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儿出生在北方的苦寒之地,那地方偏僻而荒凉。她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还没结婚,四处的给人家干些杂活。还曾经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妹妹,却在几岁时忽然间死掉,她很是悲伤过好长一段时间。她的父母亲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终日间在贫瘠的土地上辛苦的劳作,用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着一家子人的日常用度。
艰难的生活并没有阻碍她的成长,他身体上的变化就像春天来了,强劲的春风一样不可阻挡。仿佛一夜间红杏儿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十八岁了,去年的衣服已装不下她青春的挺拔的像小树一样身体,鼓鼓的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不施粉黛的脸上每日间荡漾着纯纯的微笑,感染着周围的每个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得到了人们一致得称赞。只有她的父亲每当看到她的时候,那眼里更多的是那种淡淡的忧郁。他说:“一个人一出生,来到这个世上,老天爷给他带来的福分是定量的,这方面多了,哪方面就要少。特别是女人,长的忒扎眼了不见的就是好事你看……你看……”终于有一天,他的隐忧变成现实,在一个闷热的黄昏不幸的红杏儿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强*了。
当听到她回家后哭诉的时候,父亲首先叹了一口气,母亲立时就哭了起来,他的哥哥跳起来嚷着要去报案,在父亲的一声低喝下站在了门口。他说:“算了,人平安就好,这种事报了案,人也抓不着,抓住了又如何?白弄的满城风雨的没有脸面,吃个亏算了”。从此,她脸上那招牌式的微笑不见了,她也很少再出门,每日闷在家里。一家人都为她担心。
这天,二十里外她姑家的表哥结婚,人们好说歹说,她才总算同意一起去。一早他哥哥就发动起了拖拉机,除留她父亲看家外,一家子人都上了车。颠簸的土路非常难行。等到了她姑家那贴着大红喜字的院门时,红杏儿早就头昏脑胀、脸发白了。她姑一家迎出来,因正房要作新房用,他们便一起寒暄着进了西厢房。她姑从小就喜欢红杏儿,见她脸色不好看,忙说:“晕车了吧?快喝点水,上炕上去躺躺,这屋里没人来”。
傍晌儿的时候,新娘子到了,院子里热闹起来,人很多,声音非常嘈杂。红杏儿已缓过了神,从土炕上爬起来,隔着窗玻璃向外望。忽然她愣住了,血往上涌。她看到了那个她死也不会忘记的人,那个伤害了她并给她带无限痛苦的恶人。那个人就站在人群里,也不知是新娘方来送亲的,还是来贺喜的宾客。红杏儿只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趴在了土炕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泪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让进屋来拿东西的表妹把她哥哥喊了进来,把她的发现告诉了他。她哥也愣了一下,让红杏儿把那人指给他看,随后对她说:“你别慌,也别喊,这么多人,又是咱姑家的大喜的日子,闹起来不好,你好好躺着,不要和别人说,我自有主意”。说罢自出去了。
表妹进屋来唤她到院里去“坐席”,她推说不舒服,吃不下。表妹见她面色,也未勉强,到院中的桌上各样菜挑了一盘,端进来让她在炕上吃,她也仅动了两筷子。
下午哥哥发动起了拖拉机,姑姑一家人都送出来。见红杏儿脸色还是不好,执意留她住一晚,她勉强笑着说:“没事儿,回去就好了”。在路上她没说一句话。
又是一路的颠簸,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下车后她一头扎在自己的小土炕上,胡乱的扯下被子蒙住头无声地哭泣起来。母亲见她的样子以为她累了,也没在意,晚饭也没叫她去吃。
第二天一早她哥哥就出去一天也没回来,红杏儿有点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地到门口去张望,生怕她哥哥出什么事。天快黑的时候,哥哥终于回来了,表情似乎很轻松。红杏儿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吃过晚饭,哥哥到红杏儿屋里,把一沓钱放在炕上说:“那小子是咱姑家一个远房亲戚……起初他还不承认,我说那好,我就去报警!那小子立时就软了问我怎么办,我说公了嘛我就去报警,少说判你五年!私了嘛,一年两千你给一万块钱吧!那小子哭穷,最后给了两千,唉,两千就两千吧……”没等他说完,红杏儿一把抓过那沓钱扔在了地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又哭起来……。
她要离开这里,要离开这没一丝可留恋的家乡,要离开这片曾使她痛彻心扉的伤心地。
