁钩上，猛地抛入河中，桶碰到水面发出咕咚响，桶一下子就满了。待到两桶都打满了水就担起来走，扁担在空中发出“吱哑，吱哑”的声甚是悦耳。二十岁左右的姑姑姐姐那时都留着油粗的长辫子，长辫子会随着扁担的节奏优美地左右摇摆，那种动人的情景陪伴着我很长很长的时间。

中午时刻，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清清的河水映照着树的倒影，倒影在波纹的驱赶下，不断扭曲着，逐渐放荡远去；青青的水草随波逐流，不停冒出脑袋偷窥着世界；河中的小木舟划着水线，慢慢航着远方，直到转弯看不见它的影子。大娘婶婶们会拿着衣服站在河边洗涤，木板有板有眼地锤打着衣服，发出悦耳的节拍声。河对面是临县的村庄，也站着许多洗涤的人们，我也会跟着妈妈后面，赤着脚站在水里学着她们摆弄着衣服。河中的鱼胆子很大，一点都不怕我们，在我们的周围游来游去，还有甚者咬我的脚面和小腿，弄的皮肉痒痒的。我伸手想抓它们，可小鱼很机灵，嗖地一下就游开了，捉不到它们，自己反而倒入水中，把衣服都弄湿了，我的窘象引来别人的一阵哄笑，笑声随着水波荡漾在河的两岸。

每到秋季，河面上荡漾着阵阵凉意，河里的水草不是太多，但边沿的菖蒲却散着浓郁的清香，听大人们说，菖蒲的叶子放在家里可以薰除房屋的异味，我们就会采下很多带回家去。我们喜欢在河边的树林里拣拾树种，因为树种有人收购，收集了几天也可以换到几本作业簿。但我们对橡树的种子情有独钟，每每捡到一些，挖去果肉做成小烟袋，塞入干瓜叶就学着老人的样子抽吸，刚抽了几口就被呛的流眼泪。临村面水的那片果林却更具磁性地吸引着我们，因为这个时候，累累的果实总会透着香味让我们馋涎欲滴，几个伙伴不谋而合地聚集到一起，商量了一阵就出发。我们虽然非常小心，筹划的精密严谨，可总是被追的屁滚尿流，但我们最佳的逃跑路线就是小河，跑到河边顾不上脱去衣服，猛头扎入河水中，一口气窜出很远，当我们顶着水草露出脑袋时，看到守护人气的吹胡子瞪眼，恶狠狠地立在那儿咒骂，我们却笑呵呵地漂水中吃着甜美的果子。

在秋天里人们也是最为忙碌，空闲的时间里都会三五成群地聚积在一起到河中摸鱼。河水清，鱼也多，有水草的地方鱼更大，机灵的人仅凭双手一天就能摸住几十尾鱼，他们把沉甸甸的鱼用柳枝串在一起挂在腰带上，让人看了眼馋，我也尝试着与他们为伍，可这方面的天资不够收获甚微。

那时的冬天很冷，河面的冰很厚，我们常在河面上滑冰抽陀镙，靠路口的河面竟有自行车安全穿越。我们都不怕冷，在河面上使劲地奔跑着，突然间刹住脚步，我们会滑出很远很远，寒风刮在脸上，我们也不觉得痛。也有时也会冷不防跌在冰面上，磕碰的眼冒金星，但我们却不会受伤。有时我会在河面上发现贴着冰层的鱼，就捡来石块击打，砸冰的声音在河面上传出很远，吸引了许多好奇的孩子，都簇拥过来看热闹，他们蜂拥在一起，眼看着冰快被敲开时，冰却炸着响声向下陷，吓的他们扭头逃窜，可我来不极逃跑，一下子沉入冰窟内，河水并不深，可寒冷刺骨，淹湿了的棉裤就象铅块，用尽了力气才爬了上来，我不敢回家，只好除下棉裤光着屁股哭咧咧地站在那儿，我很冷，不停地打着哆嗦，有伙伴为我找来火柴，捡拾树枝生火取暖。火点着了，火苗很高很旺，把岸上的雪都烤化了，红红的火焰烤的皮肉发疼，棉裤上的冰水蒸发后化成一片雾气，等到火堆完全烧尽时，棉裤也就烘干了，我不声不响回到家中。其实细心的妈妈是能发现的，她把我拉到里间追问我，我只能向她说了实话，她并没告诉爸爸，只告诫我不要再砸冰了。

我们的村头还有一个高高的闸门，在土地干旱庄稼缺水的时候就会被打开，清汪汪的河水顺着渠道灌溉着村中的良田。而暴雨袭来时，多余的水流会沿着各种水道进入小河，虽然有时武河的水涨的很高，但坚固的堤岸阻隔着，所以我们这儿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发生过溃堤的事件。我的记忆里，武河一年四季都是清的，连绵不断地向前流着。我强烈地感觉她就是我们的母亲河，养育着两岸千万种生命，在河边成长生活的日子，也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

