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可在他小小的心底里却充满着深深的仇恨。
日本人没来的时候,他们的家还是一个三十亩地一头牛的富足的小康之家。就在那一年冬天,他和母亲去看生病的姥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傍黑儿,老远就望见村子里的浓烟。不祥的预感驱使着娘倆没命的向家跑。一进院门,母亲就瘫坐在地上。他们的房子在冒着烟 ,父亲躺在墙角。满院子是零碎的牛皮和牛肠肚,一只瞪着大眼的牛头扔在院子当中。
全村子死了十来口人,郑义的父亲为了护着那头牛,被日本人的枪托子打在胸肋上,可并没死。房子是住不得了,闻讯赶来的舅舅打算把烧毁的房子铺上顶,让一家人先有地方住。可父亲说死也不在这‘伤心地’住了。一家子便把家搬到了离村子很远的河堤上。这里有他们家二亩地。因近水的缘故,他父亲总在这里种些瓜菜挑到城里去卖。这里就有个‘看青’窝棚。一家子就在这里安了家。父亲的伤挺重,肋骨断了几根,许是扎坏了内脏,总是吐血。请郎中买药都要钱,就背着父亲卖了几亩地。可终究也没能留住父亲的命。河堤上的槐树刚发芽,他的父亲就去世了。
春天来了,下了透雨。若是在往年,他的父亲赶着大黑牛没日没夜的干上三天,地也就种上了。可今年孤儿寡母的咋办?还是乡邻们帮忙把就近的二母地耩上了谷子。连谷种和拌种用的信粉[砒霜],都是乡邻们送的。
转眼到了夏天,雨水挺好,谷子绣了穗儿,有半人高。母子俩也渐渐的从伤痛中走出来,看到了希望。
这一天,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可早晨的一阵激烈的枪声,让母亲惊恐起来,早饭也没做,站在槐树下向枪声处张望,嘱咐郑义别到远处去。傍晌儿的时侯,枪声静下来了。母亲只把些剩饭给郑义端出来,自己也没吃。
午后的阳光很毒,知了在槐树上拼命的叫着,郑义早偷着跑到河里去泡着。每天晌午母亲都要睡一会儿的,今天她象有什么预感似的就是睡不着。一个人在树下呆呆的坐着。
忽然,她猛的站起来,她看到三个日本兵正在她的谷地里向她这里走来。她呆在那里不知所措,猛然疯了一样大喊起来:“鬼子来了,郑义快跑!......”。三个日本兵似乎并不理会她,径直向河边走去。原来,一队鬼子早晨在南面公路被八路打了伏击。只这三个鬼子逃了出来,并且都受了伤,成了惊弓之鸟,只想尽快的过河,逃到县城里去。他们到了河边,望着滚滚的河水都傻了眼。以他们现在的状况是没办法过河的。他们来到只顾大喊大叫却不动地方的母亲旁边,叽哩呱啦向她喊起来,并用手比划着。母亲停止了叫喊,呆呆地望着他们,好半天才明白,似乎是问她有没有船。母亲木然地摇了摇头。三个鬼子四处望望,也很失望。
他们都受了伤,一个断了腿,一个肚子用上衣裹着渗着血,另一个脸上也有血,但伤似乎并不重,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拿着枪。
三个鬼子叽哩古噜的说着话,两个伤重的鬼子在大槐树下坐下来。另一个拿枪的鬼子冲母亲比划着似乎要吃饭。并拉着她到窝棚里一阵乱翻。终于在小盆里找到了一点小米,很兴奋的命令母亲为他们作饭。母亲现在已经镇定下来了,因为鬼子并没有发现儿子,她知道,儿子很机灵已经藏了起来,河里有很多芦苇。
母亲很痛快的到窝棚外去拿了柴禾,回到窝棚里点着了火。因为她有了主意,在刚才鬼子乱翻的时候她看到了墙角上那包用剩下来的信粉,她要替夫报仇。母亲把米倒进锅里,烧着火,却犯了难。鬼子就在身边盯着,怎么把信粉放进锅里呢?眼看锅里已经冒出热气。母亲立起身到窝棚外又拿了些湿柴禾,回到窝棚里继续烧。窝棚里冒起了烟。拿枪的鬼子咳了起来,从里边钻了出来......
郑义就伏在河边的芦苇丛里,浑浊的河水在他身边哗哗的流淌着,水鸟和蛤蟆也不再鸣叫。毒辣辣的太阳仿佛定在天空,一动也不动。他觉的时间过的真慢。几次想跳出去,去救自己的母亲。
砰、砰、突然的两声枪响,惊飞了芦苇荡里的野鸟,也飞出了郑义。他哭喊着冲向窝棚。
三个鬼子已经死了,表情很痛苦。母亲也死了,脸上很平静,嘴角上分明还露着笑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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