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常陪外婆上菜场,夏天里总要买块冬瓜回去煮汤,厚厚一片绿皮白肉的圆冬瓜,用一根细细的草绳穿过中间的空洞,就这么提回来。我看着外婆将冬瓜皮削下来,切成寸把宽的小薄片,先用虾米和葱爆香油锅,再将它们投进煮沸了水的汤锅中,煎得焦黄的虾米吱吱地叫着,湿玉般地冬瓜片一进锅里就安静下来,虾米的烫热忽然疼痛仿佛都获得了安抚。我一直觉得外婆的冬瓜汤,已经是冬瓜可以拥有的最好的料理方式了,但是没多久,这想法却被邻居阿姨的冬瓜盅给彻底颠覆。
住在对门的阿姨是广东人,从小她们家的两个孩子就和我玩在一起,经常在游戏中穿过她们家的庭院,躲进我们家的小储藏室。有一次邻居阿姨宴请客人晚饭,她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将亲戚从大兴安岭送来的肥大香菇泡发,还有金黄色的干贝,透明的鱼翅等等,阿姨的好手艺在街坊里是出了名的,我们也跟着兴奋了一整天。到现在我有时想想都觉好笑,人家家里请客,我跟着开心算啥呢?难不成那时候就已经萌发出当“食客”的苗头了?呵呵。
天快黑时,客人也快到了,阿姨把做好的菜摆上桌,一样样地数给我们看,当她将一矮矮的冬瓜盖子打开,我们惊诧到说不出话来,三个小孩子的眼睛全都直楞楞地盯着羹汤:闻着香菇和干贝混和着冬瓜飘出的清香,看着黑白分明的菜色,汤汁如玉 .那个垂涎欲滴啊!阿姨说先把汤用文火慢慢炖好,再倒进挖空的冬瓜里蒸一遍,这样才会原汤原汁地浸入冬瓜肉里,并且又不会因为炖的时间过长而破坏冬瓜皮的翠色,我痴痴地听着,久久回不了神。那晚邻居家姐妹来叫我, 说阿姨留了冬瓜盅给我,她们家客人已经走了。我们穿过烟雾迷漫混着酒气的客厅,走进杯盘狼籍的厨房,冬瓜盅里的汤仅剩一点点了,我们三个人各人拿一小汤匙,挖着冬瓜肉吃,被汤汁润透的冬瓜肉透明着,不可思议的美味。
邻居家的阿姨仍旧是穿着睡衣去买菜,我们仍旧是穿过彼此的家玩捉迷藏,然后,躲起来的我们躲不过岁月,变成了中年人,阿姨也渐渐老去了。很多年后,我在一家酒店吃饭,冬瓜盅上了桌,同桌的人都赞叹着,说没见过这样别致的汤,我说要用汤勺舀起冬瓜肉来吃才过瘾,就在那一刻,眼睛忽然酸热起来了。我想起邻家那两个各自远嫁却又不断飘泊的姐妹,想起我们挤在一起挖冬瓜吃的那个永远不会返来的童年时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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