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是什么？”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只见巨幅的美女广告前，一衣着整洁满脸皱纹密布的老者百无聊赖地倚在一自行车上，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只亮闪闪的小铜锣；　他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仔细地研究着他们的衣着举止；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一两尺见方的玻璃盒，里面码着黄黄的饼一样的东西。

我笑道：“那是麦芽糖，可好吃了。来，吃点看看。”我买了点放到儿子手里。谁知道小家伙刚放入口里便“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呀！难吃死了。妈妈，你吃没吃过糖呀！”我疑惑地拿了一点放进嘴里。果然，爽滑比不上牛奶糖，香醇比不上巧克力，一种有些过分的糖精的甜味，在牙齿间腻腻的发散，确实不好吃。可是，这可是我小时候睡里梦里都在盼望的美味呀。

麦芽糖以小麦为原料，在以前的农村，更多的是用大麦或红薯，经过粉碎、育芽、煮滤、榨汁等程序制成，吃起来黏糊而甘甜。很多地方都有送灶时供麦芽糖的风俗，据说一是让灶王爷吃了这糖，就不好意思在玉皇大帝前说老百姓的不好；二是进一步用麦芽糖的黏糊劲把灶王爷的嘴粘到一起，他就没办法胡说八道了，总之，就是为了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鲁迅有诗：“只鸡胶牙糖，典衣供瓣香。家中无长物，岂独少黄羊”，描写的即是此景了。

二三十年前的苏北乡间，常会有人背着麦芽糖走村串户的叫卖。一般是一辆破旧的，除了铃铛到处都“咣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车后架上绑着两块木板，木板上盖着一小块白白的洋布，白布下面便是孩子们日思夜想盼望的美味——麦芽糖了，白白的，黄黄的，香香的。卖麦芽糖的通常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与自行车一样破旧的中山装，挽着一只裤脚，光脚板上套着一双被磨得到处起毛的黑布鞋，看起来总是一副几天没吃饭有气没力的样子。但是，他并不用劳心费力的叫卖——他只要把手里的破铜锣一敲，四面八方的孩子们便会像得了军令的士兵似的涌上来。

麦芽糖很便宜，只要一两分钱便可以买到手指宽的一小块；麦芽糖也很贵，因为，我们通常连一两分钱也找不到，向父母要二分钱买支铅笔，都需要需要有好运气才能如愿的，怎么可能有钱给我们买麦芽糖这样的奢侈品呢。但是，我们是不会甘心就这样白白地让麦芽糖从视线里溜走的，因为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换到麦芽糖，那就是各种废旧的塑料物品。所以，放学上学的路上，伙伴们的眼睛会像孙悟空一样到处扫描，不放过哪怕巴掌大的一点塑料纸片。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积攒着，等到有一天终于听到那美妙的破锣声时，便会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换上手指大的一小块麦芽糖，放在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舔着，仿佛得着了世界上全部的幸福。

但是，因为大家都这样的到处侦查，再加上捡破烂的人搜索得比我们还要仔细，所以这破塑料纸也渐渐地变得稀罕少见起来，常常几个月下来也收集不到一两片。那样，就只能闻闻麦芽糖的香味了，那种滋味，真比考试的时候一道题目也答不上来，老师又偏偏站在旁边看着还难受。有一次，伙伴们正在村前的池塘里玩得高兴时，“镗、镗、镗”的破锣声又响了起来，大家便一窝蜂地朝响声处跑去。有幸要到钱的，便用钱买；攒到塑料纸的，便用塑料纸换，全都把那一小块麦芽糖放在嘴里美美的吮吸着。更可恶的是，还故意发出夸张的惊叹声，把我们几个手里空无一物的伙伴们心里弄得跟猫抓似的难受。卖麦芽糖人确认不会再有生意后，便推着车子准备离开，我们个个目光恨不能长出无数个钩子，好把那安静地躺在白布下面的麦芽糖留住。眼看着车子越行越远，我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等一下！等一下！”见卖麦芽糖的人疑惑地停下来，我拔腿飞也似的奔回家，三下两下把鸡圈上的一大块塑料布拽了下来。这一次，我换得了一大块，在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美美的享受了一个下午。当然，晚上父母回家见到鸡们只露天安寝，自然少不了一顿巴掌。不过，这几下巴掌对于麦芽糖的香甜滋味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麦芽糖在农村早已不见了踪影，想来没有市场应该是主要的原因吧。也是的，小卖部里五颜六色各种奇形怪状的糖果层出不穷，谁还稀罕这既没漂亮形状又没出众口味的麦芽糖呢。

只是，在农村虽没有了市场，倒又打着“乡土”的旗号进了城，在城市里却是经常能见着的了。也是啊，虽然麦芽糖的用处很广，是很多“益生菌”、“多维素”等营养素的基本原料，还具有补脾益气、润肺止咳等医学功效，但真正传统意义上的麦芽糖，估计吃的人是很少的了，也只能悄悄地立在城市的一隅，仅供供怀怀旧吧。就像我们曾经见过的许多事物一样，在身不由己的宠衰荣卑之中，默默地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变迁。

几许伤感，几许欢欣。

-全文完-