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取暖的情景不用想。
在这个季节里的晚上,家里人肯定围坐在火塘边,屋里的灯发出昏而黄而又不失温馨的光,燃烧的松块柴照亮围坐在火塘边家人的脸,靠门口那张短沙发原来是父亲的地盘,现在父亲去了,随便按什么排座次,它的新主人肯定是妈妈。以前那张沙发谁也不敢问冿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因为父亲身体有毛病,一到秋未冬初,我家火塘在全院子当中第一个烧起火来,父亲怕冷。晓儿肯定在妈妈怀里,妈妈很爱晓儿,他是我家唯一男丁,但父亲好象不怎么爱。怕冷的父亲烤火时,最忌讳有人把门多次打开和关上,如果碰到这样的事,他就会抱怨,说门像电风扇,而晓儿似乎跟父亲做对似的,喜欢把手吊在门栓上,脚离地晃来晃去,把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在多次说后无果的情况下,黑着脸的父亲就会从火塘边抽出边上铁夹朝他象征性地掷去……只听呯的一声,门应声关上,也把晓儿的“咯咯……”笑声关在屋里。
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因为“职业病”,特喜欢扒火,吃完晚饭,忙完后,妈妈一闲坐下来,就会拿起插在火塘边的铁夹夹火,这事也引起“护火如命”的父亲的微辞,说道;说你是扒灰佬,你又是女人,(乡里说的扒灰佬含有贬意),但现在她却不用忌讳谁了,因为父亲已经永远不用再烤火了。不知道此时妈妈一拿起铁夹扒火时,会不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我还能想象到,火塘燃的是那种松块子柴,人进屋就能闻到扑鼻的松油香味,火光熊熊,把所有人的脸都映红了,火上面吊着一只鼎锅,锅内沸腾着水,这水大多时候是给父亲泡茶喝的,父亲茶缸是满满的时候,妈妈会把开水倒进热水瓶里,然后再掺上一锅冷水。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就用这水泡臆米和煮甜酒,里面放几片甘蔗糖,等水开了,妈妈用勺子一搅动,酽酽的香气在屋里乱窜,喝一口,连心都甜透了,温暖到骨头上去了。
在火塘边烤腊肉是儿时最快乐的一件事。烤腊肉用瘦肉最好,用刀从挂在火塘上方的肉林中削下薄薄的一片,然后放在烤架上(烤架用细铁丝做成),烤焦,腊肉未薰之前已经过处理,不仅放了盐,还放了花椒粉,五香粉,胡椒粉等,吃起来比现在城里烧烤味道还要好,还要香。但妹妹说,烤猪小肠顶好吃,弟弟也爱吃。她是家里满女,妈妈在这事上没少“分心”,看到妹妹说饭不好吃的时候,就会跑到火塘边剪下几截腊肠子,烤得金黄焦脆,放在噘着小嘴的妹妹碗里。烤肠子要翻得勤奋和匀称,如果时间过长就会烤成炭子,那吃起来味道就会大打折扣,家乡有“干鱼腊肉,沾火就熟”的俗话,而这个俗话用在烤小肠上又恰如其分,小肠要烤得周身金黄,猪油如水从两头滴下来,滴在烤架下面的火子上,发出“滋滋”燃烧的声音,满室充满了肉香味,让人馋涎欲滴,一口下去,外脆里嫩,油水溢出嘴角,肉香绕齿舌,吃完后又向妈妈投去意犹未尽的眼神。
有时,我跟弟弟从燃烧的柴火中扒出一点火子,摊开,架上细铁丝的做的糍粑架上烤糍粑,弟弟很爱吃糯米食,生甜酒他能吃两大碗,年糍粑他能吃四个。而且特别心急,烤焦一点,他就用手扭一点下来放进嘴里,等全部烤熟时,圆圆如饭碗的糍粑变成了个小茶杯,过年这段日子里,特别小气的妈妈也会变得大方一点,烤糍粑妈妈允许包糖,而性急的弟弟却很难得到。他不像我,慢慢把糍粑烤黄烤熟,然后在糍粑边缘弄一个小洞,把妈妈给的片糖塞进去,再放在火上烤融,吃时,一嘴咬下去,满嘴糖饴……能让孩子甜一个冬季,甚至甜透整个童年的记忆。
家乡处于山高林密的大山之中,房子多为木质结构,山里多蛇,蜈蚣……等虫蚁,所以家乡最底屋都有架楼板的习惯,楼板离地近二尺,其中有一间屋内会留下一个一米见方的洞,这就是用来做火塘的,火塘四边多为条石平楼板砌成,下面垫点柴木灰,上面点燃松块子柴,燃烧时那阵仗不亚于西北少数民族节日时的篝火,熊熊的火光把四面壁板照得桔红,炙得发烫,严寒之冬,背贴壁板上,余热如丝,穿衣啜肤,温暖如春,跟外面的肃寒俨然构成了对立。如果这时任你再从怎么冷的地方走进去,满室的温暖,一杯冒着热气的农家浓茶,滚烫的温度把冷得僵硬的身体在瞬间如一朵花儿绽放开来。
明天是大寒,也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三九之日,家乡的农事早已终结,寒冷的季节给一刻闲不住的山里人一个假期,老家院子的屋瓦上和四周的高山上肯定压着厚厚的白雪,堂屋的谷仓塞满了稻谷,玉米,高梁……火塘上方挂满了腊肉,腊鸡,腊鸭……弟弟带着微醺的神色,边抽烟,边说着今年的农事和明年的打算,弟妹纳着鞋底似答非答地应合着他的话语,晓儿在火塘边玩着以前在外面玩的游戏,玩累了,玩出汗了,就拿几个红薯埋在火塘边上,或者把倦卧在父亲生前坐过的沙发上的母亲摇醒,要她给他烤糍粑,烤腊肉……
而我现在离家是千里之外,家里的一切全靠想象……不说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忧伤。
据气象预报消息,我所处这座城市未来三天将有大的雨雪天气。早晨去上班的路上,冷冷的北风把我冻成一团,到公司急忙打开空调,没想到十多分钟还没有反应,无奈之际,便让我想起了家乡火塘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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