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马,虽然才两岁多,但高大英俊。到补郎驮煤,一驮三百多斤,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哪怕是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它都要东张西望的。要是见到别处有匹马过路,它都会嘿嘿边天地想扬起前蹄撒欢。好像凭脚步声,它都知道那是一匹叫马(公马)划是一匹骒马(母马)。要是 马的话,它最多抬眼瞟一眼,打个响鼻也就算了。要是骒马的话,它不但会情不自禁地提记声音、拉长音调地叫,还会抬起一只前蹄不停地刨地!土路上会刨得灰尘飞扬。岩石路上,它那蹄掌就会火星飞溅!
大因数马是一匹老马所生。当它七八个月的时候,它的母亲被转了主。父亲也开始给它戴上有嚼环的马笼头。开始它很犟,时间长了,慢慢归顺了。春夏秋时节,每天早晨放牛马上山时,我还要骑着它吆牛。时间长了,它对我熟悉了,上山找牛马的时候,只要我学它的声音叫上几声,它就会抬头顺着我的声音叫起来,我便知道它的所在。如果我再打个它听惯了的口哨,哪有怕在山谷深处的它,也会急着往上爬。见到我后,它会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地朝我添来添去在发出一种温顺的叫声。为了让它高兴,我有时会在野草长势好的地方,撒一泡尿。它先嗅了嗅,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直吃得那片草见到黄土。如果正在喂猪时,它到了院坝头,跑到猪槽头去抑几口食,我“嗨”地一声,它都会立即跳开去,捡吃圈边的残留的草。
父亲非常喜欢它的原因,是它学会驮运后,在田地里给它抬上马背,不用人跟,路上那点如何走,它心中很有数。只要到家中的院子后,它会长鸣一声,呼唤在家的人,将驮运的货物
有一年暑假,我与恒斌二哥去补郎东风煤厂驮煤。因为去得早,路上还没有行人,也没有渡船的人。喊破嗓子,像磁铁一样,声音还没到达对岸,就被这木浪大河的大波大浪吞没。眼看着小船系在对岸河边的一大棚钓鱼竹下,就是过防卸下,再把马鞍架给它背好,它又会朝父亲所在的地方去。
由于它这样体贴父亲,驮运的时候,父亲总要拿头十笔苞谷子喂它。而它埋着一心一意地吃,很少吃得到处洒。到了晚上,驮运累了的时候,父亲还会专门舀些煮好的猪食喂它。它会朝父亲有手添来添去,以示感谢似的。
有一年暑假,我与恒斌二哥去补郎东风煤厂驮煤。因为去得早,路上还没有行人,也没有渡船的人。喊破嗓子,像磁铁一样,声音还没到达对岸,就被这木浪大河的大波大浪吞没。眼看着小船系在对岸河边的一大棚钓鱼竹下,就是过不了河。二哥他把衣裤脱尽,凭着他二十多岁的强壮与游泳技能的自信,硬是战胜浑波恶浪,斜着泅过对岸,然而,拉着小船往上游走了近百米远,才起渡。当那只小船靠岸时,基本上在我等候的地方。人马上了船起渡后,二哥他在不平的河床上,深一杆浅一杆地用力撑着小船。可小船还是不听指挥,斜向下游。我有些心慌,生怕被这大波大浪冲到下游水势更恶地河段而发生意。站在船前面一点的大黑马,刚开始时还调头看看老骒马。当渐至河中,浪涛汹涌之时,它却安静得像一位沉着冷静的将军,两眼盯着河水,在剧烈的晃荡中不慌不忙地调整自己的站姿。