这个地方有很多人都出外谋生,红杏儿有好几个同学也都在外边,今年春节后曾有人约她一起去,她也动了心,可在母亲的拦阻下没去成。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家人都没再拦她。她在和一个最好的同学通了电话后,第二天就要动身。
早上他爬上哥哥的拖拉机,父亲叮嘱的话早已说尽,母亲只是流泪。她没带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当她最后一眼再看那个已经有点模糊的小村子的时候,她眼也湿润了。但那不是留恋,她发誓一辈子也不再回来了。
在几十里外的县城破败的火车站,哥哥给她买了票,晚上的车。她让哥哥赶早回去,说:“那么远的路,咱那车又没灯,到时候我自己会上车的”。可她哥哥执意不肯,一直等到了天黑把她送上了车。当车快开的时候,哥哥隔着车窗把一包东西递给她,说是叫她路上吃的。其实,她知道那包里有什么,----那就是哥哥几次给她,却都被她拒绝的,她自认为的卖身钱。
下了火车又倒汽车,到那个小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的同学叫春柳,在一个叫“温柔乡”的娱乐中心工作。当红杏儿按地址找到哪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走进装潢华丽的大厅,向两个站在门口穿着制服的人询问春柳这个名字的时候,竟都摇头说没这么个人。正发愣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正是她的同学春柳。
“估计你快到了,门口望了你两趟,累了吧?”春柳说着把她领进自己住的屋里,一股呛人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屋子里很凌乱,似乎有好几个人再住。望着春柳身上的衣服和脸上厚厚的脂粉,红杏儿已猜出她工作的性质,心里有些不自在。“还没吃饭吧?走,跟我到外边去吃点”。春柳说。
在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儿里,她们找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老同学不顾红杏儿的反对要了很多菜,还有酒。一个劲的劝她多吃、多喝。而她自己则几乎是只喝酒。几杯过后,红杏儿忽然觉得心里很委屈一下子痛哭起来,把自己的不幸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老同学。春柳也未过多的劝慰她,只是自顾的喝她的酒。等红杏儿说完了,光剩哭的时候,她才淡淡地说:“别哭了,有什么呀?比我强多了,我天天都那样儿!”。红杏儿真的就不哭了,呆呆的望着春柳,说不出一句话。“凭你的聪明劲儿,一见面就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吧?”春柳呆了一会儿继续说,“有什么好办法,谁叫我们是女人?谁不想好啊!本想出来挣几年钱,回去找个称心的人嫁了,生个儿养个女的,一家子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多好!可我们是女人,一个外地女人,一个有点姿色的外地女人,谁都想欺负你,谁都想占你的便宜……一开始我在南方的一家工厂打工,老板扣着你几个月的工资不给,还整天“蜂恋花”似的围着你转,让你整天提心吊胆的防备着,最终还是让他得了手……我也没让他好受,临走的时候毁了他一家伙……最后跑到这里来,我也想开了,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不就是挣钱吗?我就干上了这一行,有什么呀?不偷不抢的,比那些有钱的坑人害人的黑心老板强多了。改了名儿,我现在叫阿宝,你可别当着别人叫我春柳啊”。红杏儿呆呆的听完她说的话,竟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春柳打破了沉寂问道:“来都来了,有什么打算呀?跟我说说吧。”红杏儿呆了一会儿说:“我只想找个地方打工,累点我不怕,老板人要正派……”听完红杏儿的话,春柳笑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叽里呱啦的说了好一阵,随后对红杏儿说:“这人不错,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的,我也没他的电话,通过他的朋友才找到他,说好了,明儿上午来接你”。
第二天,红杏儿早早的就醒了,她一直就是这样,起的早。抬头看见同屋的几个人都还沉沉的睡着,就轻轻的爬起来,慢慢地穿上衣服。春柳也跟着起来了,两人从后门到了街上。早晨的风很清凉,街上的人多起来,她俩在一个小摊子上吃了点东西,又溜达着说了会儿闲话。等回到小屋的时候,见屋里的几个人还睡着,春柳说:“她们睡得晚,得等到傍晌儿的时候才起。你在外面等会儿,我去拿点东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这个旅行包,二人又来到街上,坐在路旁的长凳上。春柳说:“我给你找了几件穿得出去的衣服,还有这个手机,这是客人丢这的,一会儿我陪你去买个卡,有事儿也好有个联系”。
快中午的时候来接她的车才到,开车的是一个白净的戴眼镜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人长得很斯文。开着一辆灰色的旧面包车,除前排两座外,其余座椅全部拆除,车厢里空荡荡的。那人拉开车门,红杏儿上了车。“对不起,让你们久等啦,我去送了趟货”开车人有礼貌的解释着。
