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时节,可惜这个清明没有纷纷细雨,有的只是灿烂的阳光和和煦的春风。在逝去的亲人里,我最先想到的还是我的姥姥,或许,这个感挥之不去的情节将伴随我的一生。没有了悲哀,没有了无尽的伤痛,更多的是一种绵绵的思念纠缠于心。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姥姥的那串随身携带的钥匙却在我脑海里烙下深深的印痕。那是一串普通的钥匙,但那时却背负了全村人的性命。在那个物质极度困乏的年代,姥姥接受了或许是她一生都认为是最重要的使命。姥姥的苦难 经历和根正苗红的出身使得当时的村书记把那串价值连城的钥匙郑重地交付到她的手中。我依稀还记得姥姥接过那串钥匙时的庄严和沉重,那是村里唯一的仓库的钥匙,仓库里的东西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大概人们最盼望的就是在年根底下到仓库分东西,辛苦了一年的乡亲,兴冲冲地从那里领到自己的血汗换来的成果,尽管极其稀少,但过年的喜悦还是冲淡了人们脸上的苦难和沧桑。
清楚地记得跟着姥姥去仓库分发东西的情景,每年的这个时候,姥姥都是极其庄严地从箱子的深处取出那串钥匙,精心地擦了又擦,惟恐上面有一点的灰尘。使我当时不能理解的是,在这个时候,姥姥都要精心地用她那把梳子悉心地梳理了自己的头发,还要换上只有过年才穿的并不新的衣服,把衣角拽了又拽,生怕有一点的褶痕在上面,那时我是暗暗笑她的迂了,不就是分点东西吗,何必那么郑重其事的呢 !但 在姥姥脸上的庄重严肃的神色下,我还是读出了似懂非懂的东西在里面。
姥姥在前面走,我跟在身后,她矮小但清铄的身影是我小时侯的风景。姥姥瘦小得可怜,那是岁月的苦难所导致的,但她的步伐每时每刻都那么坚定,更何况是在完成这个她所认为的最神圣的使命的时刻。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摆着, 随着她坚定的步伐有节奏的飘摆着。尤其是那串钥匙,挂在姥姥的腰 间,仿佛比她的身躯还要大还要沉重,我那时真地担心它会不会把姥姥的身躯压弯了!从家走到仓库,不算远的路程,姥姥走的那么缓慢而沉稳,在她略带蹒跚但执着的步伐的带动下,那串钥匙发出的是“当当当当……”有节奏的声响,那是音乐的声响,尽管我还不知道世间惟美的音乐是怎样地 净化人的灵魂,但我还是从里面读出了泉水丁冬的声音。一路走来,一路丁冬,一路坚定,一路人生……!乡亲们的笑意写在脸上,姥姥的笑意刻在心上。
我曾经无数次见过姥姥用她的钥匙打开仓库大门的情景,那是怎样的严肃和庄重呢!仓库里不算富有,但在我的眼里已经是琳琅满目了,花生啦,玉米啦,高粱啦……,因为生活贫穷而特别嘴谗的我,多么渴望姥姥能拿起一颗花生塞到我的嘴里啊!但她一直都没有这么做,即使是看着我眼馋得瞪着直勾勾的眼睛,姥姥都没有动过丝毫的恻隐之心。而且从来就不允许我跨进仓库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站在门口看着。那时的姥姥,在我心里真是傻透了,也孕生出了些须的怨恨,为什么有那么的权力就不允许我解哪怕是一时的谗呢?
记得那次,刚被父亲送到姥姥家的我,进门后才发现舅舅的床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干粮,有黑的窝头,黄的 玉米饼,夹杂着还几块白的馒头。我是真地觉得好玩了,好奇地问姥姥怎么会把干粮弄得一块块的摆放在床上啊。姥姥淡淡地告诉我说,那是你舅舅要饭要来的。我的思想在那一时刻早已停滞了,手握全村生杀大权的姥姥,怎么会让我年纪并不算大的舅舅拿着棍子像我鄙视的乞丐那样沿街乞讨呢 !仅仅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我的还在上高中的舅舅撕下了他一贯的矜持和自尊,悄悄地避开那些可能遇到的同学,挨家挨户乞讨着他和姥姥的口粮。而这些都是在姥姥地威逼之下的结果!为了这段“屈辱”的历史,舅舅委屈的眼泪流淌了一个又一个的晚上。但以后我稍稍懂事的时候,姥姥说起那些往事,丝毫没有觉得对不起她唯一的儿子,我甚至惊诧于姥姥的坦然和平静,没有丝毫的委屈和怨言,眼神还那么的坚定和执着,这一切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永远都无法泯灭!
姥姥伟大的人格换来的是乡亲们的理解和支持,换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荣誉,但她从来都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自己的苦难,没有伸手向要过哪怕是一丁点的要求。即使是在我舅舅被推荐上大学的关键时刻,那是决定舅舅一生的大事,她仍然义无返顾地把这一切交了出去,用她的话来说,大学要靠自己的本事上的,我不会因为我而让自己的孩子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跨进大学的校门的!舅舅的哭天抢地只能坚定姥姥的决心,用她反复和我说起的话来说,我享受得已经够多的了,能有今天这样幸福的生活,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姥姥没有亲眼看见我上大学就悄悄地走了,那是她生前最大的愿望;也没有看见舅舅把媳妇娶进门,这是姥姥当时固执而坚决的结果,好在我的舅舅没有丝毫的怨言,没有怨恨自己的母亲。
在这个清明的夜晚,静静地坐在这里, 姥姥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串丁冬作响的钥匙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在耳边的,是那遥远的、发自天籁的“丁冬 、丁冬……”的声音,镶嵌在灵魂深处,陪伴我走过一个个坚定的春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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