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于教师这一职业一贯抱着敬仰的态度，称教育工作者为“春蚕”、“红烛”、“园丁”、“工程师”。让很多不明就里的外国人还以为教师在中国只能以兼职的形式存在，差点弄出些无伤大雅的笑话来——老师们的工作是高尚的，切不可随便调侃。但是把话说回来，那些平时讲课教书、先是下矿挖煤的代课教师们，还有九十年代受到鼓励而积极发展第二职业的在职老师。他们的行为倒确实符合外国人眼里“兼职工”的样子。老师们光辉形象的第一次大打折扣，也大抵是在那个一手拿教鞭、一手持算盘的年代。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

教鞭是干什么用的？谁都知道是用来指黑板讲课、敲桌子维持纪律的。但就在昨天，我把这个问题交给住在楼里的一个刚上小学的侄女，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打人用的。”

打骂体罚学生成了正常现象见怪不怪，家长们多数也支持此法来表达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急迫心情，社会舆论反倒被孤立了起来。直至有学生被自己的班主任打聋耳朵，作弊被脸上刺字。清醒过来的人们发现，原来从斯巴达过渡到法西斯只存在时间长短的问题。这是教师形象的第二次打折。

要是有人敢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的话，那只能是一种过于乐观的想法，或者我们可以佩服说话人的勇气——睁着眼睛说瞎话总是需要脸皮来协助的。与我们的希望相反，教师很快就开始了第三次形象的打折：不幸中的万幸，这次不是大部分，而是尽量局限在了大学校园里。以前爱收红包的只有大夫，现在的大学教授也乐于得家长一杯羹。半夜上猫扑时经常能看到如花似玉的大学女生挽着头发掉光、满脸褶子的教授的手，翘起嘴角幸福微笑的照片。当了两年的研究生，平时想做课题的时候却连导师的面都没见过。老师们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成了忙里忙外的幼儿园阿姨——没事要舔着手指头数钱，还要深层次地开展与学生的感情交流，更得挤出时间好好跟校领导联络关系。如此看来，也确实没功夫去提高个人修养和学识了：都是耗费精神头的事情，谁还有闲心干那个？难怪大学生们都说大学生考试普遍爱作弊这种事不能全怪学生自己。现在想来也对，老师们都不管，你还想让谁来管？

第三次把自己的形象打折，结果是什么？出血价——匍匐在教师脚下诚心叩拜的我们猛然间发现，站立在神坛之上、安享人间香火的尊神原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甚至还不如凡人；一样的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一样的工于心计喜好权术；学识之外更多的是一副政客嘴脸；当然，他们的脚走多了路也会发臭。

于是出现“范跑跑”这样教师队伍中的“异类”也就不足为怪了——请允许我用这个不恰当的词，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去形容他——教师们已经不再乐于用贴近灵魂的方式去培养下一代了，但他们依旧顶着“园丁”“红烛”这样的美誉。所以出现了这样一个怪现象：当很多人都在抨击教师打骂学生、校外搞副业的时候，总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主动站出来为当事者喊冤。究其原因，既是由于对问题的看法不同导致的泾渭分明，也是源自我们民族对弱势群体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发挥了强大的作用力（比如亚洲杯时成都球迷们伊拉克队表现出超乎后者想象的支持）。但处于当前争论漩涡中心的范美忠却没有坐山观虎斗的幸运：他已经成为了北京大学历史系的耻辱，网络则视之如过街老鼠，喊打声不绝于耳。录过“一虎一席谈”后，并没有收到类似于“周老虎”事件的效果，加入口诛阵营的人数依然超过同情者数个百分点。倒是范老师自己得到了上京任教的机会，更筹划出书捞银子。此时我又构思起另一个场景：当范美忠再次直挺挺的站在讲台上准备授人以渔时，课堂里那些知晓事情的学生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对这位高呼“自由”“权利”的老师表现出更多的是敬佩，还是满脸的鄙夷？