别看二哥家的马是匹仅三尺五六的老骒马,四尺三还要多点的大黑马,曾经想跳上它的背求欢,但好多次都被老骒马疯狂地踢了下来。从此以后,就算能自由地在一起,大黑马也不敢惹它。只是爱对老骒马撒了尿,屙的屎,嗅了又嗅,然后仰关向天,轻轻地裂开嘴唇,呼出缕缕气味。正因为如此,父母才放心让我与二哥一起拉马去驮煤。虽然大黑马多次乘过渡轮,但对于小船来说,还是第一次。渡拖煤的解放牌货车或红星拖拉机的渡轮,大多忙在冬季。其他的季节,只不过有那么一辆往来的客车,而且时间是有规定的。上午十点过钏前往补郎,下午四五点钟才返回,所以,除冬季外,船工不会早早地就到河边摆渡。因此,我们不得不乘这样的小船。二哥家里的烧火煤,两三年来,主要靠他吆马驮运来烧。而我家,因为我还小,父亲又生病,那一年的正月,没有像往年一样,用鸡公车去车煤,用牛到河边去接的方式备足一年的用煤。好在上年备得多,多烧了几个月。到了暑期,煤没了,所以才与二哥一起吆马驮煤。小船虽然斜斜地撑拢对岸,但总算安全抵达。我一踏上岸,大黑马试点走向船头,然而双脚一扬,迅速地跳上岸来。上岸的它,还回头看了看这波涛汹涌的河,仿佛余悸未消。而那匹老骒马,从船尾不慌不忙地走下来,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没有一点悸色。接着,我们就这样一会小路,一会马路地走到煤矿。装煤时,二哥认识其他地方到煤矿上驮运煤的人。所以,把煤箩装满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破麻而扎也顶,就请人与他抬上马背。然后说声闻谢谢,就踏上返程。
一路走来,还算平稳。到了岩头上寻小山村前的洋矸石路,因为坡度大,马脚的铁掌抓不稳,再加上头天下了一场透土雨,大黑马又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连煤带马就愁下路坎三四丈高的下面一块地里。鞍架上的煤先落在一块较窄的地里,马又接着往下翻。我心头猛然上紧,手脚发麻!双脚像像凝固了似的,两眼盯着整个过程发呆。但见大黑马仅动了一下,又软踏踏地躺在地上。我的脑袋轰然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待我稳定了一下,那大黑马像一条从水中跃起的龙,身子猛一翻正,两只前蹄一扣紧地面,一跃而起!然后,如钢所有的弦琴被重重一弹似的,它将身子抖得所有的毛倒竖起来,接着长徒劳无功伸了一个腰,便几大纵步跳上路来。见此情景,二哥的脸,像重重乌云散去,透出阳光来。他感叹地说:“呜哟,这畜生,真是生龙活虎一般,命大!我还以为就这样样去了,太可惜了。真是运气好!”
好在马的鞍架是梨树做的,非常牢固。煤虽然打倒出来,但把煤箩横睡着对着撒出的煤堆捞进去,捞不完的,再用手捧装上,劳力很棒的二哥,居然腰一弯,将重新扎好的马驮子扛上肩,一气扛到路上。这时愉好有人过路,便请人和他一起帮我抬上重又背后鞍子的马背上。可这马在将驮子从它背后抬上它的背时,它有点因惊而怕,不愿按驮。我抹了抹它的脖子,拍了拍它的身上,它才勉强静下来接上驮子上路。
到了河边,水势小了些。也有了船工。看到我们,船工很吃惊,问我们是如何过河来去的?二哥说:“还用问,你应该晓得的!”因为我们早上过河后,船就将就拴在下游一点的岸边木桩上。老船工说,以后不要再这样做,危险得很。有人这样做愁过船的,人马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找到!二哥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玩皮的话,但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只是两个字:“谢谢!”
