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过大年了。这几天虽说看不到一丝的雪花，可是气候却也给人一种渗渗的感觉。街道上的行人也多起来了。似乎大家脚底下的节奏也快了起来。从今到腊月，我就一刻也没有停息。省里市里总觉得有谁没有拜到。如今的社会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了。用一位有实权的朋友的话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拜年的记不住，不去送年货的却忘不了。

在最底层做事，干什么都得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就说拉动内需吧，国家的钱是投出去了。按说我们也应该分得一点实惠。但是如果不去运作，到最后会什么也没有的。当然人家的理由也很充分。中国这么大，比我们需要拉动内需的地方多的是。

人这一生唯独在这里没有办法理清头绪。前些年总还想堂堂正正做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完善生命。可是到后来发现，社会就是社会，人就是社会的产物，只要还在社会中生活，最后总得向社会的庸俗缴械投降。不过光阴也能明白生命的可怜。好在我已经过了不惑之轮好多年了，社会里的事情已经看得没有多少感觉了。

昨天我正准备去省城，完成最后一点不情愿的事情。车子都发动了，结果单位的小黄打来电话说，市局的领导已经马上到县上了，我问什么事情？因为上边的考评早就搞完了，该拿的年货也都拿走了。在有几天就是新年，这个时候前来能有什么事情呢？

小黄说是市局的纪委书记带队，主要是来了解稳控的工作。最近省里正在开两会，从上到下都怕群众上访。一听是这事，我就知道去省城的行程该取消了。我让小黄在办公室等着，我马上就单位。可是当我到了单位，发现黑灯瞎火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停电。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县上总是停电。单位没有暖气，全都靠的是空调之类的东西。没有了电，办公室里就像是北极，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小黄说刚才人家说了，让给登记宾馆。我想既然是来搞稳控的，群众是为生计上访，住在宾馆里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太好。于是我对小黄说，就在办公室里汇报吧。问问他们是不是还要见见那些可怜的群众。

小黄当着我的面拨通了上级领导的电话，我就在边上，听得真切。电话那头说上访的人就不见了。他们来主要是看看我们是怎么做稳控的。刚才听说县里停电，所以就在宾馆里说吧。万般无奈，我们最后只好给登记宾馆房间。刚把一切做停当，上级领导的车里就已经到了。出于礼貌，我去迎接。可是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影。一问小黄才知道，领导没有看见我，不愿意从车子里出来。

好家伙，不就是个纪委书记嘛，怎么几天不见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普呢。我下到一楼总算接住了几位领导。宾馆里当然很舒服了，至少不冷。来到房子，寒暄了几句，我就准备进入正题。没想到吴纪检说话了：“不忙不忙，看来你们这里已经有年气儿了。街道上人很多，说明大家的购买力还是很旺盛的。”

“一年到头了，再穷总得过年吧。几千年中国人的习惯，这和购买力似乎关系不大。”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惦记着能去省城呢。不过愿意不愿意，那里才是我们明年工作的希望。现在说什么都是扯淡，特别是和纪委书记这样的官人在一起。

“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吃饭了。”吴纪检没有去接我的话，而是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这光阴过得可真快来呀。吃了早点没觉得有多长时间，这会儿怎么肚子倒有些不高兴了。”

“那咱们就吃饭吧。”我这阵子只能这样说。尽管心里有十二份的不乐意，可是觉得人家毕竟是客人，来到县上，饭总还是应该给人家吃的：“吴书记，我们吃点什么呢？”

“县上能有什么好吃的呢。对了，你们县的豆腐很有名气，我看今天大家就品尝一回豆腐宴吧。”没想到他会说着一番话，一桌豆腐宴少说也得七八百块钱，如果在喝上几瓶五粮液，恐怕就离两千元不远了。不过人家说了，我就不能不照办。

从上午十一点多钟开始吃饭喝酒，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我们才回到了宾馆。看来今天的酒饭还是让上级领导很满意的。吴书记品着小黄给泡的极品乌龙茶，慢条斯理的开始说话了：“现在咱们说说你们县上稳控的事情吧。”

总算进入了主题，我赶紧拿出本子汇报：“最近大家的情绪总的说还可以，不过要过年了，有些人生活还真是困难，现在这样的稳控我总觉得也不是个办法。没有米面油，没有钞票，稳控难道就只讲道理吗？对了，领导今天来是不是带来什么好政策了。”

“有什么政策呀！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你们了，就是来看看你们是怎么样稳控的。现在政策没有，钞票也没有。但是工作必须得做好。这段时间坚决不能让上访的去省里。对了，你们县关于上访的处理决定出台了没有？”吴书记看来今天是来给我们玩空手道了。