“范跑跑”究竟做错了什么？回想起来确实是家里老人口中经常不耐烦迸出来的“屁大点儿事儿”。他只不过是在地震时展示了一下自己优秀的运动神经：第一个冲出教室跑到操场，把满屋子的学生们远远抛在了身后。从法学上来说，此举没有触动《刑法》中的任何一款，即为合法；从生物学上来说，“范跑跑”拥有健康灵敏的触发神经。然后从教师的角度来说，他不是东西。于是大胆抛掉前两个结论，让全国人民都知道：“范跑跑”不是东西，他不配做一名人民教师。

然而，当“人民教师”这个名字都快堕落变为和“国足”一个概念的地步时，谁还会在乎吃不了这碗饭？所以道歉后的范老师有恃无恐：继续写博客，发帖子和发言人唱反调，上电视舌斗群雄。不但坚持认为自己震后的言行没有错误（确实没错），而且高声宣称：“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老师为什么可以为学生去死？”不光如此，还搬出《人权宣言》，称自由是每一个公民不可剥夺的权利，一副自由主义捍卫者和殉道者的模样。然而相反的，之前对他恨不得拆皮卸骨的人倒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他跑题了。

论口舌，“范跑跑”确实是人中龙凤，即便是遭遇“郭跳跳”这类说不着点儿便一蹦三尺高的急先锋，也能靠着三寸不烂的奇舌轻易化解，即便是遭遇众人一道的喊杀，也敢于上前舌战。此人确实有来头，上大学时就敢一一点评历史系的老师；“范跑跑”之名传扬出去之后又敢再次夸口是全中国最优秀的文科老师。源源不竭的自信心和多年涉猎锻炼出来的口舌像金刚罩一样保护着范老师，让他为自己所秉持的信念而抵挡住四面八方袭来的唾沫和砖块。

平心而论，范美忠做的这些事有错么？不，当然没有。无论是弃学生不顾还是振臂高呼或是上电视宣传信念都没有错——法律允许你在危险到来时先保全自己，也充分保障你的言论自由，更不会因为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罪名而禁播你参与录制的电视节目。但他又确实错了：这看似很矛盾，却是事实——错误有三，其一——他不应该在地震后所有人的心情都浮躁憋闷到了极点时跳出来宣扬这种在中国人看来不可原谅的事情，其后果肯定是众口一词的喊打；其二——在中国，教师是一个神圣得容不得任何细小的玷污的职业，范老师却想要用西方“天赋人权”和“自由”的人文主义思想在习惯了用道德而不是法律来考量教师的中国人民面前解读自己的信仰，这种不合实际的解读只会令本厌恶他的人开始憎恨他。在大家看来，“范跑跑”不但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反而把它看作理所应当。一旦这种心理形成，范美忠能否和林嘉祥划上等号也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时间问题；其三——纯粹的个人原因：看了“一虎一席谈”后，经过举手表决，我们一致认为“范跑跑”的长相很欠打。虽是客观原因，但梳成偏分的头发油光可鉴，黑框眼镜下那张上下翻动的天包地让人本能地嫌恶。尤其是在他抛出自己的观点后，那副嘴脸……至于人品么，没什么来往，不甚清楚。

但是，闲下心来仔细想想“范跑跑”的所作所为，又不难发现一些端倪：作为一个老师，尤其是在北大上过学的老师，范美忠应当清楚在博客上写这种东西的后果，也应该明了自己要承受的不只是批评那么简单。那他为什么还敢写？是想挑战地震后国人脆弱的神经么？联系之后“范跑跑”面对种种暴风骤雨般的叫骂时纹丝不动以口舌一一辩解的冷静心态。我们不难发现其中流露出炒作的痕迹。但目的又是什么呢？只听说过炒红自己炒黑别人的，还从未见过有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综合起来，只有“匪夷所思”。

但透过“范跑跑”事件本身，我们却不难看出，当前社会给教师这个职务所加持的责任和义务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减轻，教师们的负担仍然在继续加重。他们在接受法律框架约束的同时还要时刻处于社会舆论的监督之中；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纰漏都有可能终结自己的职业生涯。范老师仅仅是因为胆小、怕死或别的什么原因而在地震袭来时跑在了学生们的前面，因而遭受了如此猛烈的批评。可以想见，如果再有一些好事者抖出“范跑跑”曾经收受红包、贿赂领导、排挤同事，与女生有不正当关系的话。无论是真是假，即便神经坚硬如“范跑跑”，说不定也会在犹豫不决中选择切腹自裁——自己生存的最后空间已经被彻底蚕食掉了。

