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终于到了,纵然长条难牵行客的衣衫,却恁是依依不舍地折一段柔软的柳枝送上,牵过马匹,拱手作揖,该是道别的时候了。马蹄不安地刨着脚下的泥土,离人亦无语凝噎,别情无极,此去经年何日才能觌面重逢?“灞水东南来,逶迤绕长安”,河水波涛汹涌,却不及内心的波澜起伏。“驻马西桥上,回车南陌头。故人从此隔,风月坐悠悠”。
灞桥位于西安城东12公里处,是一座颇有影响的古桥。想当年,在河面宽广的灞河上,一座巨型大桥凌空托起,长达400米,其恢弘气势和壮观景象怎不令人惊叹。难怪唐代诗人王昌龄在他的《灞桥赋》诗中赞叹它"若长虹之未翻",这是对隋唐灞桥的真实描绘。唐朝时,在灞桥上设立驿站,长安人士送别亲友,一般都要送到灞桥后才分手,并折下桥头柳枝相赠。久而久之,“灞桥折柳赠别”便成了特有的习俗。因为“柳”与“留”谐音,古人就以折柳赠别来表达与亲朋好友的留恋不舍之意。 李白《忆秦娥》有“箫声咽,秦蛾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但是,这种解释比较单薄,不足以完全令人信服。折柳送别作为一种非常普遍的文化习俗,恐怕不是一个“谐音”就能解释清楚的。因此,古代就有人从另外的角度探求这其中的缘由。如清朝褚人获在《坚瓠广集》卷四中提出:“送行之人岂无他枝可折而必于柳者,非谓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乡正如木之离土,望其随处皆安,一如柳之随地可活,为之祝愿耳。”这种解释是很合理的。柳树和其他树木相比,其特点是“随地可活”,这正可以拿来祝愿远别的人,到了异地后,随遇而安,能够很快地融入当地的人群中,一切顺遂。这一说法便有了深刻的哲理性和更高的文化品位。
据《唐诗纪事》记载:“雍陶有一次送别故旧,行至灞桥,问随从曰:‘此桥为何称情尽桥?’随从道:‘因送别到此为止点,故称之情尽桥。’雍陶有感惜别之情:‘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这就是脍炙人口的《折柳桥》。 周秦汉唐,悠悠千年,灞桥柳年年见绿,柳絮飞舞如雪,它见证了人间多少的离别,又成为多少游子思妇梦中的思念伤心之地!戴叔伦《赋得长亭柳》:“濯濯长亭柳,阴连灞水流。雨搓金缕细,烟袅翠丝柔。送客添新恨,听莺忆旧游。赠行多折取,那得到深秋?”
如今行走在河两岸,我们感觉到的只是干涸、砂砾和尘嚣,那如诗如画的"灞柳飞雪"没了踪迹,令人销魂的"折柳赠别"无从寻觅。如果我们给沉寂河底千年的隋唐灞桥赋予灵性,那么它在探出地面的今天看到这样的情景,该会是怎样的痛惜和无奈.
在中国,与桥有关的景观大多带有凄美、伤感的情调,如杭州的西湖,被文人书写得最多的,是与西湖有关的断桥的传说,传说中的许仙和白娘子的情缘就是在断桥处缔结的,然而他们的分离也发生在这个地方。
桥本该成为情感沟通的通道,然而在文学作品中它似乎成为了阻隔情感的存在物,只是记忆封存的地点而已。桥本是文学作品中的“景”,但却被很多文人描绘成“境”了,也就是说诗人把自己的情感倾注在此景中了,这样一来,情与景的融合就形成了“情境”。桥的意象已经不再简单指涉空间上的特定的地标含义,而是承载了诗人的主体意识和精神。
徐志摩写《再别康桥》。诗人没有直接写桥,而是采用间接方法暗示桥的美丽,诗人只写桥附近的景物,如桥边的杨柳、河水的波纹、水潭深处的青苔等等。诗人用这种间接方法写桥,表面上好像在描绘景物,其实是借景抒情。《再别康桥》中的桥意象里没有太多的悲情的成分,只有淡淡的忧伤。当文人墨客把它作为书写和描绘对象时,桥又被赋予了太多的涵义和诗意。
正因为此,当我们穿行于华丽的唐诗里读到以以桥为题的诗时,在抖落一身如锦繁花的同时,要关注的不是桥本身,而是诗人借桥所要表达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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