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风“呜呜”地刮着,就象怨妇软弱的哭泣。毛哥蹬着哑了铃的自行车沿着碧波湖疲惫地行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五十岁装四十三岁的男人真有点力不从心。谁要自己当初爱小便宜?”毛哥参加工作晚,没从技校买断前,为了多沾国家的公粮,特意找了不少路子把年纪改小了七岁,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技校第一批买断下岗的名字就有他。真是背运,现在只好在一家电信公司混着跑业务,要交纳的养老医疗保险金压得他喘不过气,最不济的是他的体力越来越不支,幸好还是一人吃好全家都饱的单身。
毛哥加把劲继续晃着脑袋试图把脚下的自行车骑得快一些。没曾想差点被一辆开得如飞机样的摩托车撞上,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夜里总有些显示英勇气概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在飙车,毛哥愤愤地骂了一句:“b*子养的,以为在开凯迪拉克,狂的不行,狗日的总有一天出点事就好。”然后恶狠狠地向远去的摩托车吐了口唾沫。
毛哥这一天都不爽。早上起来,就往彩票中心跑,花了两百元买的号一个都没中。连续买彩票也买了年把,连根毛都没摸到过,总是谢谢支持。他妈的,报纸电视上登的中五百万的幸运儿都是哪些人?一个老太婆买了2元彩票就中了五百万,老子不要五百万,只要五百元,风水轮流转也该到我家了!可气的是“一张弓”这次还中了六百元,真是上天不长眼。
毛哥这一生最不服气的就是“一张弓”了。“一张弓”是他的邻居,小时候得了一种骨髓上的疾病,身体从腰处开始九十度往下弯曲,从远处看就象“一张弓”,由此得名,反而让人忘了他的名字。就象毛哥,本名叫毛小军,可是从小喜欢摆个谱充大,于是从年轻叫到半百,毛哥反倒比毛小军响亮,如果有人突然喊毛哥一声“毛小军”,他本人都要短路一会,仿佛不信自己还有个别名。就是那个讨厌的“一张弓”,不过中了六百元,就在人群里喊:“毛哥,你看我只花了20元就中了600元,运气好好呀!”运气好就好,还“好好呀”,真象个女人沉不住气。让人瞧不上的是“一张弓”边说边用手擦鼻涕,一辈子不干不净的人还娶上了老婆。毛哥这样灵光的人还耍单边。真是老天不公。
“一张弓”原来和毛哥在同一所技校,只不过毛哥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一张弓”是食堂里的采购员。这块肥水,据说领导认为“一张弓”为人忠厚才赏赐给他的,外表老实的人得了肥从来不显山露水,反正毛哥清楚“一张弓”家里一年四季就没有买过菜,他那守了多年寡的干瘪老娘和黄瘦的弟弟被他养得肥肥胖胖。这倒不计较,他倒拿了公家的钱找了个十分水灵的姑娘。“一张弓”快三十五的时候,在菜场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姑娘,他拿了公家的五千块钱就在女孩子面前数了一遍,豪气冲天地扔在她的摊位上说,这半年的菜就在这买了。那是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五千块钱还算个钱。一来二去女孩子就成了“一张弓”老婆,还一下跟“一张弓”生了一对一男一女的花胎,相形之下毛哥就逊色得多.
毛哥教的是应用写作,他第一次上课就丧失了威严感。他说话总是喜欢说叹词“啊”。“同学们—啊,我叫毛小军---啊,毛主[xi]的毛--啊,红小兵的小---啊,军队的军—啊。你们上课—啊,喊我毛老师--啊,下课--啊,喊我毛哥--啊,我喜欢人家喊我毛哥---啊,现在我们开始学习应用写作---啊,请同学们把书打开--啊-----”-学生们在下面笑得稀里哗啦,毛哥在台上讲一句,有调皮的男生就在台下学一句,然后在纸上写“正”字,清点他说了多少个“啊”。一堂课下来,有男生从座位一跃而起,把纸张作恭敬状双手递给毛哥:“毛哥老师,送给您。”毛哥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啊?”