就在那一年,土地下放后,各家所喂的牛马,基本原封不动。很多人都说这大黑马管钱,如果卖了,除可再买一匹小点的马来接槽外,还可以省下钱来卖两个小架子猪。加上那年冬天,关在圈中喂养的大黑马,总有一种被困的冲天怨气,放出去喝水,都要事先把它的肢拌上一边,我才管得住它。初春的一天上午,虽然天气还冷,但还是比以往多了点热气。人家的老母鸡会跑到房前屋后的灰堂爬着晒太阳。我骑着大黑马过一个岩板路的灰堂时,叩击岩板的马掌声,惊醒那灰堂里的一只老母鸡,只见那鸡将翅膀猛一展、一扇,没注意的大黑马一惊,用力一蹦,拌马索一断,前蹄一扬,往侧面猛然一摆,我便从马背上重重地跌了下来。头上麻肉肉地痛了一下,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在天上飘着,像一只青蛙,舒展着四支,在温无边际的黑色的海上,毫无目的地漂浮着。忽然,一阵寒入骨髓的风,将我的四肢凝固,我便像称砣似的不由自主的掉入海底。我还感到那寒风,刺一般插进我的脑部,强烈地痛感让我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听到我的声音,一屋子围着我的亲人、邻居等,长长舒了一口气。我这才知道,这时有人在用酒精为我清洗伤口。原来,我跌下马之后,头皮裂开一寸多长的口子,血淌得衣领、脸上都是。路过看到的恒其兄一抱将我抱回家。暗淡的光线下,祖母只听到我昏了过运去,以为遭“走阴”,连忙折桃树枝,找炕箩来笼着我的头边抽边骂。当明白是跌破了头,在外工作的恒其兄叫先找酒精清洗,才想到赤脚医生处要酒精,又到在云南工作的四伯家找云南白药来放。药不够止血,便在家中搜蜘蛛网来堵。然而,由赤脚医生拿了块纱布包上。之后,这头上像鸡啄一样地跳痛。至今天晴下雨,天气转换时,或者过于忧愁苦闷时,这头都会跳痛。这让我不得不把心放宽,把事看淡。这也是后来父亲想卖马的原因之一吧?
那年六月,父亲真的把大黑马拉到安顺卖,城北石板寨一个吆马车的人看上大黑马。围着转了好几转,问父亲要多少钱?父亲说要500块钱。那人说贵了点。父说,一块钱一斤大米,喂了好几年的马,就算500块钱,才值500斤大米。还说我起早贪黑地割了几年草,才喂成这样肥壮的,所以不算贵。那人说,值不值,看的是货。这马确实长得好,但看得出来,没拉过车,买去还要现教,所以要父亲少一点。最后说成430元。可那人说他没有这么多钱,看能不能用大米抵?父亲同意后。与那人一起回他的家,收了钱,挑了一百多斤大米回家。
父亲临走时,嘱咐那买马的人说,在教职工它拉车时,不要打它,这马很还债,好好地对待它,他会一本万利的。可是,当父亲要离开大黑马的时候,它两只前蹄交换着刨着地下,摇着关嘶鸣着,眼睛里还隐隐约约闪着泪光。父亲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调头看它。
父亲回到家后,天已黑尽。累得满身湿透的他,连忙告诉母亲和祖母,这大黑马卖得个好价钱。但交待不要讲出去,要不然的话,这村里人晓得就会来借,借了后长期拖着不还那就恼火。因为那时大家都穷,哪家卖个牲口,都怕别人借了还不了,所以都捂得紧紧的。好在专子头的米泥沙多,有人晓得来借钱,父亲就会抓着这米说,这马名上卖了,实际上是换成了米。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没办法。别人想借钱的事也就这样搪塞过去了。
父亲用大黑马的钱买了匹小骒马,两头小半大猪。可是,这小骒马后来跌伤了脚,小猪喂成架子猪了,做痧痧死了。父亲说,这家运不顺,怕是大黑马卖出去遭罪的报应。于是就到张坪那边去打听。果然,那马因拉车受惊被车撞死了。父亲为此很后悔,很愧疚。父亲说,要是那家人有良心,把大黑马拿埋了的话,那真想去为它烧柱香,撒些它爱吃的苞谷。
有一天晚上,半夜三更的,我听到父亲梦冲冲地大喊一声:“小平,已然开常门,大黑马回来了!”这时候,我正好被楼上猫逮老鼠的叮叮咚咚之声惊恐万状醒。我侧耳听了听常门边,除了楼上的声音外,常门外并没有什么声响呀?我于是想,父亲又做梦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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