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和伊春租的房子，她已经走了三个月，空气里已经不再有她的气味，房间里也再没有她的遗留，她以前的居处，也无踪影。一切都再无留恋。她如那暗夜里的烟花，曾经璀璨我的心，然后，归于平静，夜还是夜，孤单还是孤单，风过了，已经无痕。只有一点点的疼。　

我收拾了行囊，本没有多余的衣物和行李，总个生命，本就是一次长远的旅程，我从来不想负重。　

背了一个旅行包，去车站买了一张去伊春的车票，我决定去一躺她的家乡。故事总要有个结尾，感情总要有个了断理清。如果生，只是一段一段的旅行，那么在下一个行程前，我希望不再和从前，纠缠不清。每一段路，是一次新的过程，虽然，其实这条路，本来晦涩不明。虽然，决断，或只是自欺欺人。或更伤人的心。　或又像一局局牌，无论输赢，你要做的，只是好好为下一次用功。　

离开的街里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车和行人，城市里，充斥着各种欲望和暧昧的气味，诱惑，又让人窒息。　

就是在这里识得伊春，那天有朋友邀我去打牌，她是其中一人。局中我手风一直很顺，她一直输，我一直赢，便调侃她，输这么多，心不心疼。她笑得很放肆，说就当吊凯子了，你这么靓仔，输给你高兴。再仔细看她，秀发如丝，眉眼传情，文静的身，隐约却是野的性情。能触摸到她的一些内心，却又些许不明。　

我是老千，以打牌为生。我能记住对手的每打的一张牌，我还会看她的眼神，看他的动作，然后，看到他内心。所以，很多时候，我不需出千，就会赢了对手。只是，我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也不能有朋友，朋友，都是我赢钱的客户。我很少和我的客户纠缠不清。　

我不希望有人记得我，我也不希望记得别人，虽然，我会不停的结识新的人群，然后又离开他们。有于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行，渐渐惯了，也就不在乎孤单，或是寒冷，有时看那些星，那些月，也是那样凄冷，像这世间的人，拥挤，却又无法真的彼此照应。所以，不希望，也不相信，那些感情。　

只是伊春，一下击中了我的心。我喜欢她的一点点不羁，喜欢我看不清她的内心。　浑浊不清。　

坐上开往的北方火车，坐我对面的女孩正在哭，一二十模样。她的男朋友一直送她到车上，，两人抱着哭着吻着，纠缠到汽笛响，男孩下了车又追着那火车跑，好像永别一样，这样的煽情的桥段我想正是这年轻的女孩子想象的浪漫。只是过了很多站后，转了很多车后，经历了很多这样的相聚和别离后，她的心也许就会慢慢的淡了，平静了，然后，她会无动于衷，不再有这最初的感觉。　看这对恋人，平让我多了些伤感。　

这个地方，每天，每天，都有相逢，分离，哭泣，欢笑，幕幕悲喜上演。有春风得意的归来，有落魄失意的游子登场。一个站台，演绎了世间的沧桑。　

伊春却没有给我伤心，没有给我机会来伤心。那段时间，她的情绪有些不安，胃口也不好，有些呕吐。我以为她病了，也没有太在意，而突然，她就杳无音讯，在一个缠绵过后的早上，醒来时她就走了，再没出现。像一片雪，消失在城市里，没有一点点痕迹，像那水珠，入了大海，那云，被风吹散。她的走，和她的来一样，都让我骤不及防。我试着找她，可是，原来找一个人，在人海里，真的很难。有缘的人，在那千万的人群里，你一眼就能看到她，而缘尽了时，即使擦肩，也会错过。　我们逛过的街，我们走过的路，我们睡过的酒店，我们吃过的饭馆，回忆还在，伊人，再也不见了。　

我给女孩一张纸巾，问既然舍不得，却为何又要分开？　

她说南方除了爱情，只有物欲横流，人心不古，这里开满了欲望的花，却没有一处洁净的地方。她要去北方，或许，在那里有她心里的梦，和理想。她的心，不属于这个地方。　

我说，到哪里都不是天堂呀，看着对面，南下的列车正错身而过，呼啸而去。不知道那满满的车厢，又载了多少梦想，或多少失望。总有些人，南来，有些人北往。人呀，都想找到自己想要的欲望，哪怕山高水长，却又那么盲目，慌张，四处奔忙。你又怎么知道，在那里你又能找到你的像要？而舍了你现在的拥有。至少，这里有爱情。那女孩的目光坚定却又些迷茫，说“我不确定我会有收获，但是我一定要离开，致少这样才会有希望，而你拥有的，一定还是你的，不是你的，守着也会丢掉。”年轻的她的话语，竟不似她柔柔的模样。睿智而且决断。　