男生正经地回答:“您上课总共说了323个‘啊’,我都如实给您做了记录。”
毛哥脸一红,慌乱地接过纸张:“谢谢你啊,辛苦辛苦啊。”
以后毛哥上课注意不带“啊”,可能是他太喜欢发表感慨,一堂课下来最少也有八九十个啊。毛哥是典型的有货倒不出的人,他写得一手如蛇狂草,也在小报上发表一些诸如“风流呀,风流,什么叫风流“之类的咏叹诗歌,自然引得女孩子芳心蠢蠢。毛哥约了女孩子到河边散步,聊了半天的徐志摩,脚走累了也没有让姑娘在他怀里靠半分;看个露天电影吧也不知道买点瓜子给女孩子养养嘴;把姑娘带到宿舍,撩得对方粉面春色他却找不到方向,气得女孩子把他从身上一把掀下来,一边提裤子一边骂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跟你那些诗睡觉去。”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样的事总是好说不好听的。“一张弓”关切地过来问:“毛哥,这样简单的事都不会搞?公狗母狗都会呀!你当时在想什么呀?”毛哥平时最烦“一张弓”说“呀”,非常的娘娘腔。这时却要掩饰反感,颓然地说:“我在想她是不是[ch*]女,我搞了她负不负起责?”“一张弓”乐得一拍大腿:“脚气发了专心的痒,那样的时候,你还有心想这?搞了再说,通常这样的女孩不在乎的。只要你喜欢就搞了。”毛哥说:“b*子养的,老子那时侯就这样想,不敢搞。”“一张弓”怜悯地说:“我看你书读苕了,越读越苕了,放开了搞没得事。”
毛哥问:“你老婆喜欢这事?”
“一张弓”点头道:“那当然。她有哮喘,一咳,搞这事,百分之百不咳。我还写了一副对联。”
毛哥好奇地问:“你还会写对联?”
“一张弓”洋洋得意地说:“当然。你听着:治咳嗽,用小弟,横批‘一试就灵’。”
毛哥皱皱眉头:“下流。”
“一张弓”哈哈地把腰弓到地上:“下流?我们就是这样下流出来的,我看你还是个童子鸡吧。”
毛哥不高兴地说:“这大的人哪个是童子鸡?搞了好多个了。”
毛哥嘴里硬,其实就是个童子鸡。不过“一张弓”的话他是听进了耳,以后有姑娘来,他就放开了搞,先开始有些生涩,以后就轻车熟路起来。奇怪的事一直没有姑娘因这和他扯皮,这样反倒把他的名声弄得花起来。有些女孩子可能有些想让他负责,但是他装傻也就过去了,不久对方也相安无事地嫁了人,只是在路上见了他,不作声一双杏眼挖着看他就象阶级仇敌。他才想自己原本是个无心肠的人,就这样晃荡到了四十一。
一天,他去街上闲逛,在一家男式专卖店门口想:马上换季了,买件夹克就好。进了专门店,就在店中央的衣架上一件件扒拉,一扒拉就扒住了一双涂了血色指甲油的纤手,一抬眼一个妩媚的女子冲他笑,那个女子的装束是他以前未遇到过的,风情万种才可形容。毛哥自然把她引到屋里。事必,那个女子说她没地方住,第二日就搬过来。毛哥想不过逢场做戏,而来了只有自己舒服的。那个女子就搬来了,却一副长住沙家浜的态势。女子一双手灵巧,给毛哥编织毛衣,做饭洗衣,晚上尽让毛哥消魂,温良恭谦的贤惠模样让毛哥很欢喜。夜里,女子问毛哥:“什么时候娶我呀?”