这是一个家庭工厂,产品是一种塑胶的生活用品。下午,白净男人把她带到一间挺大的屋子里,已有七八个女工在那里忙碌着,红杏儿和她们每个人都打过招呼后,就坐下工作了。工作就是简单机械的散件组装,聪明的红杏儿一看就会了,两天后就和老手做的一样快了。这里的几个女工分别来自各地,都是和红杏儿差不多大的姑娘,说话南腔北调的,没两天也都熟识了。并且知道了那个白净男人就是这里的老板,也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男人。也认识了那个比她男人还高且黑胖的老板娘。老板似乎从不到车间里来,倒是老板娘偶尔来转转。日子久了,她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一些老板家的一些事情。老板姓高,叫高林。家里曾遭过一次变故,焚化了他的“大学梦”。老板娘家姓刘,是这一带地方有名的大户。刘大小姐下嫁了落难的高公子,这家工厂就是陪嫁。婚后几年刘大小姐接连的生了两个高小姐,这让只此独子的高老爷子愤懑不已,自己的儿子性情平和、内敛,儿媳妇却性情粗躁、外露,再加上娘家的因素,在气势上就压倒了自己的儿子。阴盛阳衰,熟知阴阳命理的高老爷子知道他抱孙子的愿望是难了。他多次给儿子施压,让儿子拿出点“爷们儿”气魄来,别每天憋憋屈屈的,在一群女人堆里转,并说:“宁可舍了工厂,也要给他生个孙子出来,否则高家一脉就要断在他身上,那样他就会没脸去见先人……”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之间红杏儿在这里干了一年多了,她已成为了这个小厂子的顶梁柱。高林并不是一个做老板的好材料,经营管理上有很多漏洞,每日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工厂里的事他只负责开车送送货,货款还总是收不上来。老板娘是斗大的字不认的一升,现在每日里就是打麻将。工人调配、质检、装箱、记账等等,都是红杏儿一个人的事,有时也跟车去进料,交货,崔货款,高林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今年春节的时候她和春柳相约的回了家。她的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盖了房子,哥哥也结了婚,父母身体都很好,她很自得,她知道这和她的贡献是分不开的。春节后,母亲对她说:“别回去了,你都二十了,该找个婆家了”。可她执意要回去。正月初一高林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早点回去,说厂子离不开她,并承诺给她涨工资。说实话,红杏儿也离不开那家小工厂了,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生活的很充实,这一年多来是她一生之中最快活的一段时间。并且还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也让她难已割舍。
她回来了,又回到了那家小工厂。高林很高兴,这几年工人难招,去年的几个老工人只回来了她一个,好容易又找了五个新手,人家又嫌这嫌那得走了三个。本来过了年,要货的不多,可因为人太少,她不得不带着俩新手日夜的赶。高林也每天到车间里来,他喜欢上了这个漂亮能干的姑娘,红杏儿也喜欢他,每天当高林一走进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会很不自在,心怦怦的跳。她低着头,手里机械的操作着,可是她能感觉的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这时候她身上就会发热,汗津津的。她知道这样不好,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有天夜里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是他的影子,她不知该怎么办,就爬起来跑到外边给春柳打电话,问春柳自己该怎么办。春柳听完后,竟不说话,忽然不停的大笑起来,半晌才说:“别让我嫉妒了,怎么好事全让你赶上了”。
春天是一个万物生发的季节,院子里的杏花、桃花次第的开着。红杏儿心里的那朵花也挡不住春风的催激,今天是蕾,明天是苞,她知道那朵花就要开的,她自己都快挡不住了。高林每天都围绕在她身边,那眼神让旁边的几个女工都看出了些端倪。那个可怜的“刘大小姐”,竟没一点察觉,每天还是照常打她的麻将。
转眼到了夏季,在红杏儿的打理下,小厂的效益非常好。高林还是每天泡在车间里,围着红杏儿转,红杏儿却总是躲着他,特别怕和他单独在一起。这天,高林要红杏儿和他一起去送货,红杏儿有些犹豫,可高林硬是把她拉上了车。回来的路上,天忽然间下起了大雨,高林把车停在了路边,像疯了一样扑向垂着头,伏在座椅上一动不动的红杏儿……
暴雨很快就过去了,太阳露出了笑脸,路旁被暴雨冲洗过的白杨树,低垂着的叶子还在滴着水,天边出现了一道好看的彩虹。
伏在高林臂弯里流着泪的红杏儿轻声地问:“我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办?”