伊春的心，是不是也是这样？　

只是，她贪恋的梦想，却就是这欲望的花开的地方？　

伊春告诉过我，去她家要走很远的路，坐两天三夜的火车，到哈尔滨，然后再换车坐8小时，穿过小兴安岭，到深山里的一个小城，叫伊春，伊春再往前走，一个小小的屯子，就是她的家了。那里很美，像天堂一样，冬天，雪会把一切都掩盖，只有仙境一样的白，房子一层一层依山而建，画一样，到夏天，遍山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又有狍子，有狼，有野兔，那些雪都化了，融成了溪水，清凉清亮。每次，说到她的家，她都会向往。让我也渐渐的想那个地方。　

这样美的地方，问她为何还要来这污浊的南方。人群里透着世俗，空气里飘着尘土。伊春不答，只是目光有些幽然。　

伊春告诉我，　

她的家乡有种大马哈鱼，味道非常鲜美，食过难忘，没有理由，但那种鱼每年会穿过森林，越过溪流，跃过山谷，要游很久很久，很远很远，成群结队，游到大海去，然后，到七八月间，它们却会再历经千难万险，再回到家乡，在去或回的途中，有悬崖，有猎人，有猛禽，很多都会死去，而最终能回来的，它们会产卵，传承自己的梦和希望。鱼卵红艳如珍珠，是极佳的美味，昂贵稀有。而耗尽了年华，耗尽了精力的那些勇敢者，都会在那个冬天死亡。而新的小鱼，又开始继续，奔向远方。　

我听得很惨烈，又很凄美，隐喻像这世间的我们。奔忙，生息，循环。耗尽疼，和梦想。　

那些鱼，向往大海，又留恋家乡，　

尘世的你我，何尝不是，折腾奔波，为梦想，为故乡，来来往往，耗尽了力量。　

那个屯子在安静的山谷里面，百十人家。溪水流过村庄，后面是老林深山。村里多是老人和小孩。年轻的都去了林场或是七台河的煤矿。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孩，一个傻，一个刚在外面读完书回来。就是他，告诉伊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城市里灯火辉煌，女孩子都穿着华丽的衣裳，整夜里k歌跳舞，男孩子都光鲜亮丽，有钱有型有理想。那大街里的车流，比山里的狍子还多。那里的灯光，比鲜花还要漂亮。这些伊春在电视里也看过，也很向往，有些东西，总在年轻的心里，蠢蠢欲动。　

伊春和这个男孩跑了，他们先到了哈尔滨，城市里也很冷，正是冰天雪地，他们又到了北京，站在无垠的街道，男孩也没跑过这么远的地方，城市那么大，他们找不到方向，人群那么挤，他们一个人也不熟悉。　

钱很快花了，他们喝自来水，吃面包，睡在天桥，没有工作，也看不到未来，男孩还小，他怯弱的心，很快就崩溃，终于偷偷的溜了，回去了他来的那个深山里的山坳。　

伊春却不愿回头，她还要看大海，还要去更远的地方。　

认识她时，伊春已经有自己的车和房子，生活很福足。不像她说的当初的潦倒。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泪水和艰难。我不想问她不愿意说的她自己的空间。不想问，怎样来了南方。这个城市里，一切都有可能。我只要爱，在现在。　她愿意爱我。　

那段时间，我们都跌到了爱情的河里，　

我不愿住在她那奢华的家，开她靓丽的车，我们租了个小房，每天疯狂的玩，疯狂的做爱，我不再去赌钱，她每天陪伴着我。　

我们会去在夜晚骑上摩托，去游车河，在那些人群里，车流里，穿插，闪躲，超越，在那些没有路灯的小路上，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风吹过，吹起她飘逸的长发，凛冽而且激昂。只有年轻的心，热烈的爱情，穿过那黑夜的漫长。她说她喜欢那种感觉，在尘世和黑夜中游走。我从来不会车速太过，在理智和激情中游走。她说她喜欢，永远不怕失控。又有充满内心的释放。像她在家乡的山野里奔跑，在草丛里，灌木里，树林里，有花香，有野兽，内心充满快乐，恐惧和未知莫名的狂欢。　

我们喜欢在浴室里做爱，炙热的水流过两人的身体，灼热的身体更兴奋，我们亲吻，抚摸，撕咬，温暖的水让人放松，我们以各种方式做爱，用手，用嘴，用身体，折腾到筋疲力尽，然后，让水把汗水，精液，体液，冲洗得干干净净。这时两人洁净如儿婴。她会想起那山野的溪水，在那些温暖的夏天，她经常去那那溪水里沐浴，她的发亮而柔顺，如精灵般轻盈，她的乳如玉脂滑嫩，水中的她，如莲花盛开在仙境。　

我喜欢漂游的状态，坐在火车上，客车上，船上，都会有种暂时离开那种蝇营狗苟的世俗的感觉，至少，在那刻，没有欲望，没有困扰，可以超脱的旁观。她经常在黄昏，或是傍晚，陪我坐最后的班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让风吹过脸庞，车带我们到终点。这时，我能感到生命的预演。有种宿命的感觉。这时的她，静美如花，长发飞舞，让我的内心，如此靓丽，如此温暖。　