老师是什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从孔夫子开始，千百年来我们中国人都对教师一职有着天生的尊敬和敏感。每年的教师节都应该是他们最光荣的日子；学生们买花送来，家长发短信祝贺，各种庆祝晚会滚动播出，再忙的领导也会抽出时间来专门发表一段讲话以感谢老师们孜孜不倦地教育下一代，为祖国和人民培养合格的接班人。然而这种理所当然要摆上台面的事情现在却被一些老师们所不齿——没人真正在乎他们的困难。原先只是一些各个行业常见的问题：住房没有着落，微薄的工资还不够开户存钱，私生活几乎没有，婚姻因此亮起红灯。后来让人心酸：累死在讲台上的老师们的家属得到的永远是鲜花和泪水，很少有人在乎这些痛苦的人心里难受些什么；仅仅因为是代课老师，每个月就只能拿四十块钱，还要时刻面对身份曝光而被迫清退的可能。而到了现在，老师们恐怕已经心寒了：网上学生打骂老师或老师打骂学生的视频越来越多，与学生师生恋更像早恋一样成为了禁忌。更多的时候，学生中凸显出来的问题没有撇向家长，而是直接摆在了老师的面前——学生的错都是教育不力的后果。如果说之前老师们只是因为生活工作上有一些困难而对自己的职务有所懈怠的话。那现在的老师们就是在忍受生活和心理两方面的压力同时还要承受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职业道德的监督，全社会都在看着他们——谁都知道如履薄冰的滋味不好受，牵着一众人如履薄冰更受不了：随便掉下去哪个都要算在你的头上。所以经常说，光环是要付出代价的。因此“范跑跑”事件也多少有点积怨的成分在里面。

“范跑跑”的溜之大吉，或许真的只是条件反射，或许他真的是在惊慌和恐惧之中忘记了自己的教师身份，因而没有想到要先组织班里的学生们逃跑。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毫无过错。但作为一个老师，他的行为不可能得到认同——在都江堰教书的他夺门而逃的时候，位于震中汶川的中学老师们第一时间撵着学生们跑了出来。有几个还因为没来得及跑而埋在了废墟之中。同样是教书的老师（大多数可能不是北大的），同样是跑出来逃命。其中的高低毋庸赘言，只凭这一点，范老师就不能被称之为中国最优秀的文科老师。也许他会辩称自己说的是教学水平。但教学分言教和身教两种，大街上随便拉过来一个上学的问问都知道哪种教法更合适。而至于范老师，他之前的行为已经不会再让他以后的身教起任何作用——以身作则不是随便说说，更不是说一套做一套；老师可以要求学生们树立先爱自己再爱国家的思维，但老师本人必须先爱学生。这就是中国教师的职业伦理所在。所以他依然不是全中国最优秀的文科老师。

“范跑跑”事件是中国教师形象的第四次、也是最新一次的打折。它让我们见到了一个行为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老师，而且还是从最高学府北京大学走出来的老师。自然会引起最广泛的众怒。但暴怒的核心已经不在于“范跑跑”的行为正确与否，而在于他所宣扬的那种价值观的是非有否：每个人都有争取自由的权利，教师也不例外。就是这种想法支持着他，让他拒不为地震后的言行道歉。

争取自由有错么？当然没有错，但活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范老师为自己争取到了活着的机会，可以在今天继续扛着他的旗子振臂呼号宣扬“自由”。却似乎未曾想过他今天的言论自由是靠整整一个班的学生的生命安危换来的。自由是什么？是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做自己想做的事。人文味道浓重的范老师应该知晓这句话的含义。而他押上自己学生们的性命赌来了自由后，却还敢在电视机里为自己的“自由”侃侃而谈。一个班换一个向往自由的人，这种阴冷的思维是我们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范跑跑”也被停了职，但从他身上折射出的教师职业道德的日渐缺失，却不是事件能够冲刷干净的。相信不久以后，还会有新的“跑跑”跳出来，在愤怒的国人面前继续着自己的长篇大论。以期有一天自己能亲手将教师从神坛上赶下来——不然拿红包的时候心里老是毛毛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