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带着期盼,带着希翼,在冬日暖暖的阳关里,轻轻向我们走来。它走过一望无垠冰雪覆盖的原野,原野上红梅傲雪绽放,白雪红梅,红白相间,红的火热喜庆,白的高贵纯洁,将新的希望带给每一个人;它走过喧嚣繁华的都市,都市激情躁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笑容荡漾在每一个人脸上;它走过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的山村,山村喜气洋洋,幸福和喜悦,轻轻叩响每一个人的心扉。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思亲呵,不仅仅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对家乡亲人的思念,还隐含了游离红尘的儿女对已逝亲人的深深思念。过年的气氛越浓,思念越深,思念到尽头,终是情难自禁。在不知觉间,陶潜的“挽歌”在冬日寂静寒冷的夜里悄然飘入我的脑际,飘入我那游离的梦里“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如泣如诉,如歌如潮,缥缥缈缈,把我带到母亲的身旁,带到哪些曾经的岁月里。
想我那可怜的老母亲呵,一生颠沛流离,为生为死,抚儿养女,受尽人间多少苦难,最后连手都没有挥一挥就告别我们远去,从此与儿女相隔千万里,阴阳两重山。想这整整五个风雨寒暑,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盼望,我的娘呵,您在何方?您的儿女望穿双眼,您仍归期茫茫……
我的心灵,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忧伤,节日的激情没有抚平我那永久落下的创伤。睹景思人,每天每夜我梦境依然,梦里依稀看见,我那慈爱的母亲,在年关里面带笑容,屋里屋外,打扫卫生,张贴春联,杀鸡做饭,热情的呼喊着归家的儿女时忙碌的身影;梦里依稀看见,我那慈爱的母亲,从饱经风霜的岁月里走来,满头的白发书写着她曾经的磨难,满脸的皱纹书写着她曾经的沧桑,满面的笑容展示着她对新生活的满足;梦里依稀看见,我那慈爱的母亲,在苦口婆心谆谆教诲着她的儿女,儿女们顽皮捣蛋,不听话时她暗自落泪伤心的情景;梦里依稀看见,我那慈爱的母亲,快乐的游弋在辽阔的“天堂”,伴众仙过年,笑看人世风雨沧桑,对儿女深情的声声祝福,从遥远的苍穹隐隐传来。
曾记否,您的童年是那么辛酸。您出生在哪个偏僻的小山村,哪个兵匪横行的年代,您幼稚的哭喊,为年仅三岁就失去母爱而伤感;您告别为生活去“走坝子”的父亲,年仅八岁被卖到地主家当丫环,八岁的人呵,该是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饭烫着嘴会哭的年龄,可苦命的您,从此离开了亲人;哪个狠心的老地主,从不把您当人看,让您睡在柴房里猪圈旁一床破草席子上,穿的是衣不遮体的破烂衣裳,吃的是他家剩下的馊汤剩饭,做的是烧火抬水喂猪做饭;更悲惨的是地主和地主婆,小姐少爷的折磨和殴打,原本弱小的您更加瘦骨伶仃……在解放后的诉苦会上,多少人泪水涟涟听你诉苦,满场哭声阵阵,像看当时演出的《白毛女》一样。
曾记否,您的个性是那么坚强。解放大军的铁马金戈,横扫祖国的大西南,那年到了您所在的村庄,老地主一家闻风丧胆,您十四年的苦难终于结束,苦大仇深的您毅然而然参加了民兵妇女救助会,软弱的个性由此变得坚强,您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就能和其他人一样,协助解放军参加了西南剿匪著名的元江战役和管厅街激战;在为新政府工作的岁月里,您认识了英勇善战刚愎自用的父亲,革命的友谊点燃了爱情的火种,诞生了一对患难与共的伴侣,从此相伴着走过了四十余年的风雨人生路;您们转战南北,从普洱到西双版纳再到缅北,又是二十多年后才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
可堪回首,您怎就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瞬间降临到您的身上,手拉肩背幼小的孩子,泪水涟涟送别下放到农场的丈夫,自己被贬回山村,为了生活,为了孩子,辛苦耕作在那陡峭的“懒火地(轮歇地)”上,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欺凌,您始终咬紧牙关,相信有好转的一天;孩子到读书的年龄了,“贫下中农推荐”永远没有推荐到自己一家,直到恢复高考的一九七八年,您高兴的看到自己的孩子终于很争气的走出大山,走进校门,走向工作岗位;世道好转了,丈夫回来了,儿女长大了,您也白发苍苍,本该享享清福了,但饱经磨难的丈夫却猝然逝去,您犹如雪上加霜。心力交瘁,积劳成疾,您也终于不堪生活的重负,拉下了风雨剥蚀的身体。
可堪回首,您对儿女的关爱地老天荒。孩子出生时,您住在村里的破庙中,哪是“三年自然灾害”饿肚子的年代呵,您没有吃到一块鸡肉,没有喝到一碗糖水,实在饿的不行了,您喝了一碗盐巴兑的白开水。每天得到的半把稻米,您总是熬粥喂给哭喊中的孩子;每天每天,您颤巍巍的走到村子前面的山坡上,盼望孩子能回家看看。孩子给您买回的每一件东西,您总舍不得吃,要留给小孙孙,给您的钱,您一分也舍不得花,攒呀攒,要给困难的儿孙,到您弥留之际,那发黄的票子,颤抖着交到孩子手上;每次孩子出远门,您精心包好“茴香(意“回乡)”籽,托人一定要交到孩子手里。临终前说,他们买来看我的那几个水果,我吃不下了,不要忘记分给你大姐呀,对儿女的牵挂到了这个份上。
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呀,我的母亲呀,不知“那边”有没有春节,您能听见儿女这孱弱的声音,在寻找你温暧的怀抱吗,你能感知儿女这深深的创伤,在等待你温柔的抚平吗?这如梦还醒的情景,这千丝万缕的情愫,怎就这样割舍不下。是的呀,日子是在这样过着,活着的活着,死了的死了,于他人实在太平常,而于我却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我的母亲呵,您已走完了七十九载的风雨历程,离去的是您饱经磨难的躯体,您高尚的品德和气质始终萦绕在儿女心头,挥之不去。您听俄国作家加姆扎托夫在为我深情的呼喊:“你在百花盛开的大地,你在波光万顷的海洋!大地难包容你的慈祥,天空容不下你的高尚,妈妈,我真觉得奇怪,你怎么能,怎么能走进那低矮狭小的木板房”?!
“梦里依稀慈母泪”,梦境如昨天,在春节的快乐时光里,一家人喜气洋洋;梦醒时分,我泪湿枕帕,我心碎难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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