车到北京时，黑夜正渐渐褪去，有些微妙的光影在黯色里弥散，然后越来越明朗，新的一天又来临。城市的声影和人的内心，都开始明亮清醒。而黑暗，将在黄昏后，于期再来临。我们的内心，也这样明暗交替，晦涩，清晰，黑暗，纠缠到一生旅程的终点。车外的城，博大而且雄伟，让人的感觉，有如船行大海之中，波涛汹涌，无边无际，人心惶恐。　

女孩在西站下了车，北京的早晨有些冷了，女孩的心却很热烈，急不可耐，顷刻间就消失在来往的人流里。我挥了挥手，她已经看不见。我知道，这或就是佛说的五百年修得，有此同车共渡，仅此同车，从此永别。她去的路，自有她的前程，人若生，便会有路行，如何行，却都是在自己的有意或无意的掌控中。　

伊春告诉我，她不想像那条鱼，历尽艰辛，然后，又回到那个老地方，一生里只有寂寞和苦。她要留在大海，虽然，风浪更高，海水更深，虽然她深深的想念，那当初来的地方，有鲜花有单纯。在梦中，我告诉她，我们暂停的某处，都不是最后的停留，家只有一处，我们生时，就开始回去，一生的路，都是在回家的路。那些城市，那些暂时的栖所，都是驿站，不是故乡。所以，我没有家，没有朋友。我现在有你，希望我们一起，找到那条回家的路途。我们在一起，那就家的地方。无论是在伊春，还是在南方。伊春便笑，说记得吗，有句广告，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求曾经拥有。人，不要太贪心。她的笑靥如花一样动人，她的眼里却有些东西，我一直不懂　。我赌钱时，看得出我那些对手的心，我想击败他们，恋爱的我却不想看穿爱人的心。我知道，真相总是残忍。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　

车在深山里奔驰，透过车窗，只有雪和寒冷的感觉，车轮撞击轨道的声音，轻轻敲击人心，又感觉重锤一样。这样，一步一步远离了尘嚣，一步一步，我正走进她的家乡。　

伊春告诉过我她的第二个男人，就是现在给她车，给她房子的那人，是他把她从北京的一个洗浴中心带她到了这个更遥远的欲望之城。男人有钱，香港人，说就喜欢她像深山里的鲜花，。不染风尘。给了她车，给了她房，给她金，给她银，除了爱情。因为虽然他很爱她，但是伊春知道，自己只爱他的福足，却并不爱这个大腹便便，精明多过阳刚的中年人。她说直到遇到我，一个和她一样朝气，青春，激情的年轻人，又有那个男人的沉稳，冷静。她说话时的柔情让我相信，我就是她真爱的人，我也爱她很深，很深。虽然在她没告知我中间这个男人以前，我其实就已经内心里明白有些事情，只是在欺瞒自己，不想梦太早醒。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我们是真的有爱情。　

既然话已经说明了，我说跟我走吧，既然爱我，不贪那些钱财，我会给你幸福，给你更美好的前程。伊春不拒绝，也不承诺，只是用她的唇，她的吻，堵住我泛滥的感情。她告诉我，男的去了外国公干，很忙，回来也先到香港的家，已经很少来看她。她，本来就是自由的。根本不妨碍我们的感情。　

到了伊春。车站空空荡荡，雪正漫天飞扬，那些雪花，轻快又凄凉，美得人的心都会疼　。白茫茫一片，伊春或就在这座城市里，或就在我来时经过的某地。在或是不在，所谓见或不见，只是好像故事总有个结尾，电影总要落幕，死了的爱，总要有个凭吊,都已经无太多意义。我只是来凭吊，为了爱情，或是为了那生命不可承受只轻。下了车，走过天桥，出了站门，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她的家，应该就在这城市外的森林中。　

仆仆风尘，我终于找到这个千里之外的小村。漫天遍地的雪，覆盖着整个森林，这里，离城市那么远，那么安静。　

我站在村口，看雪把房屋装点得像童话里的蘑菇小屋，树上和屋前挂满了晶莹剔透的　

冰花玉叶，屯子宛如桃源仙境，没有尘嚣，没有污浊，没有那些纷纭的欲望，迷了人的眼，乱了人的心，可是我的伊春，就是从这里，奔向那滚滚红尘。却不肯转身。　

她并不在家中，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村里的人朴实，告诉我，不久前，她回来过，她接走了她的家人，卖了房子，再无瓜葛，已经和这里切断得干干净净。又告诉说听说，是有个有钱人包了伊春好几年，就想生个娃，可很多年播种也不见收成，也许就没生育吧，不知道伊春怎么这次还是想办法帮他怀了个娃娃，回来时肚子很大，现在应该已经生了。那男的肯定乐坏了，更不会亏待伊春了。以前就没少为她花钱。这事，屯里人都知道了，所以，他们一家也只能帮走吧。　

当回程的火车终于离开北方那无垠的阴霾，过了长江，南方依旧是水暖花开。温柔乡里，锦绣繁华。所有发生，竟然仿佛南柯一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