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秋日的清风朗月便慢慢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索索寒风,月华霜白。今年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凛冽,而且常常阴雨涟涟,一下就是十几天。一旦到了晚间,凄雨疾风,更是令人冷彻骨髓。江南的冬日总是这样,很少下雪,寒冷却丝毫不逊于北方。人们或许以为北方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是一种恐怖的景象,其实远不是如此。可以这么说,北方的冷透着暖意,是干燥的冷;江南却不同,天气变化快,有时白昼仿佛阳春三月,夜间即成了阴冷的冰窖。若是赶上“以阴以雨”的日子,更是愁云惨淡,令人压抑烦躁。
人生的流逝就像这一年四季,总是暖寒与悲喜交织,岁月轮替。我们常常沉浸于种种喜悦或悲愁之中不能自拔,以为日子一如既往的平凡。当我们一旦失去敏锐的感觉,一切显得枯燥乏味,死气沉沉。于是,我们无可奈何地感叹:这就是生活!我们渴望变化,却有胆怯地希望维持原状,保持生活的平静。无数次的斗争与挣扎,生命随之悄然而去,我们得到的往往是无尽的喟叹与缺憾。“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生命于动静之中,一步步向前去。文人们的感慨有了永恒的意义。
我们每天经历着不同的内容,有时惊险,有时刺激,有时平和,但一切又似曾相识,总觉得不久之前有同样的事发生过。对于美好的生活,人们心向往之,并奢望留驻永恒。一切悲愁,都尽快过去才好!事实是,我们总是一再的发现美的短暂,美的永逝;而生活的苦闷与忧愁永远挥之不去。生活充满了美好,人类的一切感情无不显得圣洁,却又变化无常。即如亲情、友情、爱情,谁不希望永恒呢!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俗语:“女大不中留”“久病床前无孝子”。亲情作为人类最根深蒂固的感情,是生命的传承。然而在这春去秋来的代谢中,父母日渐老去,儿女长大成人。亲情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一种独立与控制的矛盾隐隐闪现。如果说,儿女幼稚之年尚能俯首贴耳的话,一旦长大便想着摆脱束缚,展翅单飞。习惯了耳提面命的父母们对于巨大的变化无不惶恐惊惧,以至恼羞成怒。有的像赵姨娘似的骂詈道:“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了,这屋里越发有话头儿了!”有的则感慨道:“哎,儿大不由娘!”更有甚者,棒棍交加,拳脚频至。想起当初的承欢堂前,手抚腹乳,父母们悲痛欲绝。他们对于变化是如此迟钝,如此不解,因此伤痛也最大。亲情之变扩大到社会上,遂演变成两代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青年人求新求变,崇尚时髦,希冀走出一条独特的人生道路。而成年人恰恰相反,他们功成名就,倚老卖老,陶醉于僵尸般的生活。对于青年人的种种,他们总是嗤之以鼻,横加非议。规劝不成,即群起而攻之,恨不能像蚂蚁一样踩死。然而,青年人的顽强又令他们头痛。于是他们改弦更张,采取“怀柔”政策,加以笼络。这样的斗争从古至今绵延千年,仍将持续下去。
人类一旦形成某种惯性就牢不可破。而如果一朝破裂,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中国的传统文化有一个重要的内容曰:义!它表现为侠义、仁义、道义。可以说,这是中国最沉重的一个字。小者“一诺千金”,大者“舍身取义”。而最闪亮的莫过于朋友之义。《诗经》有“虽有兄弟,不如友生”之叹;史书中关于“义”的故事更是比比皆是。清朝“丁酉科场案”发生后,吴兆骞受牵连被发配宁古塔。为了拯救有人,顾贞观不顾历来文人重视的名节,往来于豪门权臣之家,奔走呼号,直至向纳兰容若下跪。他的“千秋绝调”《金缕曲》两首不知感动了多少男女,至今读来犹觉凄然:“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薄命,更不知,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时间转向近现代,一场轰轰烈烈的反传统运动,将千年构建的道德体系,震得土崩瓦解。“信义”缓缓走出了人们的视线。在利益面前,美德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一切都在变,爱情也不例外。比起以往枷锁下的爱情,“现代”意味着自由,意味着平等。然而奇怪的是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满足,仍然困惑地行走在茫无涯际的荒凉小径上。人们仍然死心塌地地喜欢着《西厢记》《红楼梦》,喜爱着其中渺若梦幻的人间绝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西厢记》中的偷期暗会现在看来实在平常,男女两人只要“柔情暗通”,便可堂而皇之地出入宾馆效鱼水之欢。信息化的社会带来了信息化的爱情!一切都是那样的快,快得令人来不及叹息。高度发达的物质生活,爱情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德莱赛笔下的“美国的悲剧”一幕幕在中国上演,而且愈演愈烈。无奈的人们不得不重新转向过去,转向那种“之死靡他”的古典的精神恋爱。爱情就在这种缺憾与满足中,世代相继。古代的男人们深受一夫多妻制的优待,女人成了附属。而今男女平等也最先表现于婚姻。结果却出人意料:不但男人不满意,女人同样不满意。若有一天,人们能够共妻共夫,相信矛盾会有所缓和。美则美矣,丑则丑矣!
人生前后相续,永不停息。我们钟情于人类美好的感情,执着地渴望着永恒,却碰得头破血流。不能适应变化的人,迟早是社会的弃子,自然的牺牲品。一切都在变!生活在变,环境在变,人也在变!仿佛一日不见,已是恍如隔世。我想,当美被遗弃的时候,丑即是美!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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