高林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我早就想好了,你先在厂里好好干,再过一段时间,我在城里买间房,你就住进去……”
“不!我可不无名无分的做你的二奶!”红杏儿断然地说。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家里那个是完了,只要你能给我生个儿子出来,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高林抚摸着红杏儿的头说。
红杏儿猛地从高林的怀里挣脱出来,头撞到车顶,大声说:“那如果我也养不出儿子来怎么办?走!快开车!”。
第二天一早,红杏儿不辞而别了,她回到了城里,没去找春柳,她不愿意去那种地方,她住进了一家小旅馆,把手机关了。她一整天都独自躺在狭窄的小房间里,胡乱地想着,她想起了几年前那个可怕的,黄昏的沟畔,和那个面露狰狞恶人。也想起了昨日暴雨中的面包车,和那个自己一度倾心的男人。越想越觉得他们是一路货色,一个是为了欲望,一个是为了儿子,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个工具。她非常厌恶他们,特别是那张白净斯文的脸,她觉得是那样的虚伪和丑陋。可她现在怎么办呢?她很想她的父母亲,但就这么回去算怎么回事?她怎么向他们说?说实话,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她想,世界这么大,有多少事情可以做。别人做得,我为什么就做不得?
她独自的在小县城里慢慢的转着,在两天里她几乎转遍了这里所有的大街小巷。这天晚上她给春柳打了电话,春柳很快就来了。
一进门春柳就把红杏儿好一顿骂。她说:“高林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上午还亲自来过一趟,我对他说不知道你的下落,他根本就不信,总说是我把你藏了起来,你说我冤不冤。我也没给他好的,我把他骂了一顿,临走的时候我说,红杏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三天之内若再没有她的消息,我就报警......你说你出来怎么就不给我个信儿呢?急死我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也不敢给你家里打电话,怕你万一没回去,家里知道了更着急。其实我也了解你,你根本就不会回去的”。春柳独自的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继续说:“你说多好的事,什么名分不名分的,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的多美,真要是再生个儿子……”
“别说了,”红杏儿打断了春柳,“我不爱听这个!”。
沉寂了一会儿春柳问:“那你叫我来干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借我两万块钱,我要开店!”红杏儿说。
“开店?卖什么?”春柳问。
“服装,我看好了,商业街那边有个门面转让,地势不错,价也不高,肯定赚钱!”红杏儿说。
“我没钱!”春柳说。
“你有钱!我知道!”红杏儿说。
“服装,你懂吗?赔了怎么办?我攒那俩钱容易吗?我可不敢给你打水漂。”春柳说。
“你看这样好不好?赔了算我借你的,赚了就算咱俩合伙的,行不?”红杏儿说。
“那我也的考虑考虑”春柳说。
“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也不想想,你就一辈子干那个,本来人各有志,我不想说你,瞧你这个样子,丢人现眼的!哪如干点正经事,挣点干净钱!”红杏儿说。
……
“你拿也得拿,不那也得拿!”红杏儿说。
……
几天后,在鞭炮的硝烟里,一块叫“红杏儿服饰”的大牌扁,挂了出来。
几年后,几块叫“红杏儿服饰”的大牌扁,相继的挂了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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