毛哥正赤了身子深入浅出,嘴里自然要讨好:“明天明天。”
第二日,女子就逼了毛哥去单位开证明,结婚证就这样在毛哥恍惚中进行。晚上再亲热,女子捂了被子不让近身,毛哥从来是谦和的君子,不愿动粗,问怎样才行?女子把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道:“搞可以,一次一百。”毛哥笑了:“我们是合法夫妻,还要钱?”“不给钱不搞。”女子把小手缩回被子里。于是毛哥拿了钱放在女子的手里。这样毛哥一夜一百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毛哥向来是不攒钱的人,手里的积蓄告了罄。女子再也不让他靠近,毛哥也不顾体面了,两人就从床上打到床下,从屋里战斗到屋外。技校的宿舍都集中在一片,这样的场景自然逃不过围观的人群。观望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也不拉架,怀着喜悦好玩的心情,说毛哥越来越傻,以前多少的好姑娘不要,结果遇到个骗婚的,真是报应。
毛哥毕竟为人师表,这样一闹在技校里就越发没了脸面,校长严厉地告戒他离婚,否则警告处分。毛哥急忙道我没有违反学校的校规校纪,为什么要警告处分?校长用手指着毛哥的鼻子:“我看你有神经,这样的女人也弄到屋里当老婆,你还是不是男人?”
这是毛哥第二次被人指责是不是男人?他铁了心去和女人离婚。女人说离婚可以,一天一百,你有46天没搞,并不代表不付钱,你什么时候给钱,我就什么时候走人。危难之际还是“一张弓”伸出了热情的双手,借给了毛哥五千元,开导毛哥说做男人要大度,舍得舍得。毛哥接了钱也不称谢,心里暗骂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就是我遇见了这事舍得拿钱出气。
毛哥的唯一一次婚姻就这样滑稽地落下了帷幕。他彻底对女人委顿了,哪怕自慰,也不愿招惹女性。他开始衰老了。头发开始掉了,并且谢了顶。消瘦的身躯开始急剧地膨胀起来,谁说长胖不是因为心情的恶劣?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不久,技校进行改革,毛哥首当其冲列入第一批下岗名单。领了不多的买断金,颇有点灰溜溜丧家犬的模样。毛哥每天到人才市场上流连,他才知道自己一无所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尴不尬的年纪,没有单位要他。还是“一张弓”帮了他。“一张弓”买断后在开的。“一张弓”曾利用单位的优势资源,拉拢过一些人,这些人如今都在各家公司里有模有样,于是就介绍毛哥到一家电信公司学着去卖电话卡,按量的多少提成。毛哥才发现这行当里年轻人的朝阳气息压倒他的沉沉暮气。
毛哥进公司,一个年轻的姑娘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隔了衣服他仍然感到女孩温软的身躯,可他没有一丝生理反映,真是廉颇老矣!毛哥还是清楚要讨好这些年轻女孩子,就在她们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讲什么呢?谈诗歌,她们更愿意听超女超男;谈毛泽东的用兵如神,她们更愿意谈他老人家的八卦,比较他的哪个老婆漂亮;谈哲学,结果一个女孩子连尼采是谁都没有听说过,倒是一个长得兔牙蛮可爱的女孩子说她好象知道尼采很猛,睡了一千多个女人,其他的两个女孩子兴奋地说李采是个帅哥吧,要不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他?到哪里可以认识他?毛哥转换话题说晚上请女孩子们吃麻辣烫。女孩子们高兴地喊“耶”,得寸进尺地说毛哥,今晚电影院里放《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干脆请我们看电影吧。毛哥很爽快地答应了,然而在掏钱买票时,心里很不舍。一张电影票三十元,四个人就是一百二十元,加吃麻辣烫的五十元,b*子养的,三不知买彩票可以中个大奖,下不为例,这一次大方了,以后工作就好开展,凡事有得就有失。他边买票边安慰自己。进了电影院,他发现自己是年龄最老的人,放映大厅大多是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要不是年轻的情侣。他还真看不懂这飞来飞去的科幻片,他的想象力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他在电影院里强撑着眼皮看完。散场后,女孩子们问毛哥,这片子看得真过瘾,拍续集的时候她们还要来看。毛哥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心想下次看电影谁知道会是哪一年?反正我不打算在这公司干长久。这时女孩子中有人喊饿,她们要回请毛哥去吃烧烤。毛哥就在马路边坐着陪她们喝冰凉的啤酒,吃辛辣的羊肉串,他惊讶这些天天嚷着减肥的女孩子真能吃。
夜已经很深了,他把女孩子一一送回家,他有气无力地骑着那辆跟随自己多年的凤凰牌自行车在风中穿行。他眯着眼睛慢慢地迎风蹬着,不时揉一揉鼻子,到家的路还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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