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国粹论坛,看到黄家哥哥发的一篇文章《村里的古树》。文中以细腻而饱含深情的文字,详细地回忆了自己美好童年中,那山、那树、那人、那事、那些曾经熟悉而又已然陌生的过往。仔细的看了两遍,初看亲切,再看感伤,看到后来,曾经的流年岁月,儿时种种欢乐,不期然的涌上心头。那份青葱的记忆,竟然让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人生几回伤往事!过去种种,宛如红尘一梦,我们以为已经遗忘的一切,其实一直都藏在我们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只是悄然,却未曾远离,有时只需那么轻轻一碰,便瓣落满地感伤。
太久远的东西已经没有记忆,只记得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偏远的乡下村庄,村子不大,西边是一条公路,高架着电杆连通南北,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村中有个池塘,连通东边的一条水渠,常有浮木横在水塘沟渠中。水渠边有一个大大的打麦场,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夏天的夜晚,孩子们常常呼朋引伴的跑到麦场上捉迷藏,逮萤火虫玩。
我在那个乡村里生活了五六年,记忆里除了青青的野草洼、水渠、萤火,实在已想不起更多的东西。在我六七岁那年,我跟爸爸返回了县城。那时县政府专门在紧挨着洪河的郊区划了一块地,给我们这些返城的人作宅基,我们于是就在那里安了家。
在那更早一些时侯,洪河可能曾经被治理过,很多绕弯的地方被人工取直。那块地就位于洪河的一段老堤与新堤组成的一块小小盆地中,而且有一个极美丽的名字:杏树湾。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据说是因为在若干年前,那个地方曾经是一片果园,遍种桃杏树,春来花似锦,夏至果飘香。
我出生晚了近二十余年,那般美景,自是无缘得见。倒是幼年时,常听爸爸意犹未至地提起当时那片果园的青春风貌。说是在果园里,果子是随便吃的,而且随便丢几分钱,便可以买好大一筐回去。
印像最深的是后来上地理课时,每当讲到中国的几大盆地时,老师们总会很形像地拿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来向同学们讲解:去过杏树湾没?杏树湾的地形,就是标准的盆地。当然那是个很小很小的盆。
刚搬回来的时候,河堤可能在不久前也曾修整过一次,堤上全是新培的土,堤畔新栽了许多的小树苗,大半是杨树,也有一些果树、梧桐树。
那时侯,常见很多的中年妇女提了篮子,沿堤边栽草。大部分是很普通的草,间许还有些小小的花儿。红、黄、紫、白,却也缤纷悦目。最喜欢那种长着带状叶子,开着紫蓝色蝶状花儿的植物,栩栩的,像是随时会展翅而飞。
可惜,这些美丽的花儿,栽上不久,就被人偷偷挖走了不少,剩下的,也枯死殆尽了。能侥幸存活下来的,便全是那些生命力极顽强的、叫不出名的野草野花了。
河堤上的草,繁衍的是相当快的。当年春天栽下,到了夏天,已是遍地葱茏,加上原本扎根在土里的那些野生植物灌木,没过多久,也争先恐后地钻出头来,在蔚蓝的天空下,尽情舒展着自己的活力与激情。那草的种类,是相当的多,各种形态的都叫不出名来。甚至于有一回,我竟然在堤上发现了一株含羞草,着实新奇了半天。
记得那时的夏天,清浅见底的河水中,河底的游鱼碎石总是历历可鉴的。我们放学后,往往便不急着回家,穿了塑料凉鞋,在水里趟来趟去,看那小小的鱼儿虾儿,在水底游动,衬着柔软漾动的水草,那身体越发水晶般透明。直到我们快走到了它们身旁,那些小东西才慢悠悠的游了开去。偶有一只笨笨的虾儿,在散逃时,慌不择路,径直撞到我们脚上,痒痒的,像草尖在脚面划过。
记忆中,那时河里的河蚌是丰常多的。妈妈闲暇时,常常拿了篮子大篮的摸了回来,煮熟了喂鸭子,顺便捉了好多的小螃蟹回来给我们玩。有时还可以捉到一只小乌龟,我们往往便把那龟捉到了地上,拿了柳枝,在后面赶着它,让它跑。看着它慢悠悠的爬着,心里实在很为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惋惜:那么敏捷的兔子,怎么就会输给了跑的这么慢的家伙呢。
草有一部分是人工培植,大部分却还是野生的,不过一两年,便已长的葳蕤繁茂,灌木丛生,仿佛多年老堤般,再不复新生面目。而那些新栽的杨树苗随着我们飘扬的红领巾也一天天长大,三四年的时间,便已枝繁叶茂,蔚然成荫。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行走在河谷中,抬头仰望堤上那郁郁葱葱、劲直银滑的枝干枝枝向上,斜插天际。风萦云绕中,那天越发蓝的如洗,净澈如玉,让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悠然出尘之感。
