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消遥游》里有对目光短浅而自鸣得意的蜩、学鸠、赤鴳的飞这样的描述,“腾跃而起,不过数刃而下,翱翔于蓬蒿之间。”而老鹰则是一飞冲天,满天的飞,风挡不住云挡不住,一翅膀就跳过一个山头,影子下就遮住了阴二十亩的稻田。这又是何等的气势。这是文人笔下的理解,那种“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南图”的飞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振奋为之向往呢。
我当初也有一份朝九晚五的稳当的生活,在单位从事新闻工作。工作时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我是安不下心来写东西的。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的撑到下班。把一天的任务全带回到宿舍里完成。那肚子里每天就是被茶水撑得发胀。否则又有什么事呢?总不能带着一本书在办公室津津有味地读吧。领导会说你不务正业的。而看报纸成了一种大家能够接受的工作方式。所以,没有趣了就看报纸中缝的广告与寻人启事来玩乐。
后来我憋不住了,我有了种想飞的冲动。我选择了辞职下海。在杂志社里做了半年的记者,又逃了出去,独自闯荡。
自由职业的好处之一就是当寒冷在这个城市的上空盘旋时,一大清早不用迫不得已地辛苦起床。被子是昨天新晒的,早晨那阳光的味道还没有散尽。幸福地躺在暖暖的被子里,大胆地猜测外面是不是有了积雪。一夜狂风过后,马路上是不是已是一地枯叶、树枝横斜。说这些其实就是在给自己找出一千条赖在床上不起来的理由,安抚自己的懒惰之心。这时应该有两种不同的声音激烈地对抗。一个声音很不近人情地说,你这个大懒虫,都老大不小了还这样虚掷光阴,自甘惰落不成?而另一个声音却无比委婉地说,哎哟,何必对自己这样刻薄,对自己好一点有什么不好吗?意志也在这忽左忽或右的游离中没有了主张。
我在未上学前,一到冬天也是不想起床。这是所有的孩子身上的通病。母亲整日操劳可没那份好心情管我是不是没睡好,现在是不是想起床她要准点去村上上工。全家人就指着这点工分度日呢。迟到的结果一是要面对队长的劈面训斥,说你个思想上不要求进步。什么都会给你上纲上线,扣一顶帽子并不困难。二是要扣罚工分。所以母亲会毫不客气地将我从被子里揪出来,就象她从鸡圈里掏出一只鸡那样熟练。然后在我光光的身子上套上冰冷的棉袄。迅速将我夹在腋下,送到一位好心的奶奶家里。
我上学后,有早起习惯的母亲每次路过我的房间时都会关照一句,要起床了,把早饭烧好,我一会要去自留地里拨草。每天如此,早晨的只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这就象悟空听到唐僧的紧箍咒一样痛苦无边。我都有点怀疑母亲也是在逃避烧早饭而故意说下地除草。那地里面就有那么多一年都除不尽的草吗?那时不起床是万万不行的。除了母亲交待不容推辞的烧早饭的任务,还要上学。上学迟到了就会被教师罚站在走廊上示众。
住校生活我以为这回是迎来了一点点自由。起码早饭由食堂的大师傅去烧。我只管敲着饭盒吃现成的。但我就读的那学校管理的象军校一样。起床的电铃音好像从来不失灵,绝不会缓迟一分。接着管生活的胖老师就挨个房间地检查。若是有人想赖在床上,那他那只象冰砖一样大手就会伸进被子,弄得人浑身上下毛管捻起,立马疙瘩相连。
毕业实习的地点是在黑龙江大庆。那时就要接受建筑公司的管理。东北的天寒自是不需要细述的。可是,早七点那个嘴脸并不怎么可爱的工头在叫醒了工人同时也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个学生。他那叫声大概可以传上十里八里的。那翻毛皮鞋把房门踢得震天响。又是突如其来,心脏再好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强力袭击。
工作之后,我以为是迎来了空前的自由。可是早晨的交通车要准点发车。只要你不是领导,迟到一分钟车就开走了。误了交通车后的麻烦就大了。得转上好几趟的公交车。下车后还要坐上三轮马自达。等慌慌张张急急匆匆地赶到那城乡结合部的单位时都可能是十点多钟了。大着胆子腆着红脸对“头”说,我因赖床而晚起了,所以……谁信呀,哄三岁孩子呢?
成为自由职业者,我以为这回终于熬到头了。真的再没人管了。要说有压力那也是自己找的。这时已不是青春年少,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在输赢之间。这更不同于在单位里上班了。在工作单位时哪一个月哪怕是无所事事,或是创造的价值还不够开那份工钱,没有人跟你细究。若是少拿一分,大可以哭天抢地到处向人喊冤叫屈。并与某某某某作一翻比较。自由职业就没有了比较的对家,也没有听你啰里叭嗦。没有耕耘收益为零。
你不是想飞么?屋外的鸟已经早起了,听到鸟儿结队叫嚷着欢呼着,看到天窗上一次次有掠过的鸟影。可是我还赖在床上给自己找那不起床的一千个理由呢。于是,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还是将这赖床不起的好事留给桑榆暮景时的自己吧。我要飞。
-全文完-
▷ 进入蓝调音画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