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不大,要找个人也挺难的。拐过几道街口,钻了几条小巷,又“师傅,请问……”了几次以后,来到一座深宅大院,我已是汗水淋漓。连敲几次门没有开,正纳闷儿,就有惊人的发现:应该按门铃。在小城,院门安装门铃也是一种身份的标志。
“哎呀,是你——老兄!”他还是那样热情爽朗。
我说:“你的官邸真是难找。”他就笑笑:“你应该先打个电话,让派个车子去接嘛。”我一听心里一愣神儿,有点受宠若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活了四十年,尚无坐小车的体验,暗想,朋友一定是发达了。
落座,寒暄,沏茶,递烟……
“你稍坐片刻,我去打个电话。”朋友说罢进了内间,想必电话就安装在床头。
宽敞的客厅里剩下我一人,心里就有些局促。少顷,朋友出来,满面春风地说:“咱们好好聊聊,有五年没见了吧?酒菜已吩咐马上递过来,来个一醉方休,咋样?”
我就点头。
酒过三巡,话就多了。热烈,亲密,话题也杂,但核心一个:往日。那是值得铭记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又有几盅酒落肚后,朋友突然问。
我一惊,立即就说;“没事,聊聊。”
他摇摇头,将信将疑地说:“不会的吧……你不知道我那个忙啊!”接下来就说了许多,是感叹是自豪,是抱怨还是炫耀……我已分辨不出,但从言谈中揣测他大概是位领导。
“说吧,咱们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啊!兄弟我一定尽力。”
我有点急了:“真的没事!”越申辩他越不相信,我也就无话可说,“改行,提拔,进城,子女安排……”他一一点着,我愣怔怔地听着,望着他的脸,默默地。他说,改行难啊,上头三令五申要稳定教师队伍,像我这样又干什么呢?安排高了摆不平,低了我会不满意;进城嘛,不是不可能,但要费一番周折,眼下县城人满为患;说到提拔倒是容易点儿,弄个教导副主任什么的,不过人缘要好,教育局那边也得疏通;至于子女安排……让他说吧,我的独生儿子今年刚考取外地一所大学。
“喝,咱们同干!”他脖子一仰,“咕噜”一口,我却喝不下。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同顶一方天,不过是城乡之别和职业之异,朋友竟有五年未见面,仁兄如此腾达我却闭目塞听,惭愧惭愧。酒量号称二斤的我,今晚却对付不了刚喝下的十来盅,就有一阵头晕目眩。
“你找我究竟什么事?”他不厌其烦地问,可见也是诚心,好意。这时门铃响过,门开处鱼贯而入一干人等,想必都是有“什么事”的。
我说:“不耽搁你了,我也还有点事。”
他把我送出院门,嘱咐“常来玩”,同时忘不了加一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朋友嘛。”
我再一次坚决而认真地答道:“没事,真的!”
迎着夜风,走在大街上,心里就想:我找他有什么事呢?住进一家小旅店,辗转反侧不能进入梦乡,我找他有什么事?翌日晨登上回乡间的公共汽车,脑海里还悬着个偌大的问号。
后来我就明白了,便在心里默默地说:“朋友,真的没事!但有一句重要的话,下次一定对你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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