由于一直生活在中原腹地,从小所见,地里种植的都是小麦、玉米、大豆、棉花之类的作物。三年级那年,在那小小的盆地外,老堤的脚下,有人种了一块作物,绿中透红的杆,让看惯了绿油油的小麦的我们,倍觉清新可喜。爸爸说,那是旱稻,在我们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什么好收成的。
刚好那时学自然,老师让做植物标本,我们便不约而同的拔了去做标本。低年级的弟弟妹妹们见我们拔,也去拔了玩,于是整个地头被我们这些顽童拔空了好大一片。也不晓得地主后来见到,有没有骂我们这些小淘气。
时间过的飞快,倏忽上了初中。初中时,我在县实验中学念学,当时校园内种了好多的泡桐,还有法国梧桐。春天的时候,泡桐花开,远远看去,云蒸霞蔚,美丽如世外桃源。那时县教委印发了一个小册子,里面全是当地的风光,其中有一幅便是我们学校:古塔高耸,绿树成荫,四周嫣然一片,俨然遍地桃花。我当时就一直纳闷,我在那里上了三年学,怎么没发现学校哪里种了这么多桃树呢?直到多年之后一个四月的傍晚,我偶尔经过学校除近的那条街,猛抬头看到接天连日的夭灼明艳,分明便是桃云片片。于是跑近了细看,才发现原来不是桃花,而是遍地泡桐花开,这才得以解开当年的疑惑:原来一切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还记得那时,校园里有一条清渠,与校门口的一条水渠有暗沟交汇。门口临溪处种了各种杉柏松柳,直的挺劲,柔的娉婷,就那样临溪照水,甚是清幽。而在那众多树木中间,更夹杂了一棵老石榴树,不高,却开枝散叶,占地颇广,半腰里更是分出一个粗粗的枝杈来。每年五月间,石榴花开,一朵朵,一瓣瓣,堆锦簇霞,如火如荼,恰如白老先生所言:“石榴半吐红巾蹙。”那花朵真个像一团团揉皱的火红的绸巾。
那时课外活动时,我便每每钻到树枝里面,坐在树杈上看书。阳光从头顶斑斑点点的酒下,我能看到、听到外面的人声。看到柳枝在水面拂动,有蜻蜓掠来水面,偶尔在荷叶浮萍上小驻,有小鱼在下面吐着泡泡,荡起圈圈涟漪……我静静地听着、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人可以看到我。那种悄然的幽邃,仿佛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另一个不知名的时空。
后来时候久了,同学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便有淘气的男生没事也钻进去采花、摘果,在树杈上乱蹦,终于把树的主干给蹦裂了。但裂开后的石榴树,依然郁郁苍苍,不减曾经风貌,每每让我大感神奇,惊叹于它顽强的生命力。
中学毕业后没几年,我便离开了那个县城,多年来四处飘泊。偶尔回去一趟,总是迫不及待地跑到河堤上,在草丛中肆虐一番,然后静静地坐在水边看着流水悠悠东流,恍然便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只是慢慢的,那河水却因为上游各种工厂的排污,再不复昔日的清澈晴碧,鱼虾自是再也看不到,连水草都难以存活。黑褐色的水泛着灰白的泡沫,汹涌而下,间或有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呕。每每此时,我便有说不出的伤心,那条美丽的小河,我童年时的天堂,终于一天天的被“人”杀死了!
再后来,我又回去,发现河堤上的树木再一次被砍伐一空,旁边又培上了新土,却再不见有人提着篮子来栽草。据说是某位新上任的领导搞的政绩工程,名义上是益民,事实上,那堤既未加高,也未加固,只是把我当年的小伙伴——那如今已然长成参天大树的曾经的小白杨全部砍去,把草都毁弃了,上面洒了层浮土而已。
我看着那光秃秃的河堤,那新栽的单薄的小树苗,那一刻,竟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久不曾回到母校,前几年偶尔经过校园大门前,再一次发现面前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清溪没了,松柳没了,那棵枝繁花茂的老石榴树也没了,整个的成了一个大游乐场。夏日的骄阳当头照下,仿佛要把人晒化,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伤感,仿佛忽然丢失了曾经最珍贵的什么东西。
曾经我们美丽明媚的童年,我们清凉青葱的少年,到底被谁给偷偷偷走了呢?
写到这里,忽然就想起了网上流传的那篇《唐僧的家书》,原来挺搞笑的文章,此刻却惟觉辛酸。快过年了,俺也东施效颦一回,给孩子们讲讲那“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吧:那时候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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