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无数在他乡漂泊的游子魂牵梦萦的地方，回家是他们年年的企盼。而回家路上的辛苦是那些在家的人体会不到的。

每每想起在农村插队时的回家之路，心里总有一种酸楚和怀念，此时那一件件陈年往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下子涌到我的面前。

那是到农村的第二年秋收后，大家就准备着回家。因为我们下乡的地方很偏远，平常根本回不了家，只有在秋收后冬闲的时候才能回家。大家从春盼到夏，从夏等到秋。好不容易等到秋收结束。队里给我们分了口粮。点长和管伙食的同学把来年的口粮留下后，就把队里分给我们的地瓜换了一些小豆绿豆和粘米，每人一样分个五、六斤，算是我们回家的口粮。要知道这些东西当时在城里算得上是稀缺的物品。房东大娘还给了我一小布袋当地的特产大红枣。这样一来，我们每个人的包裹都有几十斤。

我们队很穷，一个工才核算八分钱，干了一年还没有挣够回家的路费钱。队里也没有钱给我们。因此大家商量把钱凑在一起一块买票。要回家的前一天，打点好行李后，我们女生把剩下的一点面烙成大饼，切了点咸萝卜条，准备带在路上吃。刚收拾完，男生就扯着嗓子在那边屋里喊着，“早点睡，明天早上还要起早，别误了火车。”那天晚上我说什么也睡不着，一想到就要回家了，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当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却又被男生的大嗓门叫醒了。队里派了辆马车送我们到朝阳火车站。谢过车老板，我们几个女生看东西，男生去买票。

票买回来了，男生给我们女生一人一张票，我看见他们几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我就凑上去问他们怎么回事，阿文悄悄地对我说，到大连的车票是17元，只买了四张车票，我们又买了三张站台票。我有点紧张，阿文说，“不要紧，有我们呢！”到车上再说吧。

车进站了，阿文先跑上车后，打开车窗，几个男生把我们的大包小袋递给阿文，然后男生们连扛带拽，我们也不顾一切地往车上挤，总算上了车，把东西放好，大家坐到一起。车启动了，我的心才松了一口气。我几次想开口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女同学，阿文示意我不要说，我想大概他怕我们女生沉不住气。我看见他们几个男生象没事人似的。但是我的心里不知怎地总有些忐忑不安。沈阳站过了，一直没有验票，我想可能是天助我们，能平平安安回家。我们几个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验票了，请大家把票准备好！”这声音一下子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把手伸进裤兜里紧紧地握住那张票。我看见几个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车厢前面走去。我们几个女生顺利地验完票，我急忙起身去追那几个男生，想把票给他们，可是他们被车长给截住了。“小伙子你们的票呢？”阿文老实地说：“我们没有票！”只见车长看看阿文他们几个人随口说，“你们是下乡知青吧？”阿文回答说：“是。”“为什么不买票啊？走走，到餐车去吧。”说着车长带着阿文他们向餐车走去。我赶忙挤过去，随他们进了餐车。这时我才仔细地看看车长的模样。高高的个子，大约有四十八九岁，样子挺凶的，但说起话来到觉得挺和气的。“怎么回事，你们不买票？”还没等那几个男生开口，我跑到车长面前，鼓起勇气对车长说：“车长大叔！”没想到一声“车长大叔”，把车长招呼乐了，我象炒崩豆似的对车长说，我们是一起的，是从大连下乡到辽西山区的知青，我们队很穷，一个工才核算八分钱，干了一年队里也没有钱给我们。大家把钱凑在一起买了几张火车票。男生把票给了我们女生，为的是不叫我们害怕。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不买票。当时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当着车长的面，举起右手说，“我们向毛主[xi]发誓…..”听完我说的话，车长沉默了片刻严肃地说，坐车买票天经地义，如果都像你们这样，那不就没有规矩了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说的情况，我信，我也有孩子下乡。今天我就破一次例，不让你们补票，但不能说你们这样做是对的，就罚你们帮助列车员打扫车厢的卫生扫地擦地，记住下不为例。说完他转过身来对站在他身边的列车员说，行不？那位列车员阿姨笑着对我们说，“还不谢谢车长，跟我回去。”我们几个高兴地说，“车长大叔，谢谢你。”望着我们离去的身影，我听见车长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些孩子也真不容易。

回到车厢后，我们几个争先恐后地拿起笤帚和拖布帮助列车员打扫卫生，车厢的旅客诧异地看着我们。我从列车员阿姨那里知道，列车长他的孩子下乡在宽甸县，也是一个穷山僻壤的山区。在那个年代，老三届的我们，谁家没有孩子下乡，而且有的人家一走就是两、三个，最多的有的家一走就是四个。回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哪个知青没有饱尝回家之路的艰辛。

后来我招工回城，被分配在铁路工作，坐火车是常事。我曾数次踏上回家的路，当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河流，村庄和城市，看着夕阳西下，看着万家灯火，那些如烟的往事常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也许岁月会将往事褪色，空间会将我和我的伙伴彼此隔离，但是当年的那一次逃票，那时男生们在我们女生面前的大男孩气魄，列车长的责罚，我的勇气……犹如一张张清晰的画面，展现在我的眼前，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曾经看过肖复兴的一篇文章“年轻时应该去远方”文中有这样一段话，使我感慨万分。“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称得上无愧无悔的话，在我看来，那就是你的童年有游戏的欢乐，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经历，你的老年有难忘的回忆。”

是啊，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人和事，有的会如过眼云烟，在你的心中了无痕迹，而有的不知怎地却会长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难以忘怀。

2009.01.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