进入了九十年代，村里的人口快速增长，达到了八百多人。许多人都跑到城里做生意，但大多数人都象换季的候鸟，农闲时出去，农忙时回来。村庄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排排新瓦房拔地而起。为了盖房子河堤上的树连遭砍伐，连河边的弯脖子柳树也没剩下几棵，几人粗的百年大树被做成各式各样的家具，。河堤上兴建起了一座座砖窑厂，高高的烟囱直通云霄，黑黑的云烟酷似乌龙。原本高高的河堤被搓成一块块砖坯，烧成红色的或青色的砖块。河里的沙子很白，是最好的建房料子，抽沙船昼夜不停地工作，河床中一圈圈深坑暗藏杀机。我家也不例外地盖了新房，还是在原址，依然能一眼看到门前的武河。门口的视野变的更为开阔，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

武河也有了变化，水面上经常漂来杂物，水没有当初清澈了。人们感觉吃河水不卫生，陆续在家里打水井，我们这儿水位高，只钻几米就能出水，一眼手压水井的价格并不高，钻井也容易，所以每个家庭都会钻上一眼，从此以后人们便告别了挑水的日子。我们还是常到河里玩耍，脱光衣服去游泳，却不敢进入抽过沙的地方去，因为曾有人陷入其中要了性命。到了春天，我们却找不到柳枝做口哨，也有聪明的人用杨树取而代之，只是杨枝没有柳枝好做，难度也大了很多。最令我们扫兴的是，那些大鸟没有了踪影，从此难觅它们的巢穴。

后来我考入了县城，回家的时间渐少，每次回来都会先到河边转转，没有了茂盛的大树，河两岸空荡荡的，千疮百孔的河堤仿佛重病的长龙。我心里有种深深的失意，总想勾勒曾经的那份图画，可是很模糊很久远，幸亏小草还在，野花还有，还能嗅到淡淡的香。我看河水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具有茶的色泽。水面上漂浮着形形色色的垃圾，原本雪白的河沙也被染成褐色，用手抓了一把河沙，发现其中掺杂着许多淤泥。夜晚，月色如水，毫无睡意的我立在河边，用心倾听着河中的蛙叫，我的思想异常零乱，心里沉沉的，泛泛着丝丝痛楚。

新世纪的到来，我村人口达到一千人，随着几十年的改革开放，村民们收入明显增多，村中甚至出现几个百万富翁。村庄向外扩大了一倍，和几个村庄连成一体，原来的瓦房一大半被洋楼取代，大街小巷都是水泥路。村子的繁荣是村民的自豪，为此也令我激动不已。

因为在外工作的原故我很少回到家乡，但我无时不在挂念着他，特别是那条被我们共认为母亲的小河，有一天我终于回到魂牵梦萦的家，看到了牵肠挂肚的小河。此时，我惊呆了，武河变了，变得象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乌黑发臭的河水中看不到片刻生命迹象，河中已没有白沙，覆盖着两边的是厚厚的黑泥。河堤非常低矮，裸露着黄土，几棵枯黄的毛杨歪斜着脖子立在那儿。河边上没有了浓翠菖蒲，和那些柔软的青草，却生长着高高的芦苇，大片的芦苇塞满了河道，遮挡着人的视线，风声吹来发出寂寞的哀嚎。我寻问亲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武河会变成这种病态？亲友无奈地告诉我，随着人口的膨胀，工业化的发展，从城市至乡村总会有工业和生活垃圾或废水排入河中。我打断他的话说：“难道政府不管吗？怎能眼睁睁地着着环境被污染？”他又说：“政府当初难以管理，因为牵扯到各方利益，后来中央意识到环境污染严重性，也下大了打击力度，关闭了很多污染企业，责令停产改造。可那些利益薰心的小企业总会在黑夜中偷偷排放，再加上农村环保意识太差，所以武河才形成这个样子。”我还听说芦苇不是自生的，是人为种植的，因为芦苇的价格几年中飞涨很快。看到武河的现状，我真担忧，我想的太多太多，假如某天发洪水，武河根本就没有御洪能力，人们不会忘记几十年前，我们这儿的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百年不遇的洪灾；我的心更加失落，昔日的小河美景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很遗憾当初为什么不多拍些照片，好让后人看到我们的小河是多么的清秀美丽！后来亲友又告诉我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曾有人把河水取样，拿到城里做水质化验，从中竟测出含有多种致癌物质。事实上，我村每年都有多人死于癌病，不知是否与河水污染有关。过去从各种新闻媒体中所报道的癌症村，我总不以为然，可恐惧离我们如此之近，这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啊！几年中村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水位正在下降，过去几米就能出水的井现在要十几米，河水根本不能灌溉，发黑的水会把庄稼毒死等等。不过，令我心慰的是幸亏政府为村中引来自来水，不然，家乡父再饮那种被污染的地下水，还会出现什么病情？

人啊！你想没想到，自然与生存的关系？你们富裕了，身体也健康吗？家乡的河水啊！你真的让我牵魂，每次都把你想在梦里，我真想再回到过去，看你那清清的水，绿绿的草，弯弯的柳。那美丽动人的景象何时再展现在我面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