“出台了。”我说。

“既然出台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一句话，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必须把人稳控在县里。要不然真的出了事情，谁的脸上都无光。”

“我们县涉及咱们系统的人就有八百多。国家也没有个明确的政策，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大家的诉求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生活。你说……”

“这些问题大家都知道。现在就是解决不了嘛。要都能解决了，哪还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呢？”吴书记说到这里大概觉得说的有些过头了，于是可以把话收收：“当然也包括我们了。”

“没有政策，也没有钞票，我看这些事情不好办。”我是实话实说：“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啦，我们天天喊和谐，可现在看到的为什么全都是如此的场面呢。吴书记，你是上级领导，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要知道是为什么，也不当这个纪检书记了。”吴书记吐了个烟圈，颇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上边让下来检查，我也就下来了。刚好过年吗，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特产可以带点回家。其他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也没有办法管。”

由于工作的关系，平日里我和市局纪检上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最多也就是在开会的时候，看到他坐在主[xi]台上而已。今天一见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许多事情是没有定数的。

“吴书记，既然来了，我想你还是见见那些群众代表。也好让大家心里有个盼头，至少能让大家感觉到组织的温暖嘛。”我没有敢过分的强调，只是试探着问。因为早上小黄已经说过了，人家坚决不见。我这会儿说，未必很有什么作用。

“我说过不见嘛，怎么，你想推卸责任？”我没有想到，吴书记这会儿竟瞪大了眼睛：“我见了说什么呢？国家没有政策，我也没有钞票，让我见不是为难我吗？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如今的上访实行的是属地管理。既然处在你的地盘，自然就得你来管理了。”

“那……”听了吴书记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心想这下事情就该完了。如果他们走，我还可以多退点房费，再说了，还可以赶上去省城：“即然这样，情况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个问题我看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好啊！不说最好。你们这里条件不错，我看今天晚上就不走了，你给准备一桌麻将，大家辛苦了一年，也该放松放松了。”看来我所有的希望只能化做泡影了。不过好多年了，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从来不上麻将桌子。大家也知道。于是我把单位的书记叫来陪他们玩，我就躺在边上睡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吃了晚餐，他们还要活动，最后是单位的人陪他们出去活动了。至于说都是些什么活动，我就不得而知。不过就在我等他们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我一接原来是上访的那些群众的代表。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听说上级来人了，一定非要见见。我说不行，他们不干。而且说已经在宾馆门口了。无奈我只好把他们请进来。当时我真的有些尴尬，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尴尬。

代表们和我交流了很长时间，大概都快到午夜了，吴书记他们才个个精神焕发的回来了。看见房子里有人，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于是脸上马上就晴天转阴天了。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只是双眼盯着我。

看来得我说话了：“吴书记，这是咱们县上的那些要求解决问题人员的代表，他们想和你见见面，你看……”

“都来了还看什么呢？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有些困了。”吴书记这时已经开始拿出官架子，把二郎腿翘起来了。

“我们的事情……”来人刚说半句话，吴书记就打断了。

“你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过现在没有办法。再说了，你们的事情当年发生在县里，所以就只有一县上来解决了。”我没有想到吴书记会这样说。这不是把问题踢给我了吗。

“现在主要是没有政策，其实放到哪里都解决不了。”我赶紧纠正。因为吴书记拍屁股走人，留下的问题我可是没有办法解决。

“那我们到底该到哪里去说呢。”来人看起来也困惑了。

“不知道。”吴书记说：“到时候和县上具体说。好了，我们明天还要早走，就不说了。”

来人失望的走了。我送到楼道里，来人回头对我说：“刚才那人是什么领导？”

“市局里的纪委书记。”我说。

“真是无聊。”我不知道来人是说我，还是……

等我回到房间，吴书记说话了：“你是怎么搞的，说不见的，怎么就来了呢。我觉得他们还是不错的，没有发现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和语言。对了，我看事情就这样了。明天早晨吃了早点我们就走，你给准备点土特产，不能让我们白来一趟嘛。”

我只能答应，给身边的小黄安排。等我回到家都快要到凌晨两点钟了。不小心弄出了响声，惊醒了妻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

“没有。”我轻声说。

“哪怎么……”妻子不明白了。

“无聊和恬不知耻给闹的。”我说。

“什么无聊和恬不知耻？”妻子已经被折腾的没有了睡意，不过妻子的眼神就像刚才